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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一场风雪烟火 ...

  •   “啪嗒……呲……”

      封马单手抠开啤酒罐的拉环,雪白的泡沫浸湿了他的手套指尖,他甩了甩手,张开嘴轻轻用牙齿咬住指尖厚实的布料,一拽就将手套脱了下来,露出淡红色的手掌,关节的位置冻得有些青白。

      不过他倒是不怕冷的,以前被封在经幡里,再大的暴风雪都见识过,他的体质早就对寒冷没什么具体的感知了。只是雪山里起了大风,他勉强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一处适合扎营的背风地,刚刚扎好帐篷没多久天就黑了下来,像是掉进了巨大的染缸里,无烟炉的光亮异常微弱,像荧荧鬼火闪烁在黑暗之中。

      风力愈发强劲,夹杂着密密麻麻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耳膜被呼呼作响的狂风灌得鼓胀,几盏挂在帐篷上的夜灯被吹得东倒西歪,封马时不时就担心它们下一秒就会掉下来砸在自己脑壳上。

      观个锤子星。

      封马低声骂了一句,用没戴手套的那只手拨了拨额前粘了雪粒的碎发,又拉了拉厚重的衣服拉链,尽力把自己缩巴成一团,盘腿坐在帐篷前,呆呆地看着无尽无垠的天空。

      若是风力小一些,他便能看见天上低压的乌云,就像三年前那场暴风雨的天空,层层叠叠的黑色云层像是酝酿了许久,即将爆发未可知的力量。

      那架星特朗被封马支在帐篷边上,即使做了固定,也依旧在狂风下显得微不足道,封马一口饮尽了啤酒,单手将罐子捏成扁片儿,丢进了垃圾袋里。

      “靠,凭什么在外头受冻的是我?”封马此时无比想念一世窟松软的大床,还有随时能温酒的吧台与火塘,他“啧”了一声,暗道失策失策,就算那石头蛋蛋真不信自己,封马还能凭着一张嘴嘚吧嘚,反正就是活着回来了不信拉倒,实在不行,大不了被赶出去,找别的酒店住就是了,自己还是太心软。

      观星,天黑得跟个浆糊似的,观个红薯粑粑,不管了,回去!

      男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他这么想着,立刻将手套戴好,迅速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刚要往前走,忽然脑袋一晕,封马一个踉跄差点又坐回去。

      他手撑着帐篷的支架,闭了闭眼,等着这阵晕眩感过去,心却不安地沉了下去。

      这是那后遗症突发的前兆,每每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可是这一次情况似乎比想象的更糟糕些。封马闭着眼都能感觉到脚下的雪地像旋转木马似的不住晃荡,身体里的血液

      浑身的血液开始躁动,封马能感觉到发烫的血顺着脊背缓缓朝自己的后颈蔓延。他不敢再停留,立刻转身钻进帐篷收拾了背包,在这种环境下,自己能安然出去最重要,帐篷什么的也只能留在这里。

      他忍着不适迅速整理了自己的东西,接着背着包钻出帐篷,忽然外面“轰地”一声响,那架死沉的星特朗被风卷到了地上,连带着固定的钢丝在雪地上滑出去半米远。

      “……荆水寒,回去……小爷不讹你个望远镜都对不起我自己……”封马看了一眼那倒栽雪地中的星特朗,提了提肩上的背包,低声念叨了一句,然后径直朝雪山出口的方向走去。

      处于习惯,他特意挑选来到了藏地海报较高的位置,只有一条公路能下山,这时候天色漆黑,封马只能打着强光手电勉强辨认出公路的影子,然后一步一坑地朝那地方走。

      半个小时以后,封马看见了公路的清晰轮廓,此时他也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靴子里灌满了雪粒,走起来湿凉凉的。他已经感觉到后颈的疼痛,绷得肌肉发颤,里面的血脉一鼓一鼓的。

      封马扯下防风面罩,像鱼似的深深呼了几口气,将雪粒混着冰冷的空气吞进肚子里,才堪堪觉得活了过来。

      忽然,封马在聒噪的狂风中辨认出了一两句人的谩骂声,虽然很细微,但那说话的人似乎藏着很大的火气,嗓子沙哑劈叉,反而使封马听了个清楚——

      “妈蛋,老子就说偷辆车,你他妈怂样!”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听这声音就觉得这人绝对贼眉鼠眼那种——

      “偷?那后头就是军区!你想死还是想继续被改造?”

      那个沙哑的声音又骂骂咧咧了好半天,最后说道:“他娘的,老子回去不把那客栈的两个人弄死,我他妈就是狗!”

      封马愣了一瞬,心说真他妈的是冤家路窄了。

      军区?客栈?两个人?

      这不就是那两个被他送到藏地警哨改造去的死胖子吗?

      封马咽了咽口水,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居然逃了出来,还就这么寸的给自己碰上了。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况,不疼晕过去就算是好的,现在遇见了仇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躲着。

      封马定了定神,一只手按住后颈以缓解疼痛,另外一只手关掉了手电,正准备转身找个地方躲起来,蓦地迎上两双直勾勾的眼睛——

      六目相望。

      封马:……

      想重新把面罩戴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手电直接照在他脸上,刺得封马眯起了眼睛,挤出两滴泪花儿。

      “嘿哈,这,这么巧啊……”封马扯出一个生硬的笑,用手挡着脸上的光,然后打开了自己的手电。他还想再说话,就听见对面一个胖子恶狠狠骂了一句:“奶奶个熊!”

      封马转头就跑。

      两个胖子在后面死咬着不放,嘴里还不住地叫骂,在呼啸的风里显得有些可怖。

      封马没办法转身上公路,只能沿着公路的方向在坎坷的雪地里狂奔,他单手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应急用的燃烧棒,握在手中点燃了朝后猛地扔出去。

      火花砸在一个胖子脸上,烫的他嗷嗷直叫。

      封马又去衣服口袋里摸手机,结果摸了个空。

      他无暇顾及手机了,转头一看两人还没追上来,立刻加快了速度,就在这时,后颈传来一阵触电般的痉挛,封马闷哼一声,踩在一块碎石上,脚底一滑,跌落在地。

      公路两边的地势都是有起伏的,他这一摔直接顺着雪坡翻滚起来,脸上身上都是冰冷的雪渍,体内的血液却滚烫异常。

      白马反应极快,跌倒的刹那间就护住了脑袋,身体随着地面起伏连滚了十几个大圈,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他刚停下,就听见背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

      封马咬着牙翻了个身,肆虐的雪片砸到脸上。两束明晃晃的灯光穿过风雪照在他脸上,封马心底一寒,其中一个胖子竟然抽出了一把菜刀,胡乱挥舞着直逼自己而来。

      “妈的……”

      封马倒抽着凉气缓解疼痛,纵身朝边上一滚躲过那个家伙的一刀,手臂上却被猛地一紧,原来是被另一个胖子扯住背包带子一角,他一怔,脚下一踢,雪片纷纷扬扬洒了那二人一脑袋。

      “狗日的!”

      菜刀闪着森森寒光,封马能感觉到后颈的疼痛已经开始剧烈起来,他的额前完全被冷汗打湿了,目光却落在两人的脸上,像是要记住什么似的。

      突然,其中一个胖子甩出了手电,封马忙不迭闪身躲过,忽而腰间一痛,那胖子下了死力气一脚踹在他腰窝,封马顺势一个扫堂腿把他撂倒,自己也滚进了雪地里,冷风混着雪花疯狂灌进他的口鼻,他挣扎着爬起来,眼前错综复杂的重影交替,天旋地转。

      “疼……”

      疼痛爆发到了极致,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他脖子里的骨髓一般,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一张胖子的大脸映在封马的眼中。他没感觉到身上的疼痛,甚至有些茫然地低头,摸到脖子下汇集了一片小小的血洼。

      远处看不见公路的影子,甚至那雪山都虚化成了水中的倒影。

      那可是圣雪山,封马看顾了三年的神灵之地,就这样在狂风暴雪的黑暗中渐渐远离他的视线……

      这时,倒影之中,一声悠长嘹亮的车鸣声终于穿透纷繁雪雾传来,明亮的车灯如利剑般穿刺了狂风与碎雪的交杂中整片藏地,有一个人来。

      封马抬起眼,意识被一点点抽离,脖颈的疼痛让他没办法集中方向,目光散漫的望向光亮的之处。

      他慢慢松开了按住脖颈的手,雪的刺骨都没能减轻疼痛,疼得浑身痉挛。

      不远处响起嘈杂的痛呼声,封马疼得冷汗直流,胃里翻江倒海得恶心,艰难地再次睁开眼,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双眼睛少见的充斥着难以言状的温度,他无法分辨那是什么。

      愤怒,紧张,慌乱,失而复得,还是惊喜?

      又一股剧痛袭来,他下意识一把攥住荆藏的披风角,抵在地面上手指开始止不住痉挛,眼泪源源不断淌出眼眶。

      “你,你先别哭……”荆藏的声音里混着一丝无措,让昏沉中的封马觉得有些想笑,他心说小爷让你再装,你装,你……

      狂风的声音被瞬间放大,埋没了藏地的一切嘈杂,寒冷的雪花刺入封马的颈窝,和神经。

      他三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冷的温度。

      那个人的手掌摩挲在他的额头,通过相互的接触封马感觉到他掌心的粘腻,不知道是汗还是那两个胖子的血。

      “封……封鲤青,你……”

      一个出口艰难的名字,被吹散在风里,封马没有听见。

      在昏过去之前,他感觉两条胳膊被人牵动,好像身体也变轻了,接着落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中,封马觉得这个触感有些熟悉,似乎之前也出现过似的,再然后,世界就剩下了无尽的黑暗。

      两天后。

      由于暴风雪,整座稻城被封在了雪山脚下,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大量游客滞留在这里,旅游局联系了很多当地的酒店旅馆来安置这些游客。

      当然也有不听旅游局的话的。

      一世窟的大门紧闭,客栈停业的木牌子挂在铜锁上,随着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

      一两只饿极了的麻雀扑啦啦飞进来,转动小脑袋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又失望地飞出高墙。

      二楼的房间烧着地暖,大床松软又干燥,人埋进去,被子一裹,几乎看不出身形。

      蓝娃揣着药盒站在床头,看着床上的一小团皱了好半天的眉头。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目光先落在那床上,进而看向蓝娃手里的药。

      “姑姑,这货耍赖皮!还说什么三年没吃过药了,真是太会扯了!”蓝娃给荆藏告状,忿忿地将手里的药盒扔在了床上。

      那一坨被子连动都没动,完全装死。

      荆藏叹了口气,示意蓝娃先出去。门关上以后,他先走到床头试了试水杯里水的温度,然后单手拾起床上的药盒,对着那一坨淡淡道:“起来吃药。”

      被子动了动,颤巍巍伸出一只白皙的胳膊,荆藏的眸光闪了闪,落在手中的药盒上。

      咔吧。

      他打开锡箔药板,将两颗胶囊取出来搁在那人掌心。荆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傍晚。

      由于暴雪封山,人们开始了消遣的狂欢。

      一簇簇烟花飞上天空,一世窟清冷的院子里也因为外头的动静变得嘈杂。

      荆藏站在楼顶抬头看一朵璀璨耀目的烟花飞天绽开,街道上,所有人的眉眼中都是流光溢彩的紫红,背后的雪山都跟着喝彩一声,嗡嗡轰响。

      他分辨出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然后,封马裹着风衣出现在他身侧,抬头看着绚烂的天空。他甩了一条厚实的毛线围巾搭在自己肩部,抱着臂斜靠在栏杆上。

      院子的蓝娃正熟练地撇折木柴丢进火塘里,噼里啪啦火星迸溅,他叼了根棒棒糖,脚边两瓶子酒都见了底儿。

      两个人站了五分钟左右,荆藏先开了口:“……身体好些了么?”

      封马“嗯”了一声,低头看向高墙外面。高墙外侧的石墩旁边有一块两米多高的巨大青石,荆藏在边上垒了几个砖块,小孩子能踩着爬上去,上头能看到山脚下的村镇。

      封马紧了紧衣裳领子,静静地看着远处山脚下灯火,家家灯火通明,从这里俯瞰下去,璀璨宛如星盘,还接连炸起各色烟火,烟花声传到这里已经是极细微的响声,掺杂着猎猎风声。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是一愣。封马转而笑起来,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影。

      “荆藏,”他先说道,“信我吗?”

      远处有一道从山体裂开来的谷沟,是百年前山洪暴发后冲下来的落石,将原本完整的山脊分成两部分,一世窟在这一侧,另一侧的石沟里蔓延长出一大株樱花树,可惜冬季夜又深,望过去只是黑漆枯燥的墨色。

      “我不知道。”荆藏说。

      “没关系。”封马眯着眼睛看烟花,似慨叹道,“这辈子才知道,烟花这么好看。”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荆藏的哪根弦,他居然落下了一滴泪。

      这辈子才知道,他也是这辈子才知道,人间似乎是有趣的。

      “你,你别哭。”

      封马愣了一瞬,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石头蛋蛋,居然落下一滴泪,在光影中像是一颗银星似的,挂在他鼻尖。

      封马想起在一本网文里看过的一首诗——

      我见过漫山烟火,见过暴雪风沙

      我们曾在落日晚霞中期待流星

      曾望眼欲穿,数尽天边飞鸟

      星星点点,聚合,飘散,而对我来说,这是最美的风景。

      我曾是最好的我,在风景里,我是最好的我。

      骤时一朵无比灿烂的紫粉色烟花冲天而起,一声巨响后漫天明朗如同白昼,整座山都躁动得让人心潮澎湃,流星似的花火霎时坠落天幕,颗颗泪水滚下化成粉碎的火药烟土,扑簌簌砸在院中,天色灿烈不改,荆藏一把拉开封马,一块烟土砸在他刚才坐的地方。

      封马忽然笑了,笑中带着泪:“荆水寒,不管我是不是我,你还是不是你,以后,就这样有感知地活着,就像刚才那样,好不好?”

      与此同时,院子里放出一串轰响爆裂的大烟花,长驱直上将整座山都染成了炫目的颜色。

      “好……封……鲤青。”

      不管你信不信,我们,都只向前看,好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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