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嚣》摇上云天

5、第 5 章

　　周末，难得不用早起上学的一天。

　　老旧的居民楼矗立在一排排整齐的树木之间，楼与楼之间的羊肠小道上，不时有行人三三两两走过，还算得上安静。

　　至于那树上早起啼叫的鸟儿，以及那此起彼伏的虫鸣，完全可以用被子蒙上头，不管不顾翻个身，继续做美梦。

　　但李海成床头的闹钟却还是照常响起。

　　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在桌子上摸了半天，才把它按掉。没有多磨蹭，十七岁的少年只在温暖的被窝里挣扎了一会儿，便睁开眼，起身去刷牙洗脸。

　　家里没有人，李海成他爸前几天出差还没回家，他妈此时也不在家，估计是出去买菜了。

　　李海成打了一个哈欠，脸色不算好看，但眼睛却很亮，里头有光。

　　想着今天的约会，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着。胸腔中那一股叫嚣了一晚的激动情绪，不但没有因为过了一个晚上而减少半分，反而因为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在他的血液里沸腾起来。

　　他走回房间拉开窗帘，明亮的光霎时间把巴掌大的房间照亮。推开窗户，郁郁葱葱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李海成家住在二楼，路边的树木已经长到他窗边。纵横交错的绿叶、枝干和枝丫连成弯弯曲曲的骨节，风一吹，摇摇晃晃的影子就映在房间雪白的墙上，斑驳一片。

　　正当他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时，他妈恰巧买完菜回来。

　　刘萍看着自己穿戴整齐的儿子，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又转头去看客厅墙上的挂钟，是早上七点没错啊！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上学怎么叫都叫不醒的人，周末竟然也不赖床，自己早早地就起来了？

　　这还是她那个每天踩点上学，宁愿多睡会儿，连早餐都顾不上吃的宝贝儿子吗？

　　要不然怎么说知子莫若母呢。

　　再看一眼他这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刘萍心里疑惑窦生，不由得问道：“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李海成心虚地低头穿鞋，不敢对上她的视线，嘴里支吾一句：“和同学出去玩。”

　　“男孩女孩？”

　　她追问道。

　　不怪刘萍瞎想，实在是李海成今天的言行举止太不寻常。

　　李海成听后，只得无奈道：“男的！许言嚣！”

　　听到是许言嚣，刘萍就不再多问了。她知道许言嚣，是自己儿子的同桌。而且每次开家长会，都是老师表扬的对象。

　　她在学校的时候，也见过那孩子，人不仅长得帅，成绩还优秀，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刘萍并不羡慕，在她心里，自己儿子也同样优秀，又听话又努力，从来不让她和他爸操心。更何况别人家的孩子再好也是别人家的，而李海成不一样，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早去早回，你爸今晚回家吃饭！”说完，她很放心地让李海成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她才想起她还忘了件事，匆匆从厨房出来朝外大喊道：“儿子等等！今晚的饺子，你想吃什么馅的啊？”

　　“韭菜鸡蛋！”

　　响亮的四个字穿过隔音不好的墙，从楼梯间传来。

　　刘萍回到厨房做饭，正揉着面粉呢，她突然想到：今天这事倒是提醒她了，要多关心关心李海成，预防孩子早恋的问题。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马上就连影都不见了。

　　她的儿子她最了解，像极了他爸，人是不错，可在感情那方面，木讷又迟钝也是真的！他脑袋里连着感情的那根筋还没开窍呢!

　　再说了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最喜欢浪漫。

　　哪个女孩子会瞎了眼看上他啊！

　　刘萍暗自笑自己多心。

　　今天的天气依然很好，太阳很大。这个星期一连几天，都是晴天。

　　许言嚣到约定地点的时候，李海成还没来。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李海成没有那种想法，看电影在他那，就是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娱乐活动，可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多想。

　　一想到这是李海成第一次约他出来，还是约他看电影，他就情不自禁地紧张，兴奋。一大早就起来了，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星期五的时候，周桦还问他：“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他笑道：“不了，没空。”

　　周桦还有些纳闷道：“怎么你和海成都没空，就跟约好了似的……”

　　他投来一个怀疑的眼神，“你们两个不会是要瞒着我们，自己偷偷溜出去玩吧？”

　　“嗯，海成约我去看电影！”

　　“……”

　　许言嚣不是爱什么都跟人说的性格，但那一刻，他就是恨不得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话语中带着一种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炫耀的语气。

　　他就像一个被父母奖励糖果的孩子，迫不及待跟别人分享这件事，想要得到人人羡慕的眼神，来满足他奇怪的虚荣心。

　　周桦摸了摸头，也没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比起和他们这帮兄弟，李海成和许言嚣的关系更要好一点。

　　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们是同桌嘛。

　　不过他们四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李海成自己却没意识到。

　　许言嚣在树荫下站了没多久，李海成就来了。他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气喘吁吁，额头上，脖子上都是汗。

　　许言嚣不禁讶异，因为李海成从来就不是早到的性格，不迟到就算好了。

　　今天竟然这么早就到了。

　　他望着向他跑过来的少年，心底那点不被人点破的期冀，奇异地扩大一圈。

　　“你傻不傻？天那么热，你跑什么！”他嘴上虽是骂了一句，脸上却没半分不悦。

　　李海成也不在意，冲他笑一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没关系，你没等太久吧？”

　　许言嚣闻言挑了一下眉，他好像没告诉过李海成他今天会早到吧？

　　他是怎么知道的？猜的？

　　李海成看他不说话，却朝自己走过来，不明所以。

　　下一秒，只见许言嚣站到他面前，脸和脸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厘米，就在他纠结要不要躲避的时候，许言嚣动作迅速地从他头发上捻下一个小东西。

　　是一片白色花蕊。

　　李海成怔愣了半秒，才想起来刚刚在他来的路上，两边的确是种了两排花树。微风拂过，不是雪花胜似雪花的花瓣便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估计就是那时候，不小心掉在他头上的。

　　他刚刚就顶着这东西跑了一路？会不会看上去有点傻？

　　“看它在你头发上半天了。”许言嚣捏着花蕊，手指间揉搓了两下，放到鼻下嗅，“不知道是什么花，还挺香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做这个动作，李海成莫名其妙就脸红了。

　　“你脸红什么？”许言嚣发现了他的变化。

　　“啊……太，太热了。”李海成舌头都快打结了。

　　“别中暑了，走！去买根冰棍！”

　　说罢，许言嚣就拉着他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根冰棍。两个人一人叼着一根冰棍，走在去往电影院的路上。

　　到了电影院，售票员小姐姐却告诉他们：“你们来的不巧哦！今天只有两部爱情电影放映，武侠片和科幻片都还没上映呢！”

　　李海成转头看了一眼许言嚣，见他听到这话后脸上并没有遗憾，便放心了。

　　“没事。”他道，“爱情片就爱情片吧！”

　　他今天本来就是为了《山楂树之恋》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原本他还在家里想了一大堆理由，怎么才能让许言嚣陪他一起看爱情片呢？

　　现在好了，都用不上了。

　　售票员小姐姐以为他们两个男生是冲着别的电影来的，现在却被迫一起看爱情电影，心里一定尴尬得不得了。

　　她忍不住笑了，“那你们选个座位吧！”

　　李海成看着电脑里的座位分布图，突然，眼睛一亮！他指着倒数第二排中间的空位，微笑道：“我就要这两个座位！”

　　同一场电影，同样的座位。

　　不同的是，买票的人，从许言嚣变成了他。

　　当李海成坐在阔别十年的座位上时，竟不由得有些恍惚。

　　像梦一样……

　　人很快就坐满了，整个电影院陷入黑暗。投影仪投放在幕布上，电影开头缓缓播放。

　　许言嚣见李海成坐下后就不说话了，心里按耐不住，侧身靠近他耳边。

　　“你等一会儿可别睡着了！”

　　他笑着调侃他。

　　介于变声期的声音，既有少年的青涩，又有成熟的低沉，扑洒在耳朵里，还有点痒。

　　李海成红了脸，小声反驳：“才不会呢。”

　　因为上一次他已经睡着过了。

　　他在心里小声补充道。

　　《山楂树之恋》讲了一个纯洁的爱情故事，背景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女主角静秋下乡编写教材，认识了刚好在那里工作的男主角老三，由此两人相恋。

　　他们约好了一起去看山楂树开花。老三心甘情愿等着静秋毕业，等着静秋工作，等着静秋转正。等到静秋所有的心愿都成了真，老三却得白血病去世了。

　　这不是李海成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了，十年前的那次不算，那一次他只看了个开头就睡过去了。

　　但在这十年间，他在家里一个人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

　　看第一遍时，他没哭，他不是感性的人。看第二遍时，他哭了，为静秋，也为老三。看第三遍时，他泪流成河，为什么呢？

　　明明里面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镜头，甚至每一句台词，他都背下来了。

　　他看着身旁空荡荡的沙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

　　或许是因为……当年陪他看电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电影开场没多久，便是男女主初次见面的一幕——

　　女主角静秋远远地看见老三，就低下头，害羞地红了脸。

　　男主角老三看见静秋的第一眼，笑容灿烂如阳光。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后，老三从口袋里伸出手，摊开手掌。

　　手心里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给。”

　　静秋犹豫了，没接。

　　“……给小孩吃吧。”

　　老三却爽朗地笑了。

　　“不是小孩就不能吃糖了？”

　　最终，她还是吃了。

　　这一幕短暂的幸福，为后面的悲剧埋下铺垫。

　　李海成转头去看许言嚣的时候，许言嚣也正好转过头来看他。

　　两人在不算明亮的微光中对视了一秒。

　　李海成悄声道：“突然有点想吃糖了。”

　　许言嚣把头偏过去，在听清楚他说什么后，没有多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

　　“给。”

　　李海成没有客气。

　　微凉的指尖与温厚的掌心一触即分，好像蜻蜓在湖面点了一点，微波在两人的心里一圈一圈荡开。

　　李海成没有问他：为什么你的口袋里会有糖。

　　他知道原因。

　　那是因为有一次，他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晕倒了。周围的同学纷纷惊呼出声，引起了一小片的慌乱。

　　最前面的许言嚣也听到了，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连自己还在领操的事情都不顾了。他立马拨开人群冲过来，一把背起他就往校医室跑。

　　到了医务室，校医说，是因为他没吃早餐，造成了低血糖。

　　这不能怪他，谁上高中时都一样，好像天天都睡不够似的。而且作业又多，总要写到深夜。李海成那会儿常常为了多睡十分钟，宁愿不吃早餐。

　　那天是他第一次看见许言嚣生气。

　　他说：“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虽如此，在那天之后，许言嚣就天天给他带早餐。

　　不仅如此，口袋里总会装一颗水果糖。

　　李海成发现时，还疑惑地问他：“你不是不爱吃糖吗？”

　　许言嚣理直气壮说道：“我贫血。”

　　他真的信了，直到很多年后才醒悟过来，许言嚣是骗他的。

　　少年时期的谎言，往往藏着一份最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

　　糖果在舌尖化开，和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仿佛甜到人的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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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修改了一个语病，其他剧情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