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芒不果

7、第 7 章

　　乐队的事情最终也还是没有着落。
　　本来庄楚也并不是很担心这件事情，但自从新的演出想法从脑海里跳跃而出之后他便再也无法将其挥散而去，整日整夜想的都是新乐谱的挑选和歌曲的改编。
　　说起来他也确实就是这么一个一旦认真起来，做事找到了方向之后不达目的就不罢休的人，以前也多次被师傅和同僚们开玩笑地冠以所谓的“拼命三郎”之称，但到底对于庄楚自己来说，他只觉得自己性格里最为短处的那一部分反倒正是因为这一拼命特点而导致的劣处。
　　过于急切了，他。
　　他其实不是很擅长于等待，尤其是对于自己所热爱的很多东西，无论是音乐，美术，事物，亦或者是人，他都缺乏等待对方开花结果的那一份耐心。
　　所以他被汤逸一言惊醒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太过于专横了呢？
　　总是独自沉浸在自我感动世界里的自己，仔细想来似乎的确在少年时期里被人在背后偷偷议论过所谓的天真和幼稚。
　　可是这些又该怎么去解释呢，庄楚常常想，他是懒得去跟人争执这类东西的性格，他觉得在这些无意义的方面产生的矛盾，就算通过言语之类的东西进行摆平，最终又能改变什么呢？那些在你背后议论的人，会因为你的这些浅薄的挣扎而改观吗？亦或者是他们改观之后，你自己的人生会得以改变吗？
　　左不过都是各自生命里的匆匆过客罢了，欢喜与否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庄楚常想，他只要被自己所喜欢，所敬仰的人认可就够了。
　　也因此，才这么想要站在汤逸面前。
　　不过就现阶段的进程而言，离校园赛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在本校这种历来都以音乐创作表演闻名的院校里，能够在赛场上脱颖而出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庄楚也并没有认为自己在日本曾演出过的经历能够给予自己此次参赛结果带来什么样的促进作用，相反，他倒有些担心自己主攻歌剧美声的缘故会不会造成评委们的刻板印象——毕竟这到底是个流行乐坛的比赛赛事，他想要尝试的摇滚乐与自己所学的专业相差甚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会引起人的瞩目，但同时也一定会让人以更苛刻的眼光看待的。
　　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庄楚从不害怕挑战，也因此无比的跃跃欲试。
　　只是可惜，摇滚乐表演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舞台。
　　于是转来转去，令人头痛的问题又最终回到了最开始的基础——乐队成员到底去哪里找啊！
　　本以为以弥卜那小子和自己的交情，在自己决定以交响古典和现代摇滚碰撞结合，大发慈悲地给他的萨克斯腾出一个空位之后那家伙应该会感激不尽地立刻加入，结果竟然在一堆唧唧歪歪的插科打诨之后冒出了一句“从来都不喜欢摇滚”这么拉仇恨的话。
　　既然如此的话又为什么一开始这么热火朝天地跟他讨论得这么热烈啊！
　　庄楚颓唐地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也不是不理解这世界上总归会有些人对于一些音乐形式的不感冒，毕竟连高更和毕加索都还有人置疑着其的内含意义，更何况才诞生这多少年的摇滚音乐了。虽然作为一个资深爱好者，自身喜爱多年的东西被这么当面置疑的时候心情还是颇有不爽，但以一个专业音乐人的眼光看待此类问题的时候还是应当保持一些专业性和理性，也因此面对弥补关于此类邀约的拒绝，他也还是最终不得不去尽可能的理解的。
　　回到宿舍的时候，也已经接近深夜了。
　　第二天的课程并不是早课，所以他也并不担心所谓的熬夜会影响到自己的常规上课——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会循规蹈矩抱持着绝对不能逃课信念的人。
　　说起来还有些尴尬，但毕竟在日本的时候他是绝对没能想到自己会在这方面打破传承的，毕竟，有老师虎视眈眈地在边上盯着来着。
　　只是也还是稍稍没有想到，汤逸也还醒着就是了。
　　年轻男人头发稍稍向后抹着，露出好看而饱满的额头，皮肤稍显黝黑，但也不失那么几分原本存在于无关上的秀气。
　　进门时刚刚好和他的视线对上，庄楚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还没睡啊？”
　　终究是干巴巴地开了口。
　　“最近怎么都这么晚？”汤逸却难得地展现出了对于关于他的事的兴趣，“人还没找到？”
　　“诶......”
　　似乎是被戳中了死穴一般的，庄楚顿时借坡下驴般的就这么撒着娇地顺势倒在了床上——这倒也不怪他，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把这套动作做得驾轻就熟，嘴里还带着懒懒散散的不满细碎声音。
　　“怎么办嘛，我在这里又一个人都不认识，就算是走交响乐风也找不到人合作，弥卜又死都不肯答应——”
　　“不用找他，”汤逸却是说，“不需要萨克斯。”
　　“你有想法？”庄楚的眼睛亮了起来。
　　汤逸却在这时偏过了头，没有回应这双亮晶晶的狗狗眼神，随意摆弄着眼前的书本，顾左言他。
　　“没有，”他如此回答，“只是觉得有没有萨克斯无所谓。”
　　“确实无所谓，”庄楚叹了口气，“虽然觉得问你没什么用，但是你有认识打击乐的同学吗，随便什么打击乐都可以。”
　　“......扬琴？”
　　“这也太随便了吧！你干脆说三角铁好了——”
　　算了算了，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这么想着的庄楚甚至都忘了刚刚跟自己进行这番对话的其实是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他的一干事务的汤逸！不过也确实庄楚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一旦铆足了劲要做什么事的时候对外界的多数声音都会自动式地过滤掉。
　　“你的曲子呢？”
　　汤逸突然开口。
　　“啊？”庄楚被问得猝不及防，这才突然想起眼前这个人是汤逸，着实有点心虚，“还没改好......”
　　“大概都没有？”汤逸皱起了眉毛，“改的哪首。”
　　“还没想好......”
　　庄楚这下是彻底心虚了。
　　“疯了。”
　　汤逸却没发火，只是这么说。
　　“这不还没那啥嘛......”
　　当然，庄楚还是知道情况是比较严峻的。毕竟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对于他们这种从零开始的团队而言着实是太过紧张了些——不过与其说是从零开始，倒不如说庄楚现在根本就是除了自己本人以外没有任何成员啊。
　　这么说起来倒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哪里来这么大的口气说要拿第一的。
　　说到底庄楚也并不是个狂妄自大的角色，在日本呆着的这么多年里，虽然师门颇为有名，但总归是学了不少恭谦的习惯。再加上本身老师就是那种对万事万物云淡风轻的性格，连带着庄楚本人也一起对这些身外物没多大感受了。
　　更何况，把话说得更加□□一点，或许以庄楚起初的身份地位，在这种校园级别的赛事中拿奖，当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是因此，大概他最初跟汤逸的约定是真的在心里觉得不算过于艰难的。
　　可偏偏倒在了第一步上，真是让人尴尬。
　　“你不会是觉得这种比赛很简单吧？”
　　汤逸似乎是看出了他起初的那些小心思，一双眼睛丝毫不吝地眯了起来。
　　“没有——”庄楚只得答，“只是确实人还没定下来，不知道什么适合——”
　　“就算这样你也得把大方向敲定啊，”汤逸说，“你这个样子，就算别人想加入，也会觉得不靠谱。”
　　至于么。庄楚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心底里面的碎碎念。
　　也是，到底不过是个小学校里的校园赛罢了啊。
　　“你如果再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汤逸道，“那我也懒得管你了。”
　　“我哪里吊儿郎当了，”庄楚不自觉有点委屈，“我每天都这么晚回来你也是看见的，我确实有在改曲子啊，但是人生地不熟的，弥卜也不愿意帮忙，我还能怎么办，我自己去大马路上拉人吗——”
　　“沉毅可以打架子鼓。”
　　汤逸却是突然开口。
　　“什么？”
　　“你去问问看。”
　　显然对方不再愿意开口了，在床上重新靠下，伸了个懒腰。

　　第二天清晨，上大课的时候庄楚终于截下了沉毅。
　　“可以啊，”那看上去一脸阴沉的高大男人扯了扯自己的书包带，“打击乐差不多都是共通的。”
　　“真的假的——”庄楚显然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你下午有课吗？要不要去合一下？”
　　“你歌还没定吧？主唱不是你吗？现在没主音吉他只有一个鼓怎么合。”
　　“钢琴，”庄楚答，“我是钢琴。”
　　沉毅那万年不变的面部神经终于稍稍动了动。
　　“那你还要找谁？”
　　“不知道，”庄楚这倒是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不过确实只有一个钢琴太尴尬了！我也不可能弹全程，如果能有个吉他手就太好了。”
　　“我想想办法吧。”
　　沉毅这么说着，也便没有下文了。
　　只是到了下午的时候，重新带了个庄楚没见过的女孩过来。
　　“介绍一下，”沉毅朝那姑娘挥了挥手，“黄摆摆，一年级的新生。”
　　“你好，我叫庄楚，沉毅的同学，”庄楚热情地冲上去打招呼，“沉毅都跟你说了？你是吉他手吗？”
　　“是......”女孩看上去似乎还比较腼腆的样子，“不过我不是主修这个......”
　　“那是？”
　　“琵琶。”
　　“啊？”
　　这回轮到庄楚傻眼了，抬头看向沉毅那张依旧八风不动的脸。
　　“怎么了？”沉毅说，“这年头也没主修吉他的人啊。”
　　“说是这么说......”庄楚嗫嚅。
　　“合一下吧，”沉毅倒是主动开口了，径直走去架子鼓前面坐下，“摆摆是地下乐队的，跟你参加个校园赛还是不成问题。”
　　“真的假的，”庄楚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什么地下乐队啊？”
　　“比较小型，没有他说的这么夸张啦，”摆摆却只是赦赦地笑，“沉毅是我表哥，小的时候经常一起玩的。”
　　“高中时候的乐队，”沉毅只抬眼浅浅地扫了他们一眼，鼓棒在手中打了个旋，“况且你不是也喜欢汤逸吗？”
　　庄楚像是什么雷达天线瞬间竖起来了一样，立刻将头转向了他们的这位新来的吉他手。
　　“你喜欢汤逸——”他大叫。
　　“不是那种喜欢——”摆摆连忙撇清，“汤逸以前也组过乐队，那时候挺经常在我家附近演出，所以我也还蛮爱去看的——”
　　“你也知道他——”庄楚终于有了种找到同伴的感觉，激动得都要哭了，“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了早过气了呢——”
　　此时在寝室里看漫画的汤逸打了个喷嚏。
　　“没有没有，蝉在国内还是比较有名的，”摆摆道，“虽然早夭，但也胜在早夭，没什么黑料。”
　　“我太激动了，”庄楚几乎要跳起来了，“那好，我们合一下吧，沉毅你稍微看一下怎么进，我不太懂这些。”
　　沉毅伸手比了个OK，庄楚这才重新在钢琴面前坐下，给摆摆起了个音，对方试探着拨了几下弦，随着曲子切入，终于找到了点感觉。
　　一系列动作下来，庄楚发现他们这支新组建的队伍虽然还存在着很多方面的不足，但已经算是第一次合作里面比较流畅的了，毕竟摆摆平时在乐队里有玩得多，即兴方面的东西掌控得很好，就算是第一次合也差不了多少，一时间让庄楚的压力少了不少。
　　“太棒了，”庄楚道，“摆摆你应该也会编曲吧，空了帮我看一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我平时做这种方面的比较少，大部分还是古典——”
　　“知道，”摆摆笑，“你是声乐王子嘛，学校里都传遍了。”
　　庄楚有点尴尬：“什么王子不王子的，怪害臊的。”
　　“这有什么的，”摆摆道，“你玩古典的还喜欢摇滚，很酷啊，不过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加一点民乐进去，现在弄融合的还挺多的，正好学校里也有，反主流一次应该也能新颖不少。”
　　庄楚也来了兴趣：“加什么？”
　　“笛子我这边有认识的，”摆摆道，“毅哥，方联可以弹贝斯吧，到时候给他一段solo？”
　　沉毅在手上转了一圈鼓棒，竟然罕见地笑了一下：“贝斯手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汤逸听到庄楚乐队的配置起初也是吓了一跳。
　　“民族大融合啊。”
　　如此评价。
　　“很酷啊，”庄楚对此兴致勃勃，“我都不想弹钢琴了，怪土的，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要不然还是去跟弥卜好好说说，萨克斯还是可以的。”
　　“不用萨克斯。”汤逸坚持。
　　庄楚疑惑了，突然发觉汤逸好像对弥卜意见很大，不过也确实，作为一个摇滚玩家，被人当面糊脸说从来没喜欢过摇滚确实有点让人不爽，但是庄楚是从来不介意这些的。
　　“怎么了，汤逸，”他翻身过来看他，“你不喜欢弥卜？”
　　“男人之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汤逸没理他，“你都已经有吹奏了，干嘛还要再加个萨克斯，浮夸。”
　　庄楚哦了一声，接着又想到什么：“对了，你知道么？沉毅好像喜欢男人诶——”
　　汤逸差点被自己呛死，随即很快调整过来：“你怎么知道的？他对你有意思？”
　　“不是啊，”庄楚很无辜，“那个吹笛子的贝斯手好像就是他男朋友，比我们高一个年纪的，好神奇啊。”
　　“有什么好神奇的，”汤逸道，“这年头同性恋很难见吗？”
　　庄楚的八卦心燃了起来：“汤逸你不反感同性恋啊？你也喜欢男人吗？”
　　汤逸简直要被他烦死了：“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你不困吗？”
　　“我都要激动死了，”庄楚直接坐了起来，继续回到自己本子上面写写画画，“对了，摆摆也是你的粉丝诶，她也在玩乐队，长得还蛮漂亮的。”
　　“你在暗示什么，”汤逸有点心猿意马，“喜欢就去追啊。”
　　“我不谈恋爱，”庄楚十分果断，“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音乐上。”
　　“你是什么大艺术家吗？”汤逸简直无语了，“算了别吵我，我要睡了。”
　　庄楚于是小心翼翼地关了灯，只打着自己的小手电，偷偷摸摸地继续写写画画。
　　直至汤逸头脑混乱地进入梦乡，都还依旧能听到庄楚的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没课，庄楚在练习室里见到了弥卜。
　　“如何？”庄楚抬头就看到他站在门口，“还不错吧？是不是后悔啦？”
　　弥卜看着这张时刻都兴致勃勃的脸，抱着手臂心里的郁结也消了大半，今天本来就是主动过来低头的，于是也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了进去，其他人都还没到，此刻里面就只有庄楚一个人，琴面上还摊着新改的谱子。
　　他径直在庄楚脸上捏了一把：“后悔死了，庄大才子，现在还有小的的位置吗？”
　　“过时不候，”庄楚笑着躲开了他的咸猪手，“好马不吃回头草，你都说你不喜欢了，我怎么可能强逼你，更何况汤逸也说了，一个乐队里一个古怪的吹奏就可以了。”
　　“汤逸说的？”弥卜道，“这厮是在整我啊，宝贝，你没发现他对你的占有欲太强了吗？”
　　庄楚差点把嘴里的水给喷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汤逸诶，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吧。”
　　弥卜只端详着他默默地摇了摇头：“你在某方面的迟钝实在是让我不得不可怜一下汤逸。”
　　“神经病。”
　　两人正说着，沉毅他们也过来了。
　　方联比庄楚实际想象中的看起来要小很多，长相甚至有种高中生的感觉，五官很利落，看样子也很开朗的样子。
　　“你一定就是王子殿下。”
　　他夸张地在庄楚面前行了个礼，然后用日语问了句好，让庄楚很惊讶。
　　“你也很像王子，闪闪发光的，”庄楚惶恐地笑着看他，“你也会日语，吓我一跳。”
　　“我之前在日本读过书，”方联笑道，“老二次元了。”
　　倒是弥卜看见沉毅有些惊讶：“我倒是不知道你也会来，你不是对这种东西都没什么兴趣的吗？”
　　“受人之托，”沉毅将两个人的包放下，随即抬了抬眉毛，“你不也是？”
　　弥卜没有被他绕走：“汤逸？”
　　“看来你们的针锋相对已经这么明显了，”沉毅笑了笑，坐到架子鼓前开了瓶可乐，“我是很乐得看戏的。”
　　“我早知道你跟他是一伙的，”弥卜也笑了，“不过没关系，谁胜谁输还不一定呢。”
　　“庄楚要是知道你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一定会恨死你的，”沉毅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汤逸。”
　　“存疑，他喜欢的只是汤逸的音乐。”
　　“就是因为喜欢的是音乐，所以你要是在这方面动手，他肯定比你直接把汤逸揍上一顿生气。”
　　“好吧，”弥卜摸了摸下巴，“那我要开始考虑雇打手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