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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绝处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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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神界已是傍晚。议事殿内烛火通明,身着青麻大氅束弁冕的长者正是南伯侯姜石年,另有几位人神围坐其身旁。南伯侯一向朴素,待属下也谦和,是以殿内气氛倒像是在商议家事而非国事。
“主公,您当真咽得下这口气?”屏翳面露狠色,“哼,天帝楔这个钉子在您眼皮子底下,摆明了是不把我南方天界放在眼里!依臣之见,……”屏翳抬手做个刀切的手势,“今次正好借重楼之手拔了去,又不是我们杀了他,天帝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妥!”祝融敛一敛赤红的朝服,“雨师切勿冲动。天帝只是疑心侯爷,指派飞蓬来无非是暗查刺客一案。他若死在我南方天界,侯爷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哼,刺客一案,四路诸侯皆有嫌疑。玄冥好事出头,天帝为何不查北伯侯?倒偏与我父神为难!”公子临魁恨恨道。
“公子息怒。”祝融略略施礼,“天帝疑心侯爷,想必与刑天接任侍中令有牵连。”
“刑天这个逆臣……唉……”姜石年叹了口气,“眼里早没有孤这个旧主了。”
“主公,”祝融又道,“您既然劝不动刑天,想必他已怀有异心。值此一触即发之机,小不忍则乱大谋,主公万不能李代桃僵,枉替他人背了黑锅。我南方天界若发了这第一箭,只怕有人要坐收渔翁之利呀。不如暂且玉韫珠藏,作壁上观。”
姜石年点点头。
祝融继续道,“臣闻木灵司衡掌管神树滋养之术,有起死回生之法,或可救飞蓬一命,不如将他送去神树。若救不得,我南方也可摆脱干系。”
姜石年思虑片刻,摆摆手,“不。神树隶属中央天界,伏羲一定会得到消息。飞蓬既伤在我南方,孤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伏羲一向多疑,此事不到最后关头,还是不要惊动他。这样吧,你速速派人去请木灵司衡,秘密请她前来医治。孤听说木灵司衡心如止水、不问外事,应该会替我们保守秘密。另一方面,屏翳,你明日发兵向迷朔讨要解药。”
“遵命。”“遵命!”
…… ……
飞蓬慢慢地张开眼睛,他定了定神,依稀记得自己被屏翳派人送到南天界的一间空殿内。细细打量一下,房间还是那个房间,自己仍躺在床上。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转头望一下窗户,夜已经深了。暗柔的烛光下,他看见一个紫纱罗裙的女神跪坐在几案边整理着一个小箱子里的瓶瓶罐罐。这女神他见过,以前虽没有说过几句话,但他认得出是木灵司衡夕瑶。在飞蓬的印象里,木灵司衡是个沉默的神官,她几乎对任何纷争都不关心、不插言,每日本本分分地守护着神树。
“你醒了。”夕瑶转过头对飞蓬温婉的微笑了下。
飞蓬也回她一个惨白的微笑,“多谢司衡。”飞蓬还是显得有些气息衰弱。
“将军不必言谢,我解不了你的毒,只能暂且压制,”夕瑶显得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你不要担心,侯爷正在想办法拿解药,一定会拿到的。好好休息,不要再动真气。”
飞蓬点了一下头,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转回头来闭目养神。他仍觉得眩晕。
夕瑶整理完就走到床边坐下来,把飞蓬的手臂塞回到被子里。
夕瑶正在掖被角,忽见飞蓬猛然睁开双眼向窗口望去。夕瑶还未反应过来,飞蓬瞬间坐起,靠过来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另只手一指熄灭了几案上的烛火。殿内顿时漆黑一片。
夕瑶被飞蓬迅速而无礼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若不是被捂着嘴早已惊叫了出来。但她注意到飞蓬一直警惕地盯着窗外没有看她。飞蓬离得很近,借着月色,夕瑶看到他的神色十分凝重。于是她慢慢转头顺着飞蓬的目光望去。月色将一个高痩的人影映照在窗纸上,那人影头上生着双角,诡异而张狂,不似天神。
“别出声,是重楼。”夕瑶听到飞蓬用意念传递给她的话语。重楼,这个名字好耳熟。夕瑶略略思索了一下,猛地想起重楼就是伤了飞蓬的那个魔尊。刚才祝融将军告诉过她。夕瑶惊得张大了眼睛。
飞蓬祭起风云归隐,将夕瑶和自己隐了身。
“吱嘎嘎”一声,殿门被慢慢的推开,重楼的脚步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可怖。皎洁的月光擦过重楼的轮廓,仿佛也被染成了血色,在门框涌进的夜色中勾勒出一个犹如死神降临的暗影。
重楼抬起手捏起一把三味真火,殿内霎时亮了起来,他环顾了一下,空无一人,嘴角便勾起一个瘆人的弧度。他一挥手将那道三味真火挥出去,点燃了那支刚被熄灭的蜡烛。
飞蓬拉起夕瑶的手腕,悄悄地离开床边,沿着墙壁向门口靠过去,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猫着身子轻轻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重楼。
重楼却一直没有动,也不离开门口,只是静静地上下左右四处观察。
飞蓬猫了一会儿,见重楼死死守着门口不肯离开,便用意念对夕瑶道,“司衡,我引开他,你冲出门去求救,找人来救我。”
“不,我来引开他,你冲出去。”夕瑶立刻用意念回复他。
飞蓬和她争执了一会儿,夕瑶无论如何不答应。飞蓬便施了一个束身定将夕瑶定在了书柜旁边。飞蓬轻轻将夕瑶抱到书柜下面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自己蹑着手脚闪到夕瑶的对面,贴在身后的墙壁上。夕瑶既然不肯逃出去,那么就只有自己将重楼引出去。这样想着,飞蓬弹指以气力打碎了一只放在远处桌上的茶杯。
重楼循声斜睨了一眼碎掉的茶杯,阴森森的笑了笑,依然守着门口寸步不离。他挥了挥手,殿内开始下起一种亮晶晶的玄色沙雾。
‘该死!好狡猾的畜生!’飞蓬心中暗骂道。
那沙雾飘落下来,落在每件物什上形成一个个晶莹发光的亮点,将物什的轮廓勾勒得好像镶了一层玄色宝石。不多时,飞蓬身上已经落满了亮晶晶的沙雾。重楼略略歪着头看了看飞蓬的轮廓,朝他走过来。
飞蓬散着长发,没有束冠,身上也只穿着寝衣,与白日里的束发戴冠身着战衣的装束大为不同。单凭轮廓,重楼仍无法确定眼前这个人影就是飞蓬。
飞蓬觉得重楼似乎走过了很漫长的一段距离,他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努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此刻除了开打,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好在有书柜挡着,重楼并没有发现夕瑶。飞蓬暗暗运起灵力,才被夕瑶施针封闭不久的穴道又被他悉数冲开了,这次只怕要豁出命去。毒素开始重新在他的血液里蔓延。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啪”的一声,一卷书从书柜上掉落下来。原来是夕瑶暗暗凝起神力,用意念打掉了一卷书。
重楼一转头,向书柜望去。夕瑶又移动了下面前的书卷吸引着重楼的注意力。
说时迟那时快,重楼走神的瞬间,飞蓬祭起罡风惊天。风剑狠狠向重楼袭去。重楼连忙结了一个结界,但因走神始终是慢了些,身上已中了几剑。重楼有些恼火,正欲还一击天雷空破,忽见面前的人影呛出一口鲜血,身子顺着墙壁软坐下去。飞蓬的隐身法术失了效,显出身来。
“将军!”夕瑶惊呼了一声。重楼转头望去,见是一个很美貌的紫衣女子,便将刚刚凝起的天雷空破朝她发出去。夕瑶的束身定刚刚解开,手脚仍有些麻痹,躲避不及,便被击昏在书柜旁。
飞蓬强支起身体,想要阻止重楼,却被重楼重重地一把推在墙上,他实在没有了气力,又滑坐下去。
重楼俯下身去,屈起一条腿压住他的双膝,一手钳住飞蓬的咽喉抵在墙上,居高临下用玄色双眸在飞蓬脸上上下扫了扫。
飞蓬闭上眼睛,干涩地冷笑了几声,散落在脸侧那已被汗水沾湿的长发也跟着颤了几颤。
“你笑什么?”重楼挑了挑眉问。
“丧于小人之手,岂不可笑?”飞蓬阖着双眸,懒懒地答了一句。
重楼望着那两排平静垂闭的睫毛下掩藏的一点无奈,竟然没有生气,反正他早已习惯了旁人的惧怕、误会和疏离,平时更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是与非他从来都懒于解释。但飞蓬对他来说是一个格外重要的例外,至少在当下他仍是这样以为。所以听到“小人”这两个字的时候,重楼的心里还是难免疙疙瘩瘩。那随着吐出的字音而微微颤动的喉结被他掌握在手里,判人生死的快感与恻隐之心同时涌上心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杀死飞蓬的打算,所以他很乐意兜着圈子逗一逗他。
“哼,你很君子吗?夜半更深,藏个女人在屋里,不知伏羲得知将作何感想?……”
飞蓬皱了下眉头复又睁开眼睛,狠狠瞪了重楼一眼,“你休要胡言!”
重楼见激怒了飞蓬,那双玄色眸子里的戏谑笑意又深了几分,颇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道,“本座此来有三件事要知会你。”
“……”
“第一,哼,取你小命才无需下毒这等麻烦。”
“……”飞蓬听着眼前这个魔别别扭扭的开脱说辞,心中暗暗有些迷惑。他弄不清重楼究竟有何必要向自己解释,亦或是,这魔头当真是个话唠?飞蓬锁了下眉头。
“第二,”重楼一手夹着一个小瓷瓶在飞蓬面前晃了一下,然后放在地上,“哼,此乃本座赐给你的解药。”
“……”飞蓬的目光随之转向地面的小瓷瓶,盯了盯,又转回到重楼脸上。
“第三,过几日,本座还会找你较量。”说这话时,重楼已松开飞蓬的咽喉,然后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做着一边瞥了一眼昏在书柜旁的夕瑶,复又转回来向飞蓬邪笑了一下。飞蓬也转眸看了一眼夕瑶,他明白重楼这是拿夕瑶要挟他不要出声。重楼起身仍盯着飞蓬却向夕瑶那边慢慢退去,快退到夕瑶身旁时猛然一转身闪向门外,眨眼间便消失了。飞蓬强起身追到殿门口,殿外除了一地横倒的侍卫,早看不见了重楼的身影。
飞蓬到夕瑶身边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略略放了心。她只是昏了过去。
关于重楼告诉他的三件事,飞蓬拿起那个小瓷瓶琢磨了一会儿。第三件既然重楼已开口就算是下了战书,必然躲不过。这第二件,飞蓬也信了八分。刚才重楼轻而易举就可以要他的性命,实在没必要再弄个假解药这么麻烦。至于第一件,飞蓬觉得,既然重楼来送解药,下毒的应该不是他。而当日与迷朔交战时,他早知迷朔善于用毒,所以十二分的当心,招招都没有给迷朔留下毒的机会。况且,飞蓬回想起当时迷朔急于向重楼澄清的样子,他觉得迷朔恐怕还没有胆量欺骗重楼。
那么这毒……飞蓬沉思着,他将前前后后的经过细想了一遍。水碧!飞蓬恍然大悟。水碧受重伤时,曾与她同乘一匹马,她的毒血难免浸染了自己的前襟。当日军务紧急,没来得及换下污衣便与屏翳再次出战。而重楼那一刀恰好伤在自己胸前……
飞蓬服下瓷瓶内的药物,微微调息一下,果然立杆见效。只是他想不通重楼三番四次放过自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