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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勾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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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郡主手下的人必然都有过人之处,不知是他足不出户养成的性格适合在纸堆里折腾,还是他因为要应付这么多文卷所以才闭门不出,总之,王重帮助郡主处理案牍的能力值得称赞。
但辛澄就不行了。
王重空闲了几日,辛澄已经累得手酸了,即便只是帮忙一部分,辛澄也觉得心累。
又一日清晨,辛澄穿上鹿皮靴戴好护耳帽出门,雪花扑面而来,还未睁眼便闻簌簌雪声空旷寂寥,带领天地一同换了冬装。
过游廊时,辛澄时不时便被突然落下的一丛雪吓一跳,这却不是她胆小,被惊吓的客人不止她一个。
偶然抬眼便瞧见檐下有一只鸟巢,几只灰雀缩在家里眼皮也闭着,时不时翅尖一颤,睡梦中也不安宁。它们的家里也不知从哪偷来几块碎花布,瞧着还颇为喜庆。
是一场好雪。
这几日辛澄一直帮着郡主核对历年来云州的政务,不经意间便把两者联系在了一起。
来了这一场雪,想必明年会有个好丰收。
这么想着,辛澄又摇了摇头,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事,与她无关。
而且她也不想再去看那一堆泛着霉味的绢帛了。
上了阁楼二层,郡主已经在了,辛澄想,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不想去到郡主身边吧。
叹了口气,辛澄卷起袖子,开始今天的忙碌。
时光悠然慢走,天光轮回变换,雪景愈发厚重。
又一卷帛书校对完成,辛澄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不过雪似乎是停了,不知现在是几时。
辛澄看向郡主。
窗外雪色苍茫,室内和暖如春,此间只有她和郡主,不知今夕何夕,这让她生出了物我两忘的感叹。
她想永远如此下去。
但那是不可能的。
只听不远处有人声“嘘”了两下。
辛澄没有什么好脸色,视线从郡主身上移开,凶神恶煞地望过去。
是王重,朝她招了招手。
这是在叫她过去,还用食指比着噤声,辛澄不明所以,瞧了眼郡主,便拈起一瓣橘子起身走过去。
“做什么?”
绕过屏风,到后堂,王重仍是压低声音,却是迫不及待地问:“这次他问了我和你的关系,你说为什么?”
“呀!”辛澄也跟着激动了一下,“那说明他在意啊。”
“真的?”王重脸上露出红晕。
辛澄被他浑身散发的春意热到了,拉开了些距离。
“可是,”王重转了个面,又想,“他只是随口一问,或许没有别的意思。”
“嗯……”辛澄跟着想了想,又给他出了个主意,“那我们再试一次,在他面前表现亲密,如果他问了,你就稳了。”
王重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须,作沉思状。
这些天来辛澄给他出了许多主意,奏不奏效姑且不谈,至少他的确是和李耀多了许多相处机会,这段时间也是他最快活的,所以,辛澄的主意他要听。
“好,不过我们要亲密到什么程度,他可能会是什么反应,怎样算过头?”王重自认经验不如辛澄丰富,虚心求教。
辛澄在脑中翻了翻了自己从书中看来的经验,传授道:“应该是会嫉妒我,还会吃醋,有那种酸溜溜的感觉,如果生气,应该也算,对你生气或者对他自己生气,最激烈的程度么……会强硬地要分开我们,说不定他还会找我打架。”
“原来如此。”王重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理论不如实践,趁热打铁,我们现在就去试试他的态度。”辛澄跃跃欲试,立刻就想看热闹。
“啪!”
没等到王重回话,却听到一声突兀的响动,在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好像是有东西被人甩在地板上。
声音是从前堂发出来的。
辛澄看了眼王重,从屏风后露了个脑袋。
这里只能看见郡主的背影。
“王重。”郡主突然唤道。
“是。”王重应声,走出屏风,听候吩咐。
“云州前年丝绢税多少?”
王重紧急在脑中调取资料,却惊觉前年的政务案牍不是他先头整理的,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他不记得了!
好在,有人记得。
辛澄手背在身后,给他打着手势。
王重的冷汗少流了些,回道:“折银六千一百……三十四两。”
郡主还在翻看手中的录册,又问:“河西县的蚕桑地远多于其他县,历年来也是丝绢税的大头,为何单在此年,少缴了四百余两?”
王重的冷汗又下来了,他看着辛澄的口型,“是……水、水患。”
“啪!”郡主合上录册,转过身来,解释道:“水患受灾最严重不在河西,主要原因是水患之后的蝗灾,捕杀之前几乎尽在河西县内。”
王重扑通跪了下去,郡主看了眼心虚转头的辛澄,命令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见辛澄。”
“啊?”辛澄在一旁疑问,没想通郡主是怎么跳到这里。
“你也是。”郡主没什么表情,偏头看了眼辛澄,“不许再见王重。”
“为什么?”倒不是有多想见到他,只是好奇郡主要分开他们的原因。
辛澄跪坐在郡主身边,脑中刚翻出来的经验自动跳了出来。
郡主肯定是听到了屏风后她和王重的对话,不然怎么突然问这些事。
所以,辛澄小心地试探道:“郡主,你生气了?是……嫉妒?吃醋?”
“是。”
“啊……啊?”辛澄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不知是兴奋更多还是惊讶更多,“真的真的?郡主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
“跟你有什么关系。”郡主硬邦邦地丢给她一句话,“让开。”
辛澄僵硬地挪开身子,看着郡主朝王重走去。
对视时,辛澄瞧见郡主的眼眸中哪有酸溜溜的感觉,倒是和外面的风雪一样令人发冷。
郡主走到王重面前,把录册丢给他,“这就是你这几天整理的成果,你要把这种语焉不详的东西呈给陛下吗?”
王重伏在地板上,“是我的错,属下这就回去重做,一定不敢有半分疏漏,请郡主恕罪!”
郡主蹲下身,又问道:“记不记得我让你熟悉王府的其他事务,王府在北城外的田地,管事的和手下的佃户资料可记熟了?”
“……还,未曾。”
只听一声长叹,“那李耀昨天中午吃了什么?”
王重微微抬头,又迅速低了下去,他不敢回答,又不敢不答,迟疑了许久后,回:“鱼香肉丝……拌面。”
郡主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
“她和你说的事,你倒是上心的很,本郡主要你做的事呢?全当没听见,嗯?”郡主弯腰伸手,捏住王重的下颌,声音阴沉道,“你到底是王府属官,还是她的随从?”
“属下绝无二心!”王重下颌生疼,背上的青衣如过水一般,“只追随郡主殿下!”
提到自己,辛澄不得不也说一句,“郡主,他也不算随从,最多就是互相帮忙而已。”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郡主就想起这个最大的惹事精了。
“还有你,”郡主放过王重,一步步逼近辛澄,“给我听清楚了,以后别勾引我的人。”
辛澄步步后退,最后靠在漆柱上,眨了眨眼,“我没勾引啊。”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辛澄立即澄清,“移情别恋都过去了,我心里只有你,天地日月……橘子香蕉都可为证!”
郡主却点了点她的肩膀,眼中燃着胜负欲,恶狠狠道:“你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勾引。”
“……”
辛澄的脑袋宕在那了。
半晌之后,辛澄摸着自己的心口,还在回味那句话。
郡主刚才是不是在撩拨她?是不是?
就是情绪不太对,不是柔情蜜意,倒像是想和她打架。
算了,辛澄不管那么多,有些羞怯,更多欣喜,问道:“那郡主你会被我勾引么?”
一抬眸,发现媚眼全抛给了空气,眼前早已无人,郡主打开门,去了飘雪的廊台。
天色暗了下来,白色的雪飞舞在夜色中,斑斑点点很是显眼。
王府各处升起了灯笼,暖黄的火光似乎被雪晕开,变成一团团光点。
辛澄鼓噪的心比脚步更快,她知道郡主肯定听见了,追到廊台问:“会不会?会不会?”
风有些大,郡主伸手拢了下脸畔的发丝,瞥了她一眼,“我只会被你烦到,此勾引非彼勾引。”
郡主也是在想着这件事,因为王重本是讨厌辛澄的,但经过几天的深度相处,也变得对她言听计从了,那么如果给她更多时间呢?
“或许你自己不知道,你拥有勾引身边人为自己所用的才能,可恶!”郡主一咬牙,脸扭向另一边。
辛澄摸了摸胸前的吊坠,“那不管我勾引了多少人,我都是忠于郡主的啊。”
郡主转过身来面对辛澄,高傲地昂起头,“我属下的属下不是我的属下,我的人,必须每一个,完全直接地忠于我,而不是听命于你。”
到此,辛澄才完全明白郡主是为什么生气了,她抿唇忍着笑,心道郡主真是太可爱了。
现在,郡主直直地挺身,便比辛澄高了些许,她认真的神情就像是一定要把自己的爪子放在上面的猫咪。
就,很想让人抱进怀里,刚好,这个距离也合适。
辛澄道:“闭眼。”
郡主不可能听话,只是蹙了下眉。
辛澄拍了下手庆幸道:“还好,还好,差点就有一粒雪花飘进你的眼睛里了。”
郡主呼出一口气,在两人间形成一团白雾,她没好气地握起右拳推了下辛澄。
“啊……”辛澄整张脸开始扭曲,“我死了,郡主,快救救我。”
“少来。”郡主也笑起来,还伸出拳头,作势要再补一下。
辛澄顺势握住郡主的手,在郡主脸色变化之前道:“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不然就没有人天天喜欢你了。”
郡主没有回答“那可太好了”,而是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喜欢我对吧?”
辛澄不知道郡主怎么一下这么认真,“是啊,难道我的心意还不够明确嘛?那我可以再说三遍,不过三遍之后你就要相信哦。”
“啊,”郡主偏了下头,还是没忍住由辛澄送来的笑意,“好,我相信你,那从现在开始,本郡主正式收到你的喜欢,不过,这样的话,以后你就不能移情别恋。”
“嗯?”
“不许移情别恋。”郡主重复一遍,“本郡主认同你的喜欢,将其视为对我的忠诚,如果你移情别恋了,那我会认为是背叛,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知道……”辛澄当然知道,只是郡主和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好。”郡主彻底放下心来。
当对上辛澄越来越亮的眼睛,郡主反应过来什么,忙补充道:“不是说我也喜欢你,只是认同你而已,喜欢是你自己事,我不对你作出任何承诺!”
“但你不许背叛我!”郡主又补充强调道。
郡主知道这很不公平,要求对方的喜欢永远不变,但自己并不回报同等的心意,傻子才会同意这样的要求。
可她眼前就有一个。
“好哦!”辛澄伸开手要去抱郡主,被躲开了,便抱了一捧雪,洒向郡主。
她在漫天雪花里笑得像得了糖的孩子,这根本不是不公平,郡主不知道的是,她现在能和郡主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她拼尽全力挣来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好了,”郡主拍掉脑袋上的雪,丢出一件物什,“接着。”
辛澄接住,是一个木匣,向郡主递了个确认的眼神,她打开来,“这是……?”
“金风玉露!”
辛澄错愕,没想到在郡主这里也能见到这样高品质的疗伤药。
郡主靠在栏杆边,看向中庭那边攒动的人头,“给你的礼物,因为今天是小年夜。”
“诶?哦……”北方比南方早一天的来着。
郡主又道:“王府里的每个人都有,这是每年的定例,十八的那份是……”
“好了,郡主你不用补充了,”辛澄抬手打断,“我不会误会的。”
“那就好。”郡主欣赏她的懂事。
这还怎么可能误会成别的,虽然是名贵的药,“但为什么礼物是药品啊?”
她的伤无关紧要啦,郡主随手摘朵花也好啊。
“你说什么?”郡主倚在栏杆边,在风雪的背景中回头问道。
“我说……”
“嘭——!”
郡主身后的背影变成了绚烂的烟火,一束接着一束烟火升空,绽放,每一束都是最好看的花。
“这是送给我的。”
刚说完她懂事的,郡主解释道:“不是,是给王府所有人放的。”
“我不管,就是给我的。”
郡主只能叹了口气。
* * *
看完烟火之后,辛澄带着郡主送的木匣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呆呆的坐在床边,一遍一遍地抚摸匣子的纹路。
直至后半夜。
“郡主,真的是对我太好了。”
如果让郡主知道她入王府还有别的目的,会怎么样呢?她会伤心难过,还是会怒不可遏?
辛澄枯想了半夜,一声接着一声叹气,越来越难过,郡主知道她要做的事,一定会生气的。
但她不得不行动。
昨晚是小年夜,马上就是年关,大家都习惯有啥事“年后再说”,这时节小偷小摸都不开张,王府的侍卫大部分时候也都闲着,应该也想不到此时会有人偷溜进后山吧。
辛澄抬袖揉了揉眼睛,许是因为一夜没睡才会有些湿意,她迈着僵硬的双腿走到衣柜前,从夹层中取出一套夜行衣。
仔细地将全身包裹,确认除了眼睛,不会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然后矮身翻了出去。
周围巡守的侍卫不是难题,她已经摸清了规律,包括藏在暗处的暗卫,所以,从客房到后山都畅通无阻。
顺利进到郡主在后山的秘库,辛澄才松了口气,一面庆幸,一面愈发忐忑。
走到这里,在郡主那里便说不清了,纸包不住火,她能瞒过去吗?即便一时相安无事,可总有一天郡主会知道她曾经的“背叛”,到那时……
辛澄摇了摇脑袋,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搜索上,逼迫自己不去乱想。
郡主的秘库里多的是奇珍异宝,分门别类地置于物架上或储存在柜龛里,绝不会将秘籍残页和青铜古剑放在一起,这是郡主的习惯,因此搜寻起来很是方便。
但辛澄寻摸了一圈,没发现自己的目标。
难道龙脉地图没放在后山秘库?
那会在哪?
秘库内燃长明灯,辛澄掐着时间,久留不得,一搜无果,只得暂时撤退。
路上,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她此次是钻到了空子,但进出后山这么顺利又没找到目标,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辛澄不作它想,脚步变快,只想快些离开。
最后一道石壁开启,天光刺进昏暗的甬道,辛澄不得不暂时眯眼适应,正在此刻——
弦动!
好在辛澄耳朵快,而且身体更快。
一波箭雨猝不及防铺天盖地而来,辛澄倒悬于岩壁,双手撑地腾挪,这才躲了过去。
但她的心却像是被上了弦,她被发现了!
辛澄心跳如鼓,知道不可久留,即刻便将轻功运转到极致,提身速退。
她留神身后紧追不放的箭雨,不期然,前方又遇拦路虎。
“纳命来!”
辛澄欲哭无泪,她记得之前听十八提过,应郡主的要求,她现在抓人尽量留活口,但这句口头禅是以前做事留下的习惯,怎么也改不了。
辛澄不想被她拿命,更不想被留活口!
奈何她的武功不敌十八,想逃却被黏上了,只能拔出唯一一把匕首,在十八落点如急雨的剑风中尽力周旋。
可匕首怎敌长剑,又是一道剑风,辛澄面巾下端被划破,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辛澄心道糟糕,再拖下去,她一定会被识破身份的!
这便被激起一股躁意,匕首倒握,骤然向十八强攻。
“当当当当……”金石相击之音不绝于耳,甚至因为太密集,让人觉得有些脑袋都刺痛了。
辛澄只为打破节奏,去博十八瞬间的迟疑,然后立刻便逃。
眼见即将摆脱十八的纠缠,可身后一道破空之声乍响,辛澄脑子嗡嗡,却躲不得,否则又会被缠上,便只管向前逃去。
晨间冷风呼呼地灌进她的口鼻,她觉得眼睛鼻子都在发酸,身后的声响她很熟悉,却还没试过被击中是什么感觉。
毕竟郡主虽然说着不喜欢她,却从来没有对她真正动过手。
“唔!”
好疼——!
一瞬间,她的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匕首也不慎脱手。
明明只是一颗豆子,郡主的手劲是有多大啊!
辛澄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相隔很远,她只能看见郡主的一个模糊影子。
她更加奋力向外逃去,希望郡主不会发现是她……
辛澄消失在王府众人视线中,半刻钟后,侍卫便将那把匕首送到了郡主面前。
十八还在懊恼,没想到对面是个小丫头,打了这么多次才发现,而且这次竟然还没抓到她,简直是耻辱!
她抽空瞥了眼郡主手中的匕首,一下愣住了。
在刀格下血槽边,明晃晃地錾刻着一个方正的“泠”字。
“居然用王府的刀,”十八再一想,脱口而出,“有内鬼?”
作者有话要说: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