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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风百里谢飞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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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渊风安静地坐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夏天的夜并不晴朗,黑暗中视物有些困难,她身上只有薄薄一层睡衣,还好有毯子,有夜色,有她看似淡定其实是慌得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安静反应。
俊秀的少年略带无措:“你——”
“嘘——”白渊风淡淡比了个手势,低声道:“我爸妈在外面睡着呢,不要吵……”她犹豫了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辆夜归的车在窗外的马路边驶过,光亮映入了房间,她隐约看见那人急速转过了头,脸瞬间变得很红,正疑惑时,低头一看却不禁失笑,所谓袒胸露臂……呵,不过还好露得也不算太彻底,比起那些成天在街上走的美女们可少多了。只是这人该意识到他是落在一个女生的床上了吧……白渊风心里忽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这令她有些想笑。
只是那少年却明显尴尬得很,有些着急,有些局促:“抱歉,我……你……那个……”越说越语无伦次。
白渊风不禁笑了:“转过头去,我要穿衣服!”她说得随意得很,那人却再一次红了脸。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后,白渊风撩开了蚊帐,转头向那人低声道:“出来吧,咱们得去阳台聊!”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手递给了那人:“小心点,不要弄出太大声响。”
一只手握住了她,手掌上布满了茧,手形却修长纤美。
只是她的提醒很明显付了东流水,寂静的夜里,劣质的席梦思发出“卡啦”一声响,险些把两人吓得半死。一片沉寂里,只听见了对方的呼吸声。
屋外父亲的鼾声依旧,白渊风担心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又伸出去一只手。
好不容易把麻烦拉下了床,她再次像嘱咐小孩子一般低声道:“拉住我,你不知道阳台在哪里……”
阳台是朝南的,窗前有一棵高耸的大杨树,但这并不阻碍中天月色淅淅沥沥地洒下来。月光下,那人的脸庞精致绝伦,褐色双眸,漆黑的长发在头顶结了一根大辫子,用乌金的丝络盘在头顶心,一身月白色大袖衫,月色下分外温柔,缀着铁片的牛皮筒子甲却添了些肃杀冰冷。
白渊风看着他,心中有些熟悉,有些头绪。
她心中一动,拉起了他的手,掀开了袖子,白色的貂毛护腕静静地绑在它主人的腕上。白渊风静静地凝视着那个护腕,忽然笑了,有些难以置信,却忽然收回了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了手,抬头望着中天的月,眼神温柔:“让我来猜猜你是谁吧。我猜,你是青阳的……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我说的可对?”
那人很明显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的?!”只听回答,便可很明显得知她猜对了,“还有……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呵……”白渊风现在真的有些头痛了。她不是没看过穿越,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自己去穿,只是眼前的情况实在混乱得很。至少她从没想过,她爱的这位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摇了摇头,道:“听我说,我想我大概清楚一些……这个地方是另外一个世界,另一个空间,这里没有九州大陆,没有除了人族之外其他的族类,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竟然穿越了空间来到这里。”
吕归尘不知是难以接受还是怎样,沉默了下来。然而片刻之后,他忽地低声道:“我……我正在腾诃草原上,和巴夯聊完天就想去睡觉,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进帐篷之前忽然一阵晕眩,就来到了这里……你知道怎么能回去吗?”
白渊风沉默了一阵,微一低头,道:“我只能大概解释清楚这些,却没办法帮你回去。”她的声音很冷静,冷静之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吕归尘一阵焦急,“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是不是?”
白渊风却静静地不再说话,她忽然笑了笑,回了屋拿了《缥缈录》和手机,到阳台上递给吕归尘,淡淡道:“我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只是既然你来了,那么我怎样做都无所谓了。”她顺手翻了翻书,递给吕归尘,然后把手机打亮,“要是看不懂这些字,我可以给你念。”
吕归尘一愣,低头看向那本书,心中一颤,可他却只是轻轻道:“不必了,我想我看得懂……”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静静地看着吕归尘渐渐苍白的脸色,紧握着书变白了的指关节。她看不见他的眼,却感受得到他心底的滔天巨浪。
对他们来说满满的一生,只是一个人笔下的一个故事。
好讽刺呵。
白渊风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颤动着,她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沉默在空气里开出花,美得令人心醉,他们都没有说话,没有人想要打破这专属于夜晚,专属于他们的宁静。这一个夜晚,注定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命运与时空交错成一个混乱的舞台,沉睡的夜色安静地笼着沉睡的人们,那个混乱的舞台,独属他们。
然后天亮了,天边含着一丝寂寞的深蓝,晨雀清脆的鸣叫昭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一夜之间……
“哎,好痒。”在两个人都以为对方不会说话的时候,白渊风忽然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声音痛苦得像要哭出来,“该死的,老子迟早要让所有蚊子一起浮云!”然而她却把窗户打开了,蚊子扑面而来。
“不要站在这里了,我爸马上就会醒,被他发现可很难解释的。”她笑了笑,顺手拉了拉吕归尘的手“走了,你不走我先出去了!”她也不待他回答,就那么很不雅地爬了出去,然后跳到地面上。只是脚踝上的疼痛让白渊风第一次庆幸他们家是在一层而不是十一层。
吕归尘犹豫了片刻随即跳了下来,看到白渊风龇牙咧嘴的表情,呆了一呆,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白渊风猛摇头,拉着他走到杨树下的石桌旁,“你如果想发呆,想看书,在这里吧。我会陪你一会儿,但是待会儿要回去。”
“不,算了……”吕归尘低低应道,“我想,我也许知道了。”他不再说他知道了什么。白渊风想,也许他真的说不出来,对他来说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未知。所以吕归尘勉强笑了笑,改了话题:“你能和我说说这里的情况吗?”
白渊风一愣,笑道:“好吧,尘少主,我叫白渊风,白色的白,深渊的渊,清风的风。现在,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认识的人。”
“是朋友。”吕归尘纠正道,“其实你可以叫我阿苏勒。”
“好吧,阿苏勒。”白渊风于是窃笑计谋得逞,“在这两个小时里,我会尽量教给你一切。”
东方,太阳在缓缓浮向地平线。
无论如何惊讶又或受打击,吕归尘安置在哪里都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白渊风知道家里是不能放人的,一旦给爹娘发现,绝对后患无穷。思前想后,她好歹找到了个暂时算比较合适的办法。刚好是暑假,白天父母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只要早上九点之前,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晚上六点之后不让他们见到吕归尘,就不会有关系。其他时间都好说,但是白渊风却不舍得让阿苏勒一个人夜晚呆在外面。
“不然你晚上……”她咬了咬牙,“这样吧,等他们睡着了,你就从窗户进来,咱们一起睡这里——嗯,这家伙应该足够大能睡得下两个人!”
吕归尘瞬间愣住了:“可是……”
“还什么可是啊,我总不能让你一晚上在外面,多危险啊!”白渊风的语气不容争辩。当然,趁机揩油的想法是必不可少的……
“好吧……”吕归尘没办法,“可是以后呢?你……嗯,开学?是这个吧,开学之后呢?”
白渊风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开学之后我就高二了,学习也忙了起来,因为家离学校远了点,所以我本来就打算租房子,加上你不过多了个人而已。”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你顾虑什么啊?还是你嫌弃我不想和我一起住?麻烦算什么,老子愿意!”白渊风忍不住爆了粗口,“你倒是住不住?说一句。”
吕归尘沉默了半晌,终于答道:“好吧,真是麻烦你了,小白……谢谢。”
“哎,没关系。不过不知道谁给你这么大好处,居然来到这里就能认简体字,不然你闷死我也只有干瞪眼了。”
吕归尘却只是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好像脑海里自动就出现了这些字……”
“嗯,就这样吧……还有好多事要解决呢,阿苏勒,我和我娘说了今天要出去,陪我一起去买些东西吧。”白渊风转头看向窗外,然后微微一笑。
“好。”吕归尘点头。
天气很好,阳光并不刺眼,白云盘踞在空中,万里如练。
站在马路边等车的时候,白渊风很自豪地看了看身边的吕归尘。出门在外,他的大袖当然不能穿了。她只好找了两套老爸的衣服给他换上,结果这孩子还很好奇地问这问那,比如这衣服怎么做出来的,这些花纹怎么印上去的……搞的她脑神经敏感度暴涨。不过帅哥就是帅哥,虽然只是个小正太,但是确实穿什么都不难看,回头率还是很高的。
“小白……”吕归尘轻轻喊她,他的眼睛正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
“怎么了?”白渊风没有回头。
“这个……”他指了指路上跑着的汽车,“这些铁盒子……哦不,叫汽……汽车!你和我说这里面装着匹马,可它们那么小,怎么装得下马呢?”吕归尘的声音很纯质,让人心中勾勒出一个好奇而有求知欲的少年。
白渊风忽然想起了韩菱纱……杀而不教谓之过,我忍!
她转身,很淡定地说:“因为那匹马很小很小,但是它的力气很大很大,一次能吃很多东西,但吃完了之后过好长时间才吃下一次,而且它性子很好,所以不用天天照顾。”
“哦,真奇怪的马。”吕归尘轻声嘀咕。
小白,你这是在误人子弟啊……
然而白渊风一脸理该如此的安然,毫无负罪感地等车。数天来吕归尘问了她无数问题,很明显她都是如此回答的,除了一些很必要的东西她当然要解释清楚。
晴空之下,天气清朗,白渊风心情显然很好,虽然阿苏勒总喜欢问些问题,考虑到人家初来乍到,如此淡定也是十分不寻常了,不能怪他。她知道,在现在这个什么事情都无头绪的情况下,她所要做的,就是引导阿苏勒逐渐适应这个社会,也许这是个很难的过程,可他们别无选择。
“阿苏勒。”
“嗯?”某人转头,神情有些局促。
另一人笑,“看你这个样子……嗯,待会儿到了人多的地方,最好不要问这问那,咱们要避免麻烦。”
“嗯,我知道了。”阿苏勒低垂了眼,点了点头。白渊风想他心里应该清楚的,作为一个不能融于社会的异类,最好的方法还是尽量低调。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白渊风家很偏僻,工作日的上午,人也不多,但上了车之后他们依然只能站着。北京公交是刷卡的,阿苏勒什么都不知道,因此白渊风也只好代劳。
当日后回忆起来这一日的时候,白渊风瞬间觉得,原来她其实是有很深重的母性因子的,就好像当车上空出一个座,白渊风都执意要阿苏勒坐下,另外一个看到她坚决的态度,也没话好说,只好顺从。
这一天,小白第一次开始考虑关于阿苏勒该怎样留在这个世界。
她其实很为她的国家有着如此健全的户籍制度而骄傲,可如今不得不说,这就是个麻烦。身份证不一定领,可每个人都有身份号码,没有它,阿苏勒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都是间难事,她不觉得一直养着一个人是件很好的事。
“小白。”
“怎么了?”白渊风觉得自己有些走神了。
“……不,没什么。”少年转头,看向窗外。他什么都没说,但白渊风心中依旧恍然。她只是看着他的眉眼,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涩意,就像有一颗陈旧的齿轮,带着斑斑锈迹,嘎吱嘎吱地在心间旋转。
她突然觉得自己任务好重,其实所谓穿越,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她知道,阿苏勒在透过杨荫间的阳光,看向那个花火飘摇的南淮城。
后来气氛沉默了很久,白渊风甚至不知道,一车厢的人都被他们沉默而诡异的气场引得多看了两眼,坐着的人心中怅惘莫名,站着的人也好似接受着酷刑惩罚,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折磨。
大概是时间终于体谅了所有人的苦楚,车马上便到了站,白渊风生生拽了阿苏勒,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她大概真的受刺激了。
“阿苏勒,你要跟着我,千万不要松手。”
“不要松手?”某人表示疑惑,其实真实原因是他根本不曾见过现代社会的人山人海。
白渊风擦汗,“当然,你要松了手,到时候我可再也找不到你了!”
阿苏勒只是淡淡地耸肩:“嗯,我会的。”答应了,就会拼力去做。
白渊风大约考虑了一下这次要买的东西,稍微心疼了一下,然后笑了:“真是的,老子还要想办法养着你!咱们今天要去给你买点日常必需品,然后添点可以藏得住的食物。”这段时间她仍然要和家人住在一起,不太方便给阿苏勒弄吃的,还是要提前准备。
衣服也还是要买点,不能总是用她爸的。
约略算计了一下,白渊风更加心疼。她现在开始想,也许阿苏勒的到来将榨干她那点微薄的存款……哎,泪流满面。
“拉住我,千万不要松手。”
“嗯。”
白渊风的语气平淡安然,身后的回答虽清浅,她却知道那人定会小心。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清淡的场景忽然让她觉得,他们就这样生活了一辈子。
呵,也许是前世或者什么吧,白渊风苦笑了一下。
这辈子,摊上阿苏勒不知算倒霉还是幸运。
但是事与愿违,最终他们在一个熟食摊前失散了。前一刻白渊风明明还感觉到手心上温暖略带粗糙的触感,一股人流过后,忽然什么都失踪了。那一瞬间她简直想骂人。
“阿苏勒……”白渊风知道如果直接叫人,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她紧了紧拳,开始四下寻找。
人!人!全是人!
该死的,为什么就找不到他?
几乎走遍了这不大的超市,每一条他们曾经过的过道,每一个他们曾看过的展台,她却始终不曾找到阿苏勒。
当站在收款台附近的时候,白渊风忽然觉得心里空空如也。这是一个梦吗?若不是,为何转瞬之间有一个人消失了,若是,为何这一切有这么真实?
人呢?阿苏勒呢?他到哪里去了……
白渊风惘然地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好笑。她再一次抬头,望了望四周,一瞬间愣住了——
“小白!原来你在这儿,”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向她走来,“对不起,我……我找了你好半天……”他的声音依旧清淡而带了些局促,白渊风却不知该作如何反应。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从某人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被一道无形的纽带连在了一起。而她从没有一刻比现在——不,也许将来也要算上——更加害怕这条纽带的断裂。
“阿苏勒。”
“嗯?”
“不怪你……是我疏忽了。”白渊风转过头去,阿苏勒看不见她的表情。
“小白,你怎么了?”
“啊……没关系!”她的声音似乎有点奇怪,依旧不转头,却连声否认,“那个,赶快走吧,我们找地方吃午饭去!”
阿苏勒有点莫名其妙,只是看着白渊风的反应,他心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然而他并不想勉强她说些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微笑道:“好啊!我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吃的呢。”
“走吧。”伸手拉住某人,“喂,这次千万别出岔子了。”
“……”无语状,“好像刚刚是小白你紧张的要死。”
“阿苏勒,损我很有趣么……”另一人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