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芒不果

6、我其实非常讨厌摇滚

　　庄楚真的是个很拼命的小子，在学校的时候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经常这么说。不过对于他自己来说，学习和练习这种事情就像是呼吸一样理所当然，听起来可能像是这个孩子的童年经历了什么残酷的训练一样，只可惜庄楚确实的确没有出身于那样严厉的世家，甚至于庄父和庄母都向来都是较为松散的性子，无拘无束的，这一点从他们现阶段暧昧不明的婚姻状况就能够看出来。
　　所以到底来说，庄楚的这种拼命三郎的性子还是天生从骨子里带，后天经历中所孕育的。
　　他深知这个世界很多时候的不公平，所以他特别特别不想在自己喜欢的方面被人抛弃于身后。
　　于音乐是这样，于汤逸也是这样。
　　校园赛的时间其实还有很远，但庄楚对于临时抱佛脚这种事向来都是敬谢不敏，因此早早地做准备才是他较为擅长的事情。只可惜跟汤逸夸下海口的时候听起来潇洒是潇洒，可是要如果是在这个时代你想要轻而易举地以摇滚乐队取胜，短时间的功课还是没办法这么轻易做到的。
　　尤其是庄楚现在还是个再明晰不过的光杆司令。连续练了一个礼拜的声乐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原地踏步简直奇蠢无比，因此今天的练习便在傍晚日落之前早早结束，他暗自决定在找到新的组合搭档之前不会再来这里平白无故地浪费时间。
　　练习室的地段是在校区外边，说是这么说，到底也只是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是个居民套间改建的，隔音效果倒是意外的不错，可能自建起就考虑到了要作为给对面的这些艺术生提供额外的训练场所从而进行了相应的建材处理。
　　庄楚在马路牙子边上买了串烤鱿鱼，他倒是也知道边走路边吃东西在视觉上确实是有点不雅观，但是在这争分夺秒的人生里哪里又顾及得了这些。一手拿着烤串一手疯狂劈啦啪啦地摁发着短信，意图轰炸弥卜这个万年闲人给予他一点有效的建议。
　　不过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走了什么鬼背运，这小子的短信半条没回也就罢了，连电话都不接一个，真是把庄楚气得头顶冒烟，咿咿呀呀地啃着那串半生不熟的大鱿鱼在马路边大呼着倒霉。
　　正烦着呢，后边就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音，接着便是小腿部分瞬间感受到某种湿乎乎的触感，吓得他原地一蹦，差点飞跃三尺多高。
　　牵着狗的汤逸看着眼前这人的活宝属性当真是心里一阵无语，却又懒得开口多说他半句，只抬着另外一只没有牵绳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夕阳西下这人的面孔显得更加清俊，庄楚看得莫名，手中的竹签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见对方发出不耐烦的嗤声。
　　“擦擦。”
　　庄楚这才忙不迭地抬手用手背径直擦过自己的嘴角和脸颊边，好家伙，当真是烤摊老板见他长得潇洒，洒酱都不带抠门的，这么扎实的分量足足让他脸上蹭了鞋油这么大一块污渍。
　　汤逸看得好笑，却又强忍着不说话，微微偏了头继续凹自己那高冷男神的形象，可偏偏牵着的狗不争气，大概是还记得前几次庄楚这小子的喂饭之恩，此刻被那香的扑鼻的鱿鱼馋得只哼哼唧唧地往上磨蹭，大有不将自己主人精心打造的酷哥人设放在心上的架势。
　　庄楚倒是不会计较这么多，倒不如说他的脑子里压根就没这么多弯弯绕绕，见那狗突然间这么亲热他，还以为是自己前几天的行径终于讨得了这类小祖宗的喜欢，顿时开开心心地蹲下身去狂搓了一顿狗头，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边见那小畜生一个机灵歪头便是咬住了那签上的大鱿鱼一个甩手就全部进了它的嘴里，此刻正洋洋得意地嚼个不停，把庄楚气得个七窍生烟。
　　这回汤逸总算是要憋不住了，看着这小子跟狗一般置气的样子脸上终于稍稍咧开了些许笑容，但又马上以相当做作的咳嗽遮掩过去，扭过去了半个身子，颇为冷淡地开口：“我今天请客，算是还你前几天带饭的人情。”
　　庄楚张了张嘴，刚想说自己平时不太吃晚饭便又识趣地将话头咽了下去。拜托，这提出邀约的人可是汤逸诶，现在是扯那什么减不减肥养不养生的事吗？什么卡路里什么嘌呤，全都给我滚蛋，汤逸主动开口请客就算是要去云南生吃沙蚕他都没意见！
　　于是就这么，两人一狗一前一后地开始结伴而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后那人兴高采烈的样子，老是让汤逸莫名感觉自己像是又多养了一条狗。
　　汤逸领他来的是一家小餐馆，说是餐馆，实际上更像是什么粉面小店之类的地方，从装潢和内外忙碌的人员来看颇有种家庭作坊的感觉。庄楚倒是不太在乎这个，对于他来说，到哪里吃饭不是吃，在这方面他倒真的不像个家里开跨国公司的富二代了。
　　毕竟从小在日本长大，在无时无刻都要看人脸色说些好话的文化氛围里，时时刻刻保持积极态度都算是他为人处事的本能了。
　　也因此汤逸没能从他眼里看到半分自己原本意料之中的厌恶和不适情绪时，心里稍稍再次涌起了些许开心甚至于还有些欣慰。想到这里他也还是在心里忍不住地想给自己一个巴掌，现在这个样子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分明像极了个第一次带喜欢的女生去见家长的心情，汤逸啊汤逸，你但凡在这方面矜持一些，你现在也不至于这么不自在了。
　　没能察觉到汤逸此刻心中的激烈斗争，庄楚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这里的老板似乎跟汤逸很熟，门口置放着火烧的大锅，应该是平时里卖早点的配置，当真是扎实的北京口味，庄楚偷偷瞄着边上男人的神情，似乎也是没显现出什么多余的态度。
　　老板一进门就叫出了汤逸的名字，狗狗被拴在了店门口，毕竟是餐饮行业，就算在这么套近乎为了那点公德心也还是最好不要把这类小家伙给放进里面去。
　　汤逸熟门熟路地拿了桌面上的菜单递给了庄楚，他刚要摆摆手说句你点就好就听到对方径直朝路过的擦凳子小哥开口：“两份涮羊肉，馍给我掰一下，豆汁儿拿一份。”
　　末了又回头问他：“你应该不喝吧？”
　　庄楚被这一声问得心里发蒙，却是鬼使神差地应声道：“喝！”
　　这一声答得倒是中气十足如雷贯耳，听得汤逸头上都要起黑线了。
　　这可是偶像同款，必须喝。
　　不过庄楚也是早就听说了豆汁的可怕之处，跟弥卜在一起的时候也偶尔尝过两口，滋味不敢恭维，但是显而易见现在这个老北京豆汁儿爱好者面前，怎么可以不对它诉诸以同样的热爱。
　　喝！必须喝！
　　菜倒是很快上齐，涮羊肉的汤底咕噜咕冒着热气，用的倒是以前老传统的那类中间耸起的大铜锅，庄楚看得新奇，这些年里在外面奔波虽说落的是北京户口，但毕竟还是土生土长的半个日本孩子，因此对于这些东西还是较为陌生了。
　　但庄楚有一点好，就是从来都不拒绝新鲜的事物，甚至于对所有新奇事物充满着尤其饱满的热情。这点倒是能够让作为引荐人的汤逸颇为满意，不知不觉间气氛也稍稍再没平日里两人相处间的那种紧张和对峙感。
　　果然一起吃饭才是中国人建立感情的最好方式。
　　“怎么样，”汤逸筷子里夹着肉片，在羊汤里涮了几下，不知道是不是庄楚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的声音颤了几下，“吃得惯吗？”
　　“好吃！”
　　庄楚动作行径都颇为夸张地立刻放下碗碟双手举起了大拇指，末了又发现自己这般行为再次显得有些引人注目，遂萎，低头扒拉着那些泡软了的馍块。
　　“我平时可喜欢吃羊肉了，但是别人都觉得腥，我也就跟着不吃了——”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有些唯唯诺诺，若不是汤逸早认识他平日里的那股子冲劲，当真会以为他是个谨慎少言而略畏人言的懵懂男孩。当下便皱了皱眉头，手里的筷子也停了动作。
　　“吃什么也还要看别人的态度吗？你管他们呢，自己爱怎么吃怎么吃。”
　　“因为那边吃饭的时候都是成群结队的，如果你没有人一起，别人就会觉得你这个人有问题——”
　　汤逸倒是没想到都到庄楚这种成就地步了还会担心会被人群孤立的这一问题，不过说起来也真是，就算是庄楚平日里才能再怎么优异，成绩再怎么好，家里如何如何，终归还是从小大到是在校园里经历一切的，也因此不得不于这种校园环境里妥协，否则就会被葬送掉自己的青春时光。
　　真是吃人的社会啊，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莫名其妙的，汤逸突然开始生起气来，屋子里腾空的水汽将这男人脸上的情绪遮掩得朦朦胧胧，一时间庄楚也没能看清楚对方的神情，只听得一句清晰而不甚响亮的话。
　　“那你以后跟我吃就好了。”
　　说完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害臊一般，汤逸低下头再不说话，埋头吃饭假装掉线。
　　但庄楚就没这么好的眼力见了，一瞬间只知道自家偶像同意日后成为他的固定饭友，这就仿佛是攻略游戏已经行进了一大半，自然让他喜不自胜。
　　“真的吗！说好了啊！你可不能反悔！”
　　“你要是能改掉你这咋咋唬唬的毛病，我就考虑考虑——”
　　于是庄楚立刻闭嘴，两人闷头吃饭，再不多说。
　　但虽是如此，总归感觉这顿饭吃的别有滋味。
　　不过豆汁是真的难喝就是了。

　　晚饭过后回去宿舍已经是接近晚上九点的时间。学校没有宵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断电和禁止窜门的说法，因此在庄楚和汤逸一同回到房间之后，后脚便有人来敲响了两人的房门。
　　汤逸正在洗澡，所以开门的任务自然也就交给了此时闲来无事的庄楚。
　　再说了，本来汤逸为人就比较冷淡，能来找他的人也屈指可数。
　　果不其然，门口站着的大高个正是失踪了一天的弥卜。
　　“你倒是还好意思来，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都不回，你是去忙着找人结婚了吗——”
　　庄楚尖酸刻薄着，却也依旧没将人拦在门外的意思，稍稍侧身将对方让了进来，自己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低头翻着之前整理的报纸。弥卜倒是面色如常，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径直也坐到了庄楚边上，嘻嘻哈哈地装傻打诨。
　　“我还能找谁结婚啊，整个□□都没个像样的姑娘，要不然只能去对面日本岛找几个漂亮的小姑娘了，实在不行，维系中日良好关系的小伙子也行——”
　　庄楚没心思跟他胡扯，翻了个白眼之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扯住了对方的胳膊：“对了，我今天刚想问你，有没有认识的什么打架子鼓和弹吉他的哥们，最好能组成个乐队样的——”
　　弥卜笑得毫不遮掩，抬起手便是朝他脑门上弹了一记，直把对方疼得嗷嗷大叫。
　　“要有这种人还用得着你去请人家啊，人家自己就组乐队了，怎么着这开赛也就一两个月了，我们庄少爷的人还没齐呐？”
　　“不会说话就闭嘴，要能找得到人我还用的着来问你吗，真是——”庄楚揉着被弹得泛红的脑门，“架子鼓的人都没吗——”
　　那沙发上的大老爷们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毫不忌讳地用他的长手长脚挤着对方的位置：“你如果说吉他手可能还真有，但架子鼓贝斯这些绝对没戏，且不论我们学校本来这个专业人就少，这俩又都是乐队标配，吉他倒还有点倒霉，因为是个主唱就会弹吉他。”
　　说罢又瞟了一眼边上的庄楚，动了动眉毛，意思是您会吗？
　　庄楚简直懒得理他，重新摊在沙发上开始痛苦。
　　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说这么狠的话了，说什么用你最喜欢的朋克赢回来，倒不如说是我替你赢回来。反正国内唱美声的也不多，自己好歹也算是专业出身，都在国外走过好几遭了，难道还不能在这种小小的校园赛里拿个什么奖？
　　正抑郁着，却突然眼前一亮。
　　“你说，我们标新立异一次怎么样？”
　　弥卜扬起了眉。
　　“怎么标，”他问，“你要去改编个摇滚版的猫？”
　　“为什么不可以！”庄楚嚷嚷，“波西米亚狂想曲这么精彩！摇滚朋克的老祖宗皇后都没说什么！”
　　“那行吧，咱们先把女装的部分分配好——”
　　庄楚恨不得一巴掌打掉这个永远都没个正形的人的脑袋。
　　“你的萨克斯如果做主旋律有段solo的话，想必也会尤其出新——”庄楚拍着脑瓜想道，“对对，这样刚好，我们再去找个鼓手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民乐，交响的大碰撞，太刺激了，不愧是朋克——”
　　弥卜觉得自己还是得好好把这人拉回现实的环境，于是开口出声：“那歌呢，如果照你这大杂烩的话，歌估计得重编吧，谁来？我可告诉你，我是压根一点都不会编曲的。”
　　“你也太小看我这个二十年摇滚发烧友了吧——”庄楚得意洋洋，“好歹怎么说也是学过几年钢琴的，不会编曲也不敢自称艺术生了——”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已经捞到水里映照着的月亮的猴样小子，弥卜突然心尖处有某种地方痒痒的，像是被猫尾巴扫了一下似的，他盯着那张脸，突然躬了半个身子向前，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浴室的门就被人径直推开，从里面蒸腾处一片水雾。
　　“汤逸你听听这个点子怎么样！”
　　见他出来，庄楚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宛如兔子一样机灵地蹿到了他的面前，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划着先前的想法。
　　那个男人脸上依旧是向来不见笑容，日常的坏脾气，可偏偏莫名其妙此时此刻却不见往日的那种眉间紧锁的不耐烦，反倒是一边拿毛巾擦着新湿的头发一边偶尔敷衍两句地应对着庄楚的兴奋不已。
　　弥卜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仿佛自己打破了某种和谐一般的格格不入。
　　他讨厌这种格格不入，尤其是在汤逸面前。
　　“我不吹萨克斯——”
　　他这么说，引得庄楚终于侧身看向他。
　　“你说什么？”
　　庄楚以为自己听错了些什么。
　　“我说我不参加——”弥卜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手长脚长地手指轻触着冰冷的墙面，“我不吹萨克斯。”
　　“怎么可能，”庄楚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向来老不着调的人当真会在这种时刻给他掉链子，“你开什么玩笑，你刚刚不跟我说得好好的吗？”
　　弥卜眯了眯眼，又打了个哈欠：“我就接着你的话下去呀，我也没说我一定要参加吧——”
　　“可是——”
　　庄楚无话可说了，讲道理他是真的不大会应对这种场面，平时弥卜看起来挺好说话一人，现在怎么莫名其妙变得这么油盐不进了。他算是有点懊恼了，不自觉又将视线投到了边上还裸着上半身继续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擦着头发径直去开了罐可乐的汤逸身上。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庄楚总觉得有一瞬间汤逸看向弥卜的眼神当中带了一丝丝的意味深长。
　　“诶呀，算我求您了，您就帮我这个忙吧，整个北京城谁不知道我们弥大少爷人美又心善啊——”
　　弥卜依旧摇着头，脸上却依旧挂着往日的那种洋洋散散的微笑，不管庄楚怎么哀求撒娇都没有用，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左右晃了晃身子，在最后合门的那一刻露出了某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汤逸想，那微笑绝对不是对别人。
　　“庄楚，我其实，非常讨厌摇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