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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青（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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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洛刚开始趴着还觉得精神奕奕，但是趴久了就忍不住想要玩手机。
等待的过程着实是过分无聊。他们还担心自己会被人发现，但是这一晚上除了两个保安之外，再也没有人经过他们的窗前。
“最近的工作很轻松啊。早知道这里这么好做，我早就来了。”其中一个保安说。
另外一个保安回道：“嗐，你以为这轻松怎么来。这几个月了，都没两三个新坟，连盗墓的都不光顾了。要是这么长久下去，我们就该失业了。”
再之后，连靠近这栋楼的人都没有。
江怀告诉严洛，他放出去的影娘，现在都集中在管理处的保安室里。
意思是：现在的保安都已经放弃了巡逻，集中摸鱼了。
他们的机会来了。
严洛沿着今天白天江怀狂奔的路径，弯着腰一路潜到江怀等他们的那个墓前面。
这是江怀早就做好了标记的地方，他们回来，也正是为了这个墓。
墓主人叫王长青。长青墓园里的墓主长青，很符合薛城扶乩得到“长青”的结果。
江怀今天恐怕就是看到这个名字所以才会停在这里。
白天的时候严洛因为要跟工作人员打马虎眼，没有仔细看这个墓。现在第二次来到墓前，他才发现这个墓碑上居然还有墓志铭。
前面只有一句：“生时何必久睡。”
严洛心想：我知道，后一句是——死后自会长眠。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严洛翻到了后面去看另一半的墓志铭。
碑后的墓志铭看起来就长很多了：“所以我熬夜熬死啦！注意身健康啊大家！”
严洛：“……”
好家伙，还挺幽默。
“那这里有什么线索？我们能把这个大哥喊出来问问么？”
江怀表示自己暂时也没有看到更多的东西，可以一试，于是现出原身，准备结印施法。
在严洛的眼里，现出原身的江怀比黑夜更黑，连月亮都只能给他渡上一层轮廓。看向江怀的时候，严洛以为自己似乎是得了一种严重的眼疾，突然出现一大块人形自走黑色遮罩，怀疑是不是上帝在他眼前遮住了脸，忘了掀开。
江怀在严洛不可见的阴影里，结出了他的法阵。
一阵暗绿色的光从江怀的手印中荡开，一声未知内容的低语传入严洛的耳朵。
严洛对低语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说不上来，这一声低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暗地里觉得，自己曾经可能也懂这种未知的语言。
暗绿色法阵一层又一层延绵不绝，最终还是消弭在了漆黑的夜里。
“投胎了，不行。”江怀搭着严洛的肩膀又变回小猫大小，顺势就站上了严洛的肩头。
严洛“啧”了一声，把手搭在墓碑上，把脸凑近墓碑，嘴里喃喃道：“老哥，为什么是你呢？嗯？”
严洛的本意就是随口一喊，但是他这一凑近看才发现，这墓碑上的遗照，看起来十分熟悉。
“是谁呢……”严洛艰难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一拍墓碑，“我想起来，是‘壹号土猪’老哥。”
“壹号土猪”老哥，就是严洛在六道轮回口遇见，非要投畜生道不可的那位老哥。他们临别的时候才说过要在餐桌上见，可转眼都还没过一天呢，严洛就摸到了老哥的墓前。
这老哥是严洛、江怀和江楚楚一起看着他投去畜生道的，肯定是投胎了，难怪江怀不能把他召唤出来。
原来他就是王长青。
也不知道是不是严洛在老哥投胎前跟他握过手的关系。严洛刚认出来，就有一支白光像箭一样从老哥的墓里冲出，直接没入了严洛的眉心。
江怀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严洛再一次看见了老哥生前最后一段时光。
*
王长青躺在南极中心医院的ICU病房里，满身插满了导管仪器，昏迷不醒。
也许是王长青给的钱足够多。在王长青的病房里，摆满了王长青生前喜欢摆弄的古董——汉朝的瓦当，明清的玉器，一个个封在严格密封消毒的玻璃箱里，衬托着ICU清冷的氛围。
定时定量的镇静剂让王长青一直昏睡，不知时日。
呼吸有喉管，小便有尿管，手上还有输营养液的留置针，身上还贴了检测心率的导片。他就像是一个随时可以醒来的植物人。
但他没有办法。
似乎是有人定期来给他翻身，也有人定期来给他检查，或者是有人探望，昏睡中的他并不清楚。
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在梦里，他似乎是女的，姓戚，具体叫什么名字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个姓戚的女人很可怜，双眼失了明，双耳耳膜被刺破，舌头也被割去，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别人听不懂的哼鸣。
这是王长青所熟悉的世界，一片黑暗的世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世界。
王长青想伸展一下手脚，但是没有成功。双手双脚似乎还在，但是却传来了极端的痛感，他指挥不了它们。
与王长青现实里躺在病床上并无二致。
每天都有人来给这个姓戚的女人喂食。没有了舌头，他也尝不出来味道，只能被动地吞咽。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一个动作了，连抬一下头，都成了奢望。
也不知是日子有功，亦或者当初行刑的人留了一手，慢慢地，他的耳朵能听见了。虽然只能很模糊地听个大概，但是总算是和外面的世界有了一点交流。
来喂食的人胆子很小，说话声音细细的，也不敢多说，只能像蚊子一样，每天来耳边叨叨两句，然后又飞走。
有时候是关于喂食的人自己的，有时候是关于姓戚这个女人的。
王长青躲在这一个不见天日的躯壳里，偷偷地盘算，什么时候有人来救救自己，至少，换一个姿势吧，现在这样也太累了。
他全身都觉得痛，但是又没有办法缓解，只有那条能动的脖子好一些，但是也不比铁板软多少。
有一天，他听到那个喂食的人跟他说：“戚夫人，赵王来了。”
赵王是谁？是自己的丈夫？难道自己还是王侯夫人？
可是听着又不像。因为之后，那个来喂食的人还会跟他说：
“戚夫人，赵王和县官同吃同住，关系可好了。”
嗯？一个王和县官同吃同住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戚夫人，县官今日亲自教授赵王学业，赵王受到了表扬。”
王长青更迷糊了，怎么一个大王还要县官来教授学业，受到表扬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按照这些信息来推断，这个赵王年纪可能比较小，自己可能身处明清两代，那时候的县官大小是个进士，教授王爷学问，也算合理。
难道这个赵王，是戚夫人的儿子？儿啊，你可知母亲在此地受苦？
等赵王来救，可能有点希望。
而且王长青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还是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
他不知日夜不分日夜地盼望，甚至把脖子仰到了极致。这是他能做到表现期盼的最大形式。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日盼夜盼都没能等到赵王来救，却等到了赵王的噩耗。
“赵王被太后鸩杀了。”
完了，都完了。难道指望这个胆小的喂食之人吗？不可能的。
王长青的生存欲望在快速地流逝，赶往死亡的边缘。
这具躯体的主人，戚夫人，终于在这最后的关头出来和王长青说了句话：“我儿如意死了，我也不用活了。感谢你替我熬过最后这一些日子。我在此处等死，你在别处等活，都是可怜人罢了。永诀了。”
如意，戚夫人……常年把玩古董的王长青终于明白：他所侵占的这具躯体，这个可怜的苦命女人，是被吕后做成了人彘的戚夫人。而赵王，也就是刘如意，在未央宫被吕后鸩杀，自然也是救人无望。
人彘！人彘！
王长青骤然从梦中惊醒。
惊醒的王长青一扭头，看见ICU病房外，隔离探望的地方，自己的两个儿子似乎都在那里木头一样杵着，身边还站着两个女人，女人手上还怀抱了两个孩子。
两个女人和手里抱的孩子王长青都是不认识的。但是两个儿子却让他怒从心头起。
“你们！你们明明活着，还没死呢！为什么要让我在这里活受罪？！为什么！我这活得还不如一个人彘！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王长青拍着自己床沿扶手在不住地怒吼。长久地昏睡和病痛的折磨让他失去了理智。在这一刻，他恨不得先去扇自己儿子两巴掌，然后痛痛快快地死去。
但是他做了气管插管，已经说不出来话来了，那些心头大火也只剩一些意义不明的吼叫。
长久不动的手脚在此刻特别有力，护栏扶手被拍得震天响。
王长青的吼叫吓到了女人怀抱里的孩子，婴儿在窗口外嚎啕大哭。
原本清净的ICU顿时吵成了菜市。
王长青的儿子显然也被这种情况吓到了，连忙问一旁的女医生：“医生，我爸这种情况，正常吗？”
女医生摇头：“令尊已经在我们ICU了一年有多了，以令尊的身体，撑过这么久已经是奇迹，而且你看，令尊之前好转又恶化，明明已经生机流逝，现在居然手脚都恢复了力气，真是奇迹。”
王长青的儿子、媳妇都高兴了起来。
但王长青一点儿也不高兴。他很难受，太难受了。
为什么人生到了最后还要受这样的苦？他不懂。
还没等王长青的后辈高兴两秒，ICU里就传来一声刺耳的蜂鸣。
“哔——”
过于激动的王长青一次过把巨量的血液打上了脑部，脑溢血中风了。
先进的现代医疗也没能拦住王长青往地府狂奔。
一股黑色的气息，从王长青的四肢百骸渗出，化成指甲盖大小的虫子，逃逸到了病房的各个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