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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控白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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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际,清晨的天空灰蒙蒙,雾气浓重,缈缈山林渐渐苏醒,鸟雀鸣声清脆,树丛中窸窸窣窣,一派生机勃勃,似乎廖无人烟。茂密林间,安安静静地坐落在山腰上的小木屋却也毫不突兀。
笔直的炊烟晃悠悠地升上高空,为幽寂的山林添了几分人气。一道灰色的身影从木屋中走出,纤细的身影轻盈地走到井边,熟练地打出两大桶水,两手一提,快步走到木屋后面。
那是一亩开阔的田地,仔细一看,其中细细分出种植不同种类的药植区域。身穿灰色短打衣裤的少女站在广阔的药田前,显得格外瘦弱。
但她只快速将提着的水倒入另一只扎满小孔的木桶中,转身拎起放在一旁儿臂粗的竹棍,看似轻松地一提,竹棍牵着绳子,绳子绑着装满水的小孔木桶被巧力带到空中,小孔木桶洒着水,少女
闲庭信步撑着竹竿将水撒到药田,竟是一个天然简陋的洒水桶。
两桶井水自是不够灌溉满一亩的田,灰衣少女反复打水、浇灌,直到太阳照入林间,白雾驱散,才堪堪完成。
少女放下洒水桶,一边抓着袖子擦了额间的汗,一边小跑到木屋膳房,取出一起身就扔进蒸炉闷着的山药,烫手抛了抛,很快剥了皮囫囵吃下肚。
之后又是新一轮的作业:进入药田查看情况,摘取收集其中一部分晾晒;将昨天晾干的药草收进屋里研磨;趁着日头进山寻了些药草;傍晚回来在杂粮米上放了小块腊肉煨着,坐在一旁仔仔细细看起书。
这种生活,楚艺声过了一年。
再怎么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青年,也过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勤劳种田人。
看完手记里最后一个字,楚艺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夕阳发呆。
不曾想相信科学唯物主义的心理医生,就真遇上死而复生,穿越异世的奇幻事件,一时让人感叹。
她记得自己最后是在高楼上与轻生的高中生交谈,试图说服她从危险边缘回来。
小姑娘上来可能是冲动居多,楚艺声磨了15分钟,眼看对方动摇了,当即慢慢靠近,温和地劝着小姑娘跨回栏杆。
小姑娘低低应声,差一只脚跨回来的时候不知是脱力还是什么,撑着栏杆的手下一滑,整个人失了平衡就要往楼下栽。一直高度警惕的楚艺声一个箭步上前,扶着栏杆就拉住了小姑娘的手臂用力一扯。
之后……怎么样来着?
楚艺声揉了揉微微抽疼的太阳穴。
之后的记忆像打碎的玻璃,失重感、尖叫、抬头看是位置倒置后女孩惊恐的脸、一片黑暗。
……大概是坠楼死亡。
还是头着地。瞬间死亡,可不就剧痛都感受不到嘛。
好了,头疼原因找到了。她说好像忘了一些挺重要的事情呢,因头部受重击导致记忆紊乱不稀奇。
硬想适得其反,她就顺其自然了。
像是为什么会穿到这、忘了什么重要的事……还没想起来,大概时候未到。
至少今天想起死因,也是个进步不是?
人生二十七年戛然而止,楚艺声不是不遗憾。不过自我疏导是她的强项,想想她还是因公殉职,救人英雄,有遗憾但不后悔就是了,再说现在她还活着呢,虽然不知道原因。
多活一天就是赚到。
楚艺声咧嘴笑了,悠悠哉哉掀开锅盖,准备享受简陋的晚饭。
“不孝徒!还不快点出来迎你师父?”人未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先至。
楚艺声盛饭的手顿了顿,又麻利地加快速度,把饭菜装出木碗,弯腰舀了半筒杂粮米倒进锅里,豪放地扔了一排腊肉就要蒸,手上不停,嘴里也拖长声音着:“哪能啊师父——您孝顺徒弟正帮你做大餐呢!”
“又往自己脸上贴金!”来人大咧咧打开门,一个背着竹制药匣子的矍铄老头大步走进来,“就是懒得出来迎你老头我!”
“师父您老当益壮脚步生风,怪徒儿我手脚还不够伶俐反应迟钝了点,下次师父回来大喊之后止步,好给徒儿时间上来迎接。”楚艺声笑吟吟回道。
老头瞪她一眼:“学医不见长进,嘴皮子越来越利索。”
楚艺声可不怵这雷声大雨点小的老头,她在菜篮子里拾了几根山菜野菌,清洗干净之后热锅翻炒。
“那可不能这样说,您书房里的医书我可啃完了,可这医术又不是徒儿背几个药材功效就管用的。理论总要和实践相结合啊。”
“哟,住着山上委屈你了?”老头大手捞过小木碗,皱了眉,自己取筷子把一人份的腊肉盖杂粮饭吞了,“又吃这么点!还以为师父我养不起你个瘦弱丫头了!”
“再说了,别以为老儿我不知道你这丫头在镇子里干了什么。”老头边吃边道。
楚艺声缩了缩脖子,没回话了。默不作声炒着菜,想降低存在感。
奈何小木屋就两个大活人直挺挺杵着,想被忽视实在有点异想天开。
“怎的?这时候就哑巴了?说你在镇上干的事呢!”
楚艺声保持沉默。
老头哼了一声:“之前被人小姑娘爱慕崇拜,广收小弟,现在还装神弄鬼,做起那些个神神道道的行当来了?!你可知镇上的人怎么称呼你?”
楚艺声突然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獬豸玄仙!”
楚艺声:……?
“屑,屑至?”
“明辨是非,正大光明的神兽獬豸,你倒是威风啊——”老头拖长声音,又猛地拍案,唬人一跳,“你还记得你师承何人?!这獬豸玄仙跟医术有毛钱关系?!”
老头叫秦尧,单说名字可能重名,不过若是提起“医仙”秦尧,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敢于动刀,刮骨救治,剖腹取石。就楚艺声看来能在没有抗生素无菌室的时代做到这些,确实是奇迹,更不用说本时代的人们看来,简直是神仙手段。
但她想起最初听到老头子称号的时候,脑子就浮现:名称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
这急性子暴躁豪放老头怎么就是矜贵飘逸的“仙”了?
医豪还差不多。
虽然都一样有点羞耻。
至于楚艺声后来听闻江湖上还有诸如“医鬼”、“妙手仙子”等等的雅号,自然又是涨了一番见(中)识(二)。
万万没想到她自己的称号来势汹汹,果真是嘲人者人恒嘲之。
獬、獬豸玄仙……明明是神兽为什么叫玄仙?为什么是玄仙这个等级?楚艺声被这华丽非主流搭配尴尬到有点窒息,终于大声辩驳:
“我不是!我没有!师父您听我解释!什么小姑娘小弟大概是一年前在山上救了的孩童表达感激……这个先不提。我就是被那富商家里破事卷进去的无辜路人啊!我就是买个酱油突然就被人指着要作证啊!”
“人家让你证明那穷书生和小姐有染了?”
“我没说!”
“可你找出所有证据逼得人家精神崩溃哭着喊出来了。”
“……”
“人家让你证明穷书生和富商小妾是表兄妹关系,小妾连同书生图谋家产了?”
“只是他们说谎太明显,过分嘲弄大家的智商……只是稍微按逻辑反驳。”
“你稍微反驳,你反驳得让小妾的丫头、富商的小厮发疯似的卖主全部说出来了……那小厮还哭着说什么来着?”
“……”
“经你在一旁云淡风轻说了几句,他不仅喊出对小妾和书生的所见所闻,还讲了富商和师爷渔船勾结会见。哎呀……公堂上大人脸都绿了。”
“之后怎么着?这獬豸玄仙面对师爷矢口不认并刻意针对,她竟清清楚楚讲出师爷近期的行踪、贪污来源、富商勾结鱼肉百姓的手段……好一双辨曲直的神眼!那师爷冷汗直流,那富商还畏罪自首了,大快人心!妙哉!”
楚艺声不禁双手捂脸,被这说书风尴尬到气若柔丝:“不是的……”
“镇上百姓可自豪了,他们鸣鹿镇出了这么个神仙人物,这茶楼说书不停地赞扬啊:獬豸玄仙一身灰衣仍难掩风华,气度斐然,双眼所至之处皆是真相,张嘴辨曲直,明是非,实乃獬豸下凡……”
“师父!我错了!”楚艺声捂着心脏。
“谁说的?你干的好!”秦老头瞪眼,“我气的是你行侠仗义吗?我气的是我医仙秦尧教出来的徒弟称号居然是‘獬豸玄仙’!你给我立刻换个能看出来医术的名号!”
老无理取闹了。
楚艺声也被这清奇的角度噎到。没过脑子话就出口:
“这……您是医仙,我这不好歹占了一个仙……”
秦老头作势要打。
楚艺声赶紧抱头乘机要窜出木屋。
精神攻击,可怕如斯!
“臭丫头!饭!”
“一会再吃!”楚艺声头也不回。
“有正事,关于寒梅山庄的!”
楚艺声刚刚踏出木屋的脚停了下来。
回过头,秦老头就着刚买回来的酒坛大喝一口酒,没什么表情地道:“寒梅山庄庄主,你的父亲和哥哥的事。”
*
晚风吹过竹林,带进木屋里丝丝缕缕的竹香。
楚艺声躺在竹床上没动,却难以入眠。
她一年前到这个世界,前世记忆像断片,一脸懵逼。好在有身体原主的记忆,同时继承了一身三流功夫,好歹没有两眼一抹黑。
身体原主与她同名,为江湖侠士世家寒梅山庄庄主庶女,五岁被秦老头看中收徒,自此来到鸣鹿山小木屋学医,未曾与山庄联系过。
身为庶女,习武天资平平,常年被忽视,加之五岁离家,原主本身就对寒梅山庄没什么感情,更别提见都没见过他们的楚艺声。
所以让她失眠的不是什么所谓“对父亲的担心”,而是秦老头之后的话。
秦老头说:“寒梅庄主欲将庄主之位交给少庄主,广发请帖让各路英雄见证。我也收到请帖了。你去吧。正好是个历练的好机会,没个五六年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