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阁》执笔画春妆

21、凤簪

　　夜深，静谧。

　　夜风猎猎，一轮孤月高悬于天，稀薄的灰云层层翻卷，半遮半泄的投下几缕冷白单薄的月光，映在京都城街道的青石板上，影影绰绰，如魅夜行。

　　一名玄衣蒙面男子打马驾车，玄黑车架一路奔腾驱向前，车轱辘碾压青石板的声响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路途不曾停歇，直至惠亲王府。

　　齐盛闭目养神了一路，手中摩挲着那枚青铜制虎符，心中总算扫去了今晚的那些不愉快，等车架停稳，外头的人挑起车帘子，恭请他下车。

　　“王爷，王府到了。”

　　齐盛睁开双眼，抓着虎符的左手微微一退，隐进了宽大的广袖之中，扶着车夫的手臂下车回府，方踏进王府，李总管的长子李忠德便迎了上来，边走边在身侧低声禀报今日的事情。

　　“王爷，今日下午，我们在宫里的眼线被拔了十几个，目前还没查到是何人所为。”

　　闻言，齐盛眉目一缩，刚转好的心情瞬间消散，心中默默将此仇记下，冷哼着拂袖继续往里边走，“不必查了，是四方阁所为。”

　　李忠德：“……”

　　“世子呢？可睡下了？”

　　“世子还没歇下……”

　　夜已是这般深，他还没睡本就让齐盛生疑，一见李忠德支支吾吾的，便也不再问，立即转身改道前往长青苑。

　　穿过抄手游廊过了月亮门便是齐明瑞的起居之所，长青苑水榭阁楼错落有致，风雅怡人。

　　院中主卧灯火明亮，见窗边倒映着的人似乎是在手握书卷研读，齐盛眉眼间瞬间柔和了不少，他轻步踏入房内，只见齐明瑞手中拿着的并非是寻常的圣贤书，而是红艳如火的婚书。

　　难怪这些年他死活不肯成亲!

　　齐盛顿时大怒，抓了身旁的青梅盆栽便朝齐明瑞砸去，“不争气的东西！”

　　那绿梅由青花瓷盆栽种，足有金盆般大，齐明瑞没有躲避，竟让那盆栽砸在他身前的案桌上，砸碎的青花瓷片四处飞溅，划伤了他的手背，流了满手鲜血。

　　齐明瑞竟似不觉得疼，一脸平静的朝对面的人行礼，“父王。”

　　齐盛干瞪了齐明瑞良久，吩咐李忠德：“把他手中那东西给本王烧了，若是不烧，本王就烧了你！”

　　齐盛说罢，拂袖而去，留下李忠德拿眼巴巴的望着齐明瑞，嗫嚅了半响才开口，“世子？？？……”

　　齐明瑞瞧了李忠德一眼，忽而笑了，看了手中的婚书一眼，这是八年前他和姜瑶的婚书，自退婚之后一直放着没处理，今晚寻找前些年的笔墨，竟将这一纸婚书给翻了出来，之前没看见的时候没想起，今日看见了便想起了年少时和她之间的种种。

　　那时候的他是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未婚妻一样对待，也曾放在了心里，若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情，或许今日会有不一样的局面。

　　少年情真，以心待之；只是，时过境迁，已是旧情难复。

　　他将婚书放在烛火边上点燃，就这么瞧着手中的婚书一点一点化作灰尘，直至灼烧了指尖方才放手，他看着地上那最后一抹嫣红烧尽，才开口道，“好了，你可以去跟父王交代了。”

　　李忠德冷汗直冒，抹了一把额间密汗赶紧行礼退下，不论是王爷还是世子，都不是他一个下人能置喙的，所幸世子并没有为难自己，主动把婚书给烧了。

　　齐盛怒气冲冲的回到了书房，心中还在气恼齐明瑞，他恨铁不成钢，以他现在的地位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他怎就偏生还惦记着姜家那不堪玩意儿？

　　图她什么？就图她养了几个面首？

　　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竟也值得他惦记？

　　直到李忠德过来禀报，说婚书已经烧了，齐盛这怒气才消了一半，又过了一会儿，他从密室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将里边装着的那枚虎符取出来，他看着两枚虎符，仿若看见了几十万兵马，银甲锃亮，万千士兵皆听命于他。

　　齐盛将两枚虎符合在一起，才进行到一半却被卡住了，他瞬间惊呆了，一连试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两枚虎符并不能相合！！！

　　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他这，一半在季长峰手中，他手中的这一枚是皇兄弥留之际托孤时，他亲手从皇兄手中接过来的，不可能有假，这就意味着他从四方阁拿回来的虎符是假的！

　　可是枚虎符青铜身上所刻的铭文却是一模一样的，正是季家军的名字和记述，问题就在子母扣出设计的不一样，所以两枚虎符才不能相合。

　　齐盛仔细打量着子母扣，却发现侧边刻着一行不易发现的小字，小字被污垢遮掩，他用匕首将污垢清理后，便显现出一行完整清晰的字来：

　　永安三十一年铸（姜）。

　　永安是先帝的年号，永安三十一年正是二十年前，当时突厥来犯，南边各地藩王联合揭竿而起，当时的北栎岌岌可危，先帝命当时的兵部尚书姜成为帅，统留守京都城的五万兵马南下平叛，姜成边一路南下边招兵买马扩充兵力，一经三载竟真能大捷归来。

　　齐盛盯着那一行小字顿时气笑了，“哈哈……我道季家军怎会这般言听计从的姜成调遣，原来是皇兄给他做了个足以乱真的假货啊！”

　　齐盛笑得疯魔，一直在外头候着的的李忠德一听这笑声就知道王爷此刻是被气笑的，为了不让祸及己身，李忠德悄然将身子往外挪了一丈远。

　　齐盛怒摔手中的虎符，青铜硬物砸向地面发出一道尖锐的声响。

　　“好个姜瑶，好个四方阁，你们竟敢合起来这般戏耍本王，你们等着！”

　　————

　　“阿嚏！阿嚏！”姜瑶一回来就一直在打喷嚏，无影赶紧寻来披风给姜瑶披上，还学着红豆的模样灌好了个烫手的汤婆子，只是她不常做这种细活，一不小心就将兜布给打湿了，姜瑶抱在手中沾了一手的水。

　　无影见状，赶紧将汤婆子收了回来，正要取掉兜布，却不小心将里边的水给打翻了。

　　姜瑶：“……”

　　无影无奈：“我去唤红豆来服侍小姐。”

　　姜瑶瞧了一眼门边的影子，浅笑着道：“不必叫了，她已经来了。”

　　红豆原本是在房间里面壁思过的，一听到小姐和无影回来了，立即就赶过来，只是一直不太敢进去，她站在外边偷偷看着无影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干着急，一听到里边的话，知道自己藏不住，这才走进去规规矩矩的跪下。

　　姜瑶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红豆，那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真叫人怜，令她哭笑不得，“知道哪错了吗？”

　　“知道。”

　　“那你倒是说说，你哪错了？”

　　“不该给小姐下药。”

　　下药？？？

　　姜瑶：“……”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见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让姜瑶好一阵无语，只好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给她擦泪。

　　“我知道你想让我吃药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也该看看如今是什么形势，今日若不是花娘和无影发现得及时，替我将事情处理好，那今晚季老将军就很有可能救不出来，你错就错在你乱替我做决定，差点坏了大事！”

　　顿了顿又道：“方才传回的消息，季老将军在天牢里又受了一遍刑，他本就沉疴难愈，如今又添新伤，若是我没有昏睡过去，就算计划有变数也能尽早应对，或许能早点救出季老将军，他就不会再受这份折磨了。”

　　姜瑶说这些只为敲打红豆，希望她能记住这次教训，她的声线威而不怒，一字一句如同千斤重，全砸在红豆的心里，红豆听完，忽而“哇”的一声抱住姜瑶的双腿放声大哭起来，惹得姜瑶和无影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红豆的哭声渐渐消去，只剩隐隐的抽噎声，她们三人自小一块长大，八年前又一同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感情胜似亲人。

　　姜瑶看着红豆这副模样就心软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宽慰道：“好在季老将军已经救出来了，我不用药也并非是作践自己的身子，而是我不敢因为我自己而让如今的大好局面付之东流，若是如此，我以后该如何面对姜家冤死的数百族亲？”

　　红豆听完，这才抬起头来，边擦拭眼角的眼泪便点头，“红豆真的知道错了，小姐别生红豆的气了。”

　　“不，我现在很生气。”

　　红豆：“？？？”

　　姜瑶指着膝盖处的裙子道：“你把我裙子都哭脏了，我能不生气吗？”

　　红豆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刚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擦在小姐的裙子上了，顿时破涕为笑，姜瑶见状，佯装恼怒的打了她脑袋，“你还好意思笑！”

　　“我这就给小姐更衣。”

　　“……”

　　翌日

　　季府一片祥和，祖慈孙孝。

　　昨夜何大夫忙了一整夜，季长峰的情况终于稳住了，交代了一些日常饮食和注意的细节便下去歇息，季荣此时正为季长峰喂早饭。

　　季长峰用完早饭后便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妆匣，他打开后问季荣，“漂亮吧？”

　　季荣随意瞥了一眼，那匣子里装的是一支凤羽红宝石金簪，凤羽是薄而精致的金片层层铺就而成，金凤欲展而飞，那做工甚是巧妙精美，他由衷的点头，“嗯，是挺漂亮的。”

　　季长峰微笑着轻抚那支凤簪，年少时的那些美好回忆纷涌而至，“这是我送给你祖母的定情信物，我们说好了，这支凤簪要世世代代传给季家的儿媳的，我们成亲那天啊，她就是带着它嫁给了我，你祖母那时候是真的美极了，这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知道。”这些话季荣从小到大不知道都听了多少遍了，但是祖父好似越老就越怀旧，最近常常念起祖母。

　　季长峰将匣子盖好，一把塞到季荣的手中，“去，把这支凤簪亲手送到姜丫头的手上。”

　　季荣：“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