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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断魂鼓 ...

  •   “——只要你杀尽金蝉门的人。”

      少年的话语融在风中,轻飘飘的,却让对面站着的闻雪砚怔在原地。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冻结。

      戚慎宁盯着男人的眼,那里面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迟疑、纠结、痛苦……让人难以分辨。

      “我……”闻雪砚刚启唇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呼唤止在原地。

      “别逼他了。”
      绵长的、悠悠的叹息被风裹卷着送来,从四面八方,无法辨别究竟是从何方向。

      无处不在,又毫无踪迹可寻。

      戚慎宁僵在原地。

      这个声音曾千百次在耳边响起,又在一夕之间湮灭,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缓慢地转过头——

      身穿苍蓝鹤纹锦衫的男人踏着泠泠月色而来,他面如冠玉,黑发被一丝不苟盘起,岁月并没有在他的眼里留下什么痕迹,他依然温和、谦逊、包罗万象,润亮得似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的至交好友,闻时清。

      “你……”戚慎宁抖动着嘴唇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能清晰地辨认出眼前所站的这个人并非是有着真实血肉的人,而是一具冰冷空洞的傀偶。
      ——难道,金蝉门竟找到了唤回三百年前亡灵的办法?

      不,不对。人走如灯灭,破散的魂魄如若没有修道之人的聚魄之法,七天过后便会轮回转世,不得停滞在人间。

      难道当年闻时清并没有死?

      戚慎宁大脑已经转不过弯,却听见裹着冰棱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来做什么。”

      他愣愣地转头看向闻雪砚,那张平日生人勿近的脸上此时充斥着生理性的厌恶。

      “当然是来看看我的好孩子,有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闻时清笑眯眯地回道。

      “约定?什么约定?”
      所有的字眼他都认识,可组在一起却让戚慎宁无法思考。

      或者说,不敢思考。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白日,在山间采完药草的他回到房屋前时看见两个形容狼狈的小孩的画面。
      两颊冻得通红还凝着结块的泥土,乱糟糟的黑发蜷在头顶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可唯独一双眼睛是那么亮、那么黑,让他一眼认出。

      “你们是时清的孩子?”
      他一边狐疑,一边放下背上的箩筐,不确定地问,
      “你们是离家出走了?”

      大的那个还算稳静,小的那个却“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我没有家了!”

      后来的戚慎宁才得知,燕城的富商闻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无一存活。唯独两个幼儿趁着天黑从闻家后院的狗洞钻出,一路伪装流浪,才到了父亲生前至交好友之家。

      无名山位置偏僻,常年飘雪,两个八岁的孩子是如何历经磨难一路寻来的,他不敢细想。

      而现在,传闻中早已死在三百年前的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让人遍体生寒。

      “当然是……”闻时清睁开半眯的眼,那股雍容儒雅的气质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只余下狡黠的狐狸味,“保护你的约定啊。”
      他砸着嘴,似是在回味着什么,“看不出来,这个冷面冷心的怪物居然还是个深情种呢!”

      “够了!”闻雪砚厉声喝止。

      戚慎宁木在原地。
      所有那些视而不见的、试图掩盖的隐秘心事,如同浮沉的海沫在粼粼海浪中,在阳光下一把被揭开——

      他的徒弟,对他另怀心思。

      像是嫌他的反应还不够强烈,闻时清再次漫不经心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戚宴,你当真以为,你是当年那个天煞孤星的转世吗?哈哈哈哈哈哈……”

      “闻!时!清!”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裹挟着威压向闻时清袭去。

      “你怎么还是那么天真啊?”闻时清睨过发怒的儿子,摇摇脑袋,“要知道,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哦,不对,”他顿了一下,像是忆起什么不好的回忆,眼底有阴沉一闪而过,“你早就在三百年前‘弑父’过一次了。”

      他侧身避过乍起的雪色鸿光,却被刀锋刮到了脸颊。

      这一剑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划破男人的皮肤,相反,倒是激起了闻时清的怒火。

      他喝退围上来的披着斗篷的金蝉门人:“退下!”紧接着,反手唤出一面萦绕着黑气的大鼓。

      那鼓足有八尺高,鼓面蒙着油光水滑的一层羊皮,黑黢黢的鼓身刻着鎏金繁复符文,密密麻麻地匝满一圈,仿佛在镇压着什么。

      戚慎宁终于从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脸色大变:“断魂鼓!”

      断魂鼓原名不为断魂鼓,而是一面幡,传言此幡是以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童男童女的鲜血浇筑而成。此幡炼成那天,阴风怒号,天地同悲,方圆百里竟无一活物敢接近。

      断魂幡既出,所到之处皆为招魂,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修道人士,都会被活生生拽入幡中,吸食血肉而尽。每葬掉一人,断魂幡的法力就会更上一层。

      直到最后,数千名得道高僧与一名近神的僧祖用生命以祭,才用伏魔佛文将此幡封印在了一面鼓上。

      成鼓后,断魂幡的法力大减,不仅不能招魂杀人,还会不断吸食主人的血肉以继,如此魔物无人敢用,渐渐的,就此消失在了世间的视线之中。

      而今,这面鼓又重现于世,看这阴气冲天的模样可不同于往日,戚慎宁的心蓦地一沉。
      “这是用……鲜血祭来的。”

      早年间就有传闻,如若再次用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人来血祭这断魂鼓,便可再次唤醒,且威力更甚之前!

      听着他艰涩的话语,闻时清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在笑他的愚不可及,又像是在笑自己,他笑到弯下腰:
      “没错,若不是这鼓救了我一命,我早该死在三百年前的那一夜了!”

      “我是这鼓的主人,也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

      说罢,他伸手一吸,将站在他身后的一名金蝉门人吸到面前。紧接着在那人惊恐的眼神下,他轻轻松松将那人拦腰抬起,以头为鼓槌,狠狠撞向断魂鼓!

      “咚——”

      “咚——”

      “咚——”

      那人开始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着一下下不停的撞击,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化为幼猫无力的呜咽声。

      而鼓面上依旧滑腻如初,仿若上好的羊脂玉不染纤尘,每当污浊的鲜血触及那光亮的鼓皮就会被吸收得一干二净,仿佛有张贪婪的嘴在吮吸一般。

      此情此景太过惊悚,不少人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咚——”

      “咚——”

      被当作鼓槌的人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此时的断魂鼓却如同焕发了新的生命,回声绵延不绝,一声比一声更为沉重。

      “咚!”

      又是一声重击,听得在场有人神魂不守,恍惚间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哇”一声吐出血来。

      “没用的东西!”离断魂鼓最近的闻时清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他冷笑一声,抛开手里咽气的人,伸手一吸,又将一个披着斗篷的金蝉门人吸到了面前。

      “不、不要!饶了我,啊——!”那人又惊又慌,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闻时清哪管他那么多,拽起他如法炮制出新的“人槌”,又快又狠地再次撞击到了鼓面上。

      “咚!”

      这次,更多的金蝉门人捂着心脏面露痛苦地倒下了,漆黑的斗篷脱落下,露出一张张剧烈扭曲的面容。
      他们手指弯曲,深深地抠进干燥的土地里,想要挣扎着爬出这片要吃人的土地,最终却是徒劳。

      随着断魂鼓的再一次敲响,戚慎宁也浑身一震,细细密密的疼痛从灵魂深处弥漫,针扎般,钻入骨髓,无法挣脱逃离。

      “咚!”

      又是重重的一声,第二个人槌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趁着空隙,戚慎宁颤抖着将手捂上了耳朵。

      可是,没有用的。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沸腾奔涌的血液在身体里淌过,随着密集的鼓点打着节拍,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浑身各处脆弱的骨骼。

      好痛。
      怎么会这么痛!

      他不可抑制地蹲下-身,蜷缩成一团。

      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失控地往下流,他张着嘴,像是离开水的一尾鱼在做濒死的挣扎。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由上至下地覆盖在了他的身前,沁凉的风裹挟着澈冽的雪香,浮在他的鼻间。
      可他太痛了,痛得连脆弱的眼睫上都沾满了碎泪,模糊的视线根本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

      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错过了那双紫眸里溢满的悲伤,与疼惜。

      “阿砚……”他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他着急地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表达不出。

      那人像是听懂了他话语中的焦急,慢慢地蹲下,然后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他的脸颊,让他失控的情绪有瞬间的清醒。
      “阻……”

      “咚!”
      又是沉重的一声鼓响。

      透过闻雪砚的肩头,戚慎宁看见不知是第多少个人槌被闻时清丢弃在了一旁。

      那张如玉温润的脸庞此时爬满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的眼神阴鸷而可怕,嘴角却是热烈的无法消散的笑意,犹如从十八层炼狱爬上来的厉鬼。

      阴风呼号,万鬼悲鸣,天地间早已不是夜色的漆黑,而是蒙上了一层阴霾般的死灰,像是在迎接等待着什么的出现。

      戚慎宁的耳朵已经短暂的失聪,他的耳膜突突地鼓动着,一片混乱中仿佛有温热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
      他看见闻雪砚发白的唇瓣嚅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

      你在说什么。
      他想问,却发现喉咙发涩,像是钝刀子慢慢地磨着,什么都说不出口。

      可他知道,那一定是什么很悲伤、很难过的话语,不然为何那双琉璃紫般的眼里溢满的是不舍和决绝。

      风刮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一切的一切仿佛都离他好远。

      他看着闻雪砚仿若慢动作一般地缓缓直起了身,然后决然地朝着那萦绕着漫天黑气已看不出原形的混沌之中走去。

      然后,消失在视野里。

      直到这时,迟来的犹如凌迟般的疼痛终于又割在他的身上了!

      “不——”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新的一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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