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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

  •   “还远远不够,自渊太|祖至今六代积累下来的家业,根深蒂固,要动摇它,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雅风慢慢道,语调轻柔。
      他兀自沉思片刻,正欲再开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牵动胸前伤口,血水又染湿了缠身的纱布和覆在外头的中衣。
      马何连忙起身扶住他:“公子,可千万要当心身体!”顿了顿又忍不住嘀咕道,“明明已经知道那日道上有埋伏,何必亲自以身犯险……”
      雅风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将军,此事我先前就说过了。要做戏就做足,以假乱真,那就必定得有真的部分。当前他强我弱,胜在我暗他明。此种形势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我来说也是值得……”

      从来富贵险中求。权力亦然。
      顺德帝精明老辣,在他面前耍花招如同老虎头上拔毛,这一招过得极是凶险,然而雅风这一路淡然温和,隐忍持重,处处表现得完全不似未及弱冠的少年人。以十八岁的年纪,能与顺德帝一搏,已非常人。
      雅风闭目养神一阵,终于缓过气来。方才睁开眼,示意马何将书案上的版图卷轴拿过来,缓缓展开。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渊国到底还是有疆域的。北临匈奴,西接吐蕃诸部,南部原本是羌国,只是已被并入渊国十八年,再也看不出轮廓。
      雅风以指节轻轻描摹那片故土,眼神复杂。

      羌国,那里有个似当地风景般秀丽的名字,叶榆。离燕城不过百里的叶榆,听母亲说起过千百次、却从未踏足过的故乡。
      马何道:“公子,恐怕我们此行所留时间不多,见到羌王旧部,切勿感情用事,还是以共商大事、保存实力为重。趁陛下起疑之前回去才好。”
      雅风点头:“便依将军之言。”

      雅风伤势恢复得很慢,因伤及肺部,许久难以下床走动。那时情况险恶,马何甚至以为雅风挺不过来,幸得王家大宅的主人觅得良医救治,再加上雅风底子好,这才化险为夷。

      燕城百姓皆知巨富王诚家财万贯,为人低调简朴。殊不知那王诚却是出自叶榆的羌国遗民,昔日羌王家中老仆的儿子。其父原是个从中原流落至叶榆的孤儿,在羌国给人牵马喂马为生,不过是个小小的马倌。羌王见其头脑机敏手脚勤快,力排众议,一直带在身边随侍。
      王诚幼时也在羌王宫中长大。见过羌国江山如画,也见过叶榆路遗白骨。如今而立之年,以经商为生。

      传闻羌王乐善好施,是出了名的贤王,国虽小,其乐融融,深受百姓爱戴。叶榆多丘陵山林,良田如梯,鸡鸣狗吠,俨然世外桃源。大抵这样安逸富庶的小国,也是一切悲剧的根源。古人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既无他人之狼虎兽性,最终沦为他人盘中之餐,也是命运使然。

      然而环雅风自幼生于那虎狼之穴,苦苦求生步步为营,却是最谙于此道。

      是以鬼谷子有云,天地之化,在高与深;圣人之道,在隐与匿。非独忠、信、仁、义也,中正而已矣。
      雅风深以为然。
      此乃后话,暂时按下不表。

      以王诚为线人,他很快接触上了数位羌王旧部及其后代。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出言献策,众人时常秉烛夜谈,共话天下大势,王侯将相之谋。
      一时之间,雅风完全不似在汴京的冷遇,得道多助,峰回路转。

      很快秋分已过,近六千余名永安流民已安置妥善。雅风从容与马何回永安附近,并跟奉皇命前来的闵州节度使见面,通过奏折向顺德帝秉明近况,汇报永安灾民赈济的收尾情况。
      而孙孽海未寻得他二人便私自提前回京,加之无任何负伤或立功,才抵京不过半月余,便因被卷入永安流寇劫皇银案,按御旨暂时发落给大理寺卿张行之调查。其工部尚书职务由工部侍郎顾长风暂接。

      工部尚书,又称大司空,掌管大渊屯田、水利、土木、工程、交通运输乃至官办工业。位极权重,官拜正二品。得意门生被停职调查,这可急坏了大纳言李常,丢了工部尚书,可谓是失了左膀右臂。
      事情进行至此,意料之中,还算顺利。

      雅风却道:“还未到时候。”
      一人与他迎面而坐,相貌平平,广袖宽袍。听到他的话,会心一笑:“不急。去之者从之,从之者乘之。且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枫叶转瞬变红,层林尽染,北雁南飞,声声不断。
      一小队人马自枫林深处匆匆北上。
      马车一路颠簸,一阵秋风自窗缝钻进来,雅风放下手中信函,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马车古朴厚重,内置银炭小火炉,暖意融融。
      雅风舒展双手五指,放在炉边烤火,不时咳嗽几声。

      自从遇刺之后,他开始变得格外畏寒。面色被烤得通红,身上却时常觉得冰冷。

      贵生在信中说听闻昭阳宫中莲妃大病一场,但扶苏近日如常,从奉和殿被放出来后,依旧顽劣。
      寥寥数语,雅风反复读了数遍,若有所思。

      扶苏呵。

      他也说不清道不明。逢场作戏他也会,不动声色他亦懂,这些年他喜怒不惊,只留一副温和面孔挂在脸上,似乎都已经皮肉相连,取不下来了。
      但那些感情总归是虚假的。和颜悦色说出的话,或者装傻充愣手足无措不小心的脱口而出,全是有备而来。全是为了自我保护,几经血泪才习得的道理。

      一直以来,“感情”二字,唯有在扶苏那里才是真切的。从孩童起他们便相濡以沫,不同于在其他兄弟和旁人那里遭到的冷遇与歧视,自始至终,他得到了他从未敢渴望得到的回应。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些年,他如一只不断战斗的困兽,背负着家仇国恨。
      每当于黑暗寒冷中意志被消磨,或疲惫或绝望,便剪下一段与扶苏的回忆,煎熬煮沸,饮下,只待五脏六腑暖和起来,浸入四肢百骸,浸入骨,丝丝入扣。
      靠着这一点,他无数次挣扎着重新活过来。

      雅风直起身子,不顾寒意,拨开马车的小小窗帘朝外望去。

      出了枫林,北风萧瑟,广袤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还未到时候。他在心底轻轻默念。

      还未到时候。

      ***

      雅风回来的消息放了出去。彼时洺启正在右相许扬府中一边饮茶,一边与白面书生执子对弈。
      白面书生笑道:“殿下还不走?”
      洺启道:“不急。”
      那白面书生姓宋,单名一个良字,看上去年纪轻轻,温文尔雅,乃是许相座下不可多得的谋士。
      宋良摇头,瞥一眼窗外:“殿下如此镇定自若,怕是那门外等了一个时辰的二皇子要急疯了罢。”
      “隔岸观火,总比引火烧身要来得强。”洺启嘴角微翘,眼睛却只盯着棋局。

      宋良摇一摇折扇,没有答话。忽地眼神一紧,也顾不得棋局,蓦地站起来唤道:“昊儿,你做什么?”
      只见庭院中突然冒出一小小人儿,正抱着个小板凳费力往外挪。听见宋良的声音,那孩子转过脸来。约莫五六岁的年纪,一身青袍,头扎个小揪揪,面色红扑扑,圆嘟嘟的包子脸,唯独一对玛瑙似的眼睛晶亮无比。

      “爹,三殿下。”那孩子乖乖喊了声,这才慢吞吞道,“方才我同管家爷爷出去回来,见门口站了个叔叔好生面熟。他说自己是三殿下哥哥的随从,站了许久,很是累了。让我帮忙给他搬个凳子,坐下歇歇。”
      宋良与洺启对看一眼,面面相觑。
      宋良对他招招手:“昊儿,你先把板凳放下,过来。”

      宋昊一脸懵懂,听了话傻楞楞地跑过来。
      宋良摸摸他额发,温言:“昊儿孝悌之心,十分难得。今日的字可练好了?”
      宋昊仰起脸来:“听爹的话,临了十张字帖。”
      “好,昊儿乖。前些日子摘的生柿子该熟了,去找管家爷爷,让他给你取两个吃,记住,别贪多,凡事过犹不及。”
      宋昊欢呼一声,眼睛发光,一路小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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