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除妖手册[重生]》夏泽源

48、古塘（十）

　　唐泽冷哼了一声，“确实，失去了张村正这个所谓的靠山，你就是再想害人，也没处可去了吧。”

　　阿九抿了抿嘴唇，默了半晌，突然爆发道：“那我还能怎么办呢？除妖师大人？我不是你们，天生就什么都有了，风光无限、要什么有什么！我娘是风月处的流莺，我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我从小就在风月处长大，后来我娘死了，老鸨想让我继续母亲的营生，我不愿意就逃了出来，结果没想到又遇到了人贩子，被他骗了卖到这里。阿水和我说，卖到这里的姑娘大多都是去了留春阁，另一个/妓/院。”她笑了一声，“你不觉得很好笑吗？我花那么大的力气逃了出来，结果却要被送到另一个妓院，就像什么诅咒一样，我不断想逃离，却一次又一次被推了回来。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我累了，麻木地和阿水一起，装作张村正的女儿骗过你们然后等着被卖到留香阁，这就是我的命，我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我已经放弃了。”

　　“结果就在那一天，张村正来找我，和我说只要配合他给你们下药，就会让我留在这里做侍女，不用被卖到留春阁，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阿九的眼泪流下来，“我一生、一生都想逃离这个地方，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害人！我也想正正直直快快乐乐的做个普通人，旁人生下来就能拥有的东西，我却要付出诸多代价才能得到。我只能这么做！我只能这么做……”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直直地看着江缨，“除妖师大人，我可真是羡慕你。”

　　江缨回视她的眼睛。

　　阿九道：“大家都为女子，真是天差地别。你姿容美丽、又是金吾府的受人尊敬的除妖师，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人。”阿九看了眼唐泽，“而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你半分。上天如此不公。像你这种人，像你们这种人，生来就有了一切，而我只是想要过上安稳的生活而已，就算只是这样，就不得不为此做出害人的事情。”

　　她冷笑道，“我这一生，遇见过那么多坏人，他们坏事做尽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而我就做了那么一件坏事，就立刻被捉住了。真是命运弄人。”

　　她看着江缨，璀然一笑：“除妖师大人，你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在想什么吗？”

　　“你明明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却过着这么光鲜的人生，连头发丝仿佛都会闪光一样。要是……”

　　她的笑容里带了些恶意：“要是你也和我一样堕入地狱，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还会这样光鲜亮丽地站在那里、神气地享受着众人的尊敬吗？”

　　唐泽怒道：“你——”

　　江缨并没有因此生气，她淡淡开口道：“不知道呢。”

　　她思索了一会，道：“也许并不会比你的处境好到哪里去吧。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离不开许多人的帮助，如果我也有和你一样的遭遇，也许并不会比你做的更好，阿九。”

　　“而且，就算是我自己的人生，虽然没有你这么悲惨的境遇，但是我是时常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遇到师父，没有遇到那个愿意拉我一把的人，也许我如今会过着相当悲惨暗淡的人生也不一定。所以，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过着你口中的光鲜人生，只是比你幸运了一点而已。”

　　“但是呢，阿九，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你的罪不致死，但是如果因为你的遭遇就宽恕你的罪过，那才是对我们的不公平。”

　　“还有……”江缨道，“等你接受完处罚以后，不如去长宁看看吧？长宁和这里不一样，非常热闹，人也很多。自从女皇陛下登基以来，许多女子以女皇为榜样，自己做工做生意的也不少。她们都是靠着自己的劳动，认真体面活下去的了不起的女子。也许从那里开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我们都还很年轻，阿九，人生才刚刚开始。”

　　江缨说完，没再看阿九的反应，对着唐泽使了个眼色便要走。两人身后传来了阿九犹豫的声音：“你说的是真的吗？长宁那些事情……”

　　江缨回头冲她笑了笑：“等你之后去了长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下不就知道了？”

　　阿九再没说话。他们和门外守着的士兵打了声招呼，便去找贺岚了。

　　“这就是你说的‘把毒蛇的牙拔掉’吗？靠给他们 ‘希望’的方式？”路上，唐泽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

　　江缨反应了一下，唐泽是在说她上午说的“如果救得是毒蛇就把它的毒牙拔掉”这句话。江缨想了想：“算是吧。不过也没有‘拔掉’这么严重。我只是给她指了另一条路、一个活下去的盼头罢了。对于希望活下去的人来说，希望总是必要的。她也不算全部良知未泯，我想但凡有另一条路可选，她是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唐泽哼了一声：“良知未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就算再指明路，她也不见得会按照你希望的路走下去。”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江缨道：“最后决定她的人生的，只能是她自己。可是要是明明能帮、我却不帮，这有违我的原则。”

　　唐泽看着走在她身边的江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眉眼间透出坚定。月色笼罩着她，给她身形镀上了银色的光辉。就在那一瞬间，唐泽产生了一种她不似人间物的错觉。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这胸膛下如此强烈的心跳。明明在来之前，他明确地告诫自己，不要和她走的太近，不要再纠结于那些无谓的感情——

　　可是，他做不到。他没法不注意她。

　　世间之人大多庸碌无为左右摇摆，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能明白自己所活到底所求为何。

　　但是，江缨和他此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一个如此坚定执着的人，她如此清晰地贯彻着自己的原则，并以此为准绳判定着一切。她从不后悔，从不回头，贯彻着自己的“道”，哪怕她的“道”在他看来是如此——

　　“天真。”

　　——就在这个时候，他也还在嘴硬，没法坦率地说出内心的想法。但是他却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是吗？”江缨不为所动，耸了耸肩，“也是，反正唐泽少爷和我就不是一路人。理解不了也很正常——有人理解我就好。”

　　她说到“有人”二字时，语气变得轻快起来，神情也缓和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开心的事情似的。唐泽原本激荡的心情因她的神情变化而沉寂下来，他心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但还是不死心地开口问道：“你说的有人是谁？”

　　江缨道：“自然是太子殿下啦！诶——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唐泽一路疾走，不顾江缨在身后的叫喊，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很不好看，他唯独不想再江缨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唐泽，走这么快干什么？”突然他的胳膊被拉住，他回过神，看见满脸疑惑的贺岚：“我刚叫了你半天了，你就像没听见似的。你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

　　“没什么。”唐泽勉强笑了笑，“我累了，想早点回去收拾东西早点休息。明天不是就要回去了吗？”

　　贺岚又仔细看了他一眼，“又和江缨吵架了？”

　　“没有！”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激烈语气吓到了，此时他的身后传来江缨的呼喊声，他便甩开了贺岚钳制的手，径直走了。

　　不知道贺岚和江缨说了什么，第二天的返程他们都对他昨天的反常只字不提。唐泽对此正是求之不得。

　　他们返回长宁后，随即太子殿下就对亲自召见了他们。会面过程对于唐泽来说并不是一个十分愉快的回忆，因为江缨全程和太子殿下相谈甚欢，可以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于江缨十分欣赏。他因为自己的心意而心烦意乱，因此下意识地不愿意去听去看他们的互动，就这么浑浑噩噩心不在焉地结束了这场太子的召见。

　　当晚唐泽没有回金吾府，而是久违地回了自己家。接受完一通家人的问候后，他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这是门外突然响起了侍女通报的声音，说是贺岚大人到访。还没等他回应，他的门就猛然推开，贺岚满脸笑意地站在他的门口：“我的好徒弟，师父来看你了！”

　　唐泽猛然从床上弹起，从床头抓了一件外袍披上：“师父！你至少先敲敲门吧？我现在仪容不整的。”他忙着整理衣领。

　　“跟我还见什么外啊！”贺岚笑嘻嘻地关上门，“这么多年了还是拘泥着这些虚礼，所以阿泽你才这么容易心累啊。”

　　“……师父，你这么晚来做什么？刚刚参加完太子的殿下的宴会，您不累吗？”

　　“阿泽，之前你说不喜欢阿缨什么的，都是假话吧？”

　　贺岚突然收起了笑脸，望着唐泽认真说道。

　　“什……”

　　贺岚没有理会唐泽继续说道，“你今天在宴会上频频走神，眼神是不是地瞥向阿缨和太子殿下，只要阿缨和太子殿下说笑，你的脸就臭一分。而且你看的也太专注了，连我一直在看你都没注意到。所以——”贺岚拉长语调，眼带调侃地看着唐泽，“你之前、包括前几天的反常，是不是你看阿缨和太子殿下关系甚好，吃太子殿下的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