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温柔》北冥有鱼那个鲲

11、小温柔【完结】

　　夜已深，时不时有晚风吹进半开着的窗户，撩动窗帘的一角。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星锐设计部，楚怀盯着这封邮件足足看了有一刻钟。

　　她没有定期清理邮箱的习惯，今天是因为要通过邮件给客户发设计样稿才登录邮箱，却看到邮箱里躺着一封从星锐设计部发过来的邮件。

　　时间是一个月前。

　　积年累月的愤怒与反感从心底深处慢慢发酵，她竭力克制才忍住没有直接删掉这封邮件。

　　她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点开邮件，倒是很想知道星锐设计部为什么会突然给她发邮件。

　　这是一封委婉表达合作意愿的邮件。

　　我们对您设计的作品很感兴趣，不知道您是否有意愿来星锐设计部就职。

　　看到这里，楚怀脸上的嘲讽又深了几分。

　　这个邮箱是她以“怀念”工作室的身份申请的，星锐设计部的人大概是通过“怀念”的网上店铺找到邮箱，从而联系上她的。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怀念”的负责人是楚怀，又或者他们早就忘了三年前“新星计划”的参赛者之一楚怀。

　　楚怀没有回复邮件的打算，看完后直接退出了邮箱。

　　手机振了两下，楚怀点开，是逢川发来的消息：今晚的月亮很圆，快开窗看一眼。

　　楚怀半信半疑地走到窗边，探头看了一眼，连个月亮的影子都没有，哪来的月亮很圆！

　　她正准备打字，聊天界面又跳出来一条新消息：往下看。

　　逢川正站在街边的路灯下，微仰着头，视线落在楚怀在的这扇窗。

　　楚怀心里刚冒头的那些火气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甜蜜与惊喜。

　　手机又振了两下：没有月亮，那你想看看我吗？

　　想！当然想！

　　她随手套了件外套迫不及待地下楼，楚学礼和柳清荷在客厅看电视，见她下楼直奔大门，扬声问：“干什么去？”

　　“散步！”

　　楚怀一路小跑到司琂面前，气还没喘匀便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逢川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垂眸看着她：“来看月亮。”

　　“可是今天……”

　　楚怀话说到一半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逢川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声音清浅：“你就是我的月亮。”

　　他说话时轻微震动的酥麻感顺着她的头顶一路向下，楚怀轻轻回抱着他，鼻息间是他身上清新的雪松香味，让人心里觉得很安稳。

　　这还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第一次见面。

　　那天在医院，齐墨淳赶来后便先让司机送楚怀回家。楚怀原本想着第二天去医院看他，但逢川的伤并不重，第二天便出了院，回家休养。

　　正好楚学礼和柳清荷提前回来了，楚怀也抽不开身，等到她有空的时候，逢川已经和父母一道回了宣城的无暇园团年，直到今天才回榕城。

　　逢川回榕城做的的第一件事便是来看她。

　　楚怀本来以为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逢川女朋友”这个身份，没想到她适应得很快，今天见到他一点儿也没有别扭或者不好意思的感觉，很自然地就有了身体接触。

　　“伤口还疼吗？”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腰间。

　　“早就不疼了。”

　　逢川松开她，转而去牵她的手，询问道：“陪我走走？”

　　两人手牵手漫无目的地闲逛，互相说着春节期间的趣事，路前方缓缓驶过来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楚怀身旁。

　　车窗降下来，周述的视线淡淡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最终落在楚怀脸上，问：“去哪儿？我送你们。”

　　楚怀半点没有被熟人撞破的尴尬，仍然和逢川牵着手，坦然道：“不用，我们就是随便走走。”

　　周述淡淡地“嗯”了一声，升起车窗前叮嘱道：“别太晚了，早点回家。”

　　楚怀当这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笑着应了一声。

　　可周述的话却让逢川不太开心，他握着楚怀的手又紧了一些，脸上的笑意敛去，不再说话。

　　楚怀主动向他介绍：“周述，邻居家的哥哥，上次在医院你见过的。”

　　逢川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自认不是那种会乱吃醋的人，但两次和周述的见面都让他觉得不舒服，总觉得对方隐晦地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和楚怀的关系有多亲近。

　　而且还是“邻居家的哥哥”，青梅竹马，不得不防。

　　楚怀也察觉到了逢川的不开心，自顾自道：“我妈之前还老想着撮合我俩呢，直到周述去年领回家一个女孩她才死心……”

　　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带着些制止的意味，逢川闷声道：“我不关心别人的事。”

　　楚怀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看着他：“我这么坦诚就是想告诉你我和周述真的没什么呀。”

　　吃醋被人看穿逢川有些脸热，不好意思对上她的视线。

　　“还不开心吗？”楚怀忽然踮脚亲了他的脸颊一下，“那这样会开心一点吗？”

　　逢川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收紧，又缓缓松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轻抬着她的下巴，俯首吻了下去，唇齿厮磨。

　　末了，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要这样才行。”

　　春节前，楚怀和丁砀见了一面，听他简单说了SHIMMER要在中国成立分公司的事，但楚怀没有太放在心上。

　　还只是计划成立分公司，而且也不一定就会在榕城，如果在其他城市她大概率是不会考虑的。

　　但这两天楚怀收到丁砀的消息，说SHIMMER理事会已经通过在国内成立分公司的提案，并且就选在榕城。

　　丁砀让楚怀仔细考虑一下他的建议，和以往漫不经心的顺口一提不同，他的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但楚怀还在犹豫，她又重新点开了星锐设计部发来的邮件。冷静下来后，她心里一开始强烈的抵触情绪消失，仔细又看了一遍这封邮件。

　　她给对方回了邮件，表示正在考虑他的建议。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机会——一个彻底解开心结的机会。

　　但她还没想好怎么跟楚学礼和柳清荷说这件事，她准备辞掉崇礼的工作，重新回到星锐去。

　　柳清荷的反应比她想的还要激烈，听她说完后立刻沉下脸：“我不同意。”

　　“妈——”

　　楚怀想解释，被柳清荷强硬地打断：“辞掉崇礼的工作可以，回星锐绝对不行。你忘了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才回来的吗？你忘了那段日子我和你爸是怎样提心吊胆吗？你还想再经历一遍同样的事情吗？”

　　楚怀说不出话来，她当然没忘。

　　有些伤口要愈合不是靠遗忘，要先忍着疼剔去腐肉才行，她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件事。

　　楚学礼从中调和，动容道：“你知道的，我和妈妈从没干涉过你任何决定，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作为父母，我们从没要求过你什么，只希望你平安健康，事事无忧。爸妈也不是因为舍不得你离家太远才不让你去星锐的，我们只是不希望你再受伤害。”

　　楚怀低着头，不去看楚学礼和柳清荷的脸，有泪水从眼眶滴落在桌上，溅起微弱的水花。

　　“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星锐吗？因为‘Lumen’是我的作品，我要拿回它。可能会很艰难，也不一定能成功，但我想试一试。我不想‘Lumen’成为我这一生的遗憾。”

　　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当初楚怀为什么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就回了榕城，甚至连行李都是请江沅她们邮寄回来的。

　　时间倒回三年前，她去参加星锐的“新星计划”，最终的评审结果出来前，“新星计划”的主要负责人找到她，开门见山地问：“‘Lumen’是你的作品？”

　　当时欣喜雀跃的感受还历历在目，她能感觉到对方对“Lumen”的认可，心里想着即便不是冠军，她应该也能顺利拿到offer。可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却像兜头浇了她一盆冷水：“我们决定买下‘Lumen’的版权，这是合同，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了吧。”

　　楚怀蒙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个作品以后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这是我的参赛作品，即便最终没有被选上它也应该是我的作品，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原本还欢欣雀跃的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Lumen”对她来说意义重大，是她有史以来定稿最艰难，也是她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作品。

　　对方轻笑，笑声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实话告诉你吧，‘新星计划’的冠军不会是你，你也拿不到星锐的offer。”

　　楚怀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以为我参加的是一个公平公正的比赛。”

　　“从利益角度衡量，这确实是一个公平公正的比赛，我们选的是能给星锐带来更大利益的人，而你不能。”

　　“这样啊，”楚怀尽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那所有没有入选的参赛作品你们都要买下版权吗？”

　　对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讶异地看了楚怀一眼：“只有‘Lumen’，这个作品有点儿意思。”

　　她高傲的态度仿佛买下“Lumen”的版权对楚怀来说是多大的恩赐。

　　“抱歉，‘Lumen’是我的作品，这份合同我不会签。”楚怀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对方喊住她：“考虑一下吧。签了这份合同，或者是以‘涉嫌抄袭’的名义被取消参赛资格。虽然结果都是离开星锐，但对你来说可是天差地别。”

　　楚怀难以置信地回头：“我没有抄袭！你有证据吗？”

　　对方耸耸肩：“我不需要证据，我只要放出风声，你的设计生涯就毁了。污点一旦沾上可是很难洗掉的哦，想试试吗？”

　　她毫不掩饰的威胁让楚怀气得止不住地颤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沼泽，越是挣扎越是被脏污秽乱的泥泞拖着往下坠。

　　“你觉得是我说的话有人信，还是你说的话有人信？有些事不需要证据，看谁说话声音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游戏规则。”

　　签了那份合同是楚怀这三年来所做的最后悔的事。

　　所以现在她想回到星锐，等成长到声音足够大的时候告诉所有人，“Lumen”是她的作品，它的作者不是Charles.Lee。

　　犹豫了两天，楚怀还是决定告诉叶梨她正在考虑重新回星锐工作。

　　叶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问她：“你在说什么疯话呢？”

　　楚怀和叶梨讲了她收到星锐设计部邮件的事，也解释了她想重新回星锐工作的原因。

　　叶梨听完拍桌道：“去啊！我支持你！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站起来！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没想到叶梨会完全支持她的决定，楚怀心里的忐忑被感动代替，垂眸看着面前的餐盘，低声问：“如果拿不回来呢？”

　　“那就回榕城，鲜花和怀抱我都时刻为你准备着。”叶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这么多年的朋友对她说谢谢似乎有些见外，但楚怀还是十分真挚地向叶梨道了谢。

　　在她摇摆不定思考自己重新回星锐的决定是否正确时，对方的支持给了她极大的力量。

　　“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你努力过了，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叶梨顿了顿，问，“叔叔和阿姨怎么说？”

　　想到爸妈的反应，楚怀叹了口气，道：“他们不希望我再去星锐。”

　　“情理之中，”叶梨劝她，“好好和他们聊聊，他们也是担心你。”

　　楚怀点头，想到柳女士最近连话都不愿意和她讲，心里有些发愁。

　　再过两天就是元宵节了，而她在邮件里回复的是元宵节之前会做出决定。

　　叶梨和她吃完饭便匆匆赶回去上班了，楚怀一个人在商场闲逛，打算给柳清荷挑一件礼物，哄哄柳清荷开心。

　　逛了一圈最后给柳清荷挑了一件春装，准备结账时接到逢川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

　　楚怀给营业员比了个手势，往外走了几步，笑道：“时间倒是可以有，但你得先告诉我要做什么。”

　　“看电影、吃饭、唱歌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逢川站在院子里给楚怀打电话，齐嘉越蹑手蹑脚地凑到他身后，偷听他讲话后大声道：“他在给楚老师打电话！”

　　电话另一头的楚怀也听到了，轻笑一声，问：“是嘉越吗？”

　　逢川“嗯”了一声，单手抱起齐嘉越把他放到秋千上，然后顺手推了把秋千又兀自走远：“现在安静了。”

　　秋千上的齐嘉越扯着嗓子大声道：“看电影、吃饭、唱歌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惹得不远处晒太阳的齐墨淳和齐家老太太笑弯了腰。

　　两人在谈恋爱的事从逢川年后回榕城的那天全家人都知道了，逢珽越知道后没说什么，倒是齐墨淳调侃了他几句，然后叮嘱他对人家姑娘好点儿。

　　齐家老太太自然更不用说，楚怀很合她的眼缘，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这个小姑娘白白净净的，有礼貌又聪慧，十分讨人喜欢。

　　逢川脸上飘着一层可疑的绯红，折回秋千旁掐着齐嘉越的肉脸威胁道：“再捣乱揍你。”

　　齐嘉越才不怕他，冲着电话喊：“楚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我想你了！”

　　逢川把他的头发揉乱，回房间关上门，世界这才终于安静下来。

　　楚怀！笑：“那看电影吧，可以带上嘉越。”

　　“他下午要写作业。”

　　齐嘉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楚怀报了商场的名字，挂电话后折回去买了单。

　　但两人最终也没看成电影，因为逢川半路接到靳远洲的电话说他在榕城机场，让逢川去接他。

　　逢川让靳远洲自己打车。

　　电话那头的靳远洲一秒入戏，娇嗔道：“人家大老远从宣城飞来看你哎！你冷漠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逢川直接挂了电话。

　　过了会儿靳远洲又打过来，开始走苦情路线：“人家在榕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逢川轻哂：“坏人遇到你算他们倒霉。”

　　靳远洲：“……”

　　“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逢川：“对。”

　　导航提示左转，电话那头的靳远洲听到声音，问：“你在车上？你要去哪儿？”

　　“约会。”

　　“带上我一起啊！我想见见楚怀！我特意来榕城就是为了见她！你们去哪儿约会？给个地址我自己打车过去！”

　　想得倒是挺美，逢川直接掐断了电话。
　　楚怀在旁边听了个大概，问：“你朋友吗？”

　　“嗯，靳远洲。”

　　“他来榕城了？”

　　“刚到。”

　　把靳远洲一个人扔在机场逢川还是有些不忍，问过楚怀后还是决定去机场接他。

　　靳远洲上车后先笑着和楚怀打了招呼，然后感慨道：“说起来，我还算是你俩的爱神丘比特呢。”

　　楚怀疑惑地看向逢川。

　　逢川通过镜子瞥了靳远洲一眼：“哦？”

　　“你俩不是因为领错快递才认识的吗？那快递是我给你寄的，你忘了？”

　　不提逢川还真忘了。

　　想到那些杂志，逢川轻哼了一声，他都不敢想自己给楚怀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

　　楚怀愣了一下，脑袋里闪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莫名红了脸。

　　靳远洲知道逢川在别扭什么，他决定替逢川解释一下。

　　“那是我特意为川川挑选的生日礼物，结果他根本不领情，把礼物给我退回来不说还糟蹋了我一个高价买回来的满装备的游戏号。”

　　逢川听得十分满意，深觉自己来接靳远洲的决定是对的。

　　“你看，我是清白的。”他偏头看了眼楚怀，言辞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楚怀避开逢川的视线，窘迫地看向窗外。

　　长谈过后，柳清荷终于松口同意楚怀去星锐。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和爸爸永远是你的退路。”柳清荷在家里一向扮演的是红脸角色，刀子嘴豆腐心，记忆里她很少说这样温情的话，所以格外让人动容。

　　楚怀伏在她肩头哽咽道：“谢谢妈妈。”

　　元宵过后，楚怀去了趟崇礼，递交辞呈。

　　她在崇礼待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说不上有多热爱这份工作，但和学生们相处确实治愈了她许多。

　　还没开学，她没办法当面和学生们道别，于是给负责的每个班都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各班的班主任。

　　打点好所有事情后，她订了去江城的机票。

　　逢川知道楚怀要去江城后买了和她同一班的机票，坦然道：“我本来就是为了你才待在榕城的。”

　　飞机落地江城机场，暌违三年，楚怀莫名生出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楚怀的一颗心像是被拴在气球上，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掌心处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稍稍安定了些。

　　她只随身带着一个小号行李箱，准备先到星锐附近找一家酒店住下来，等去星锐面谈过后再找住处。

　　逢川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

　　“住酒店不方便，这是我住的地方，你可以先在这里过渡两天，等稳定下来了我再陪你去找房子。”

　　他说得坦荡自然，楚怀总觉得她要是推辞反而更像心思不纯，低低地“嗯”了一声。

　　到了楚怀才发现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家具简单，东西摆放得整齐有序，虽然是小户型但并不显得拥挤。

　　那么问题来了。

　　一室一厅一张床，她睡哪儿？

　　楚怀站在门口，心里的纠结都写在脸上。

　　这可不能怪她多想吧？

　　逢川替她把行李箱推到客厅，见她没跟过来，回头道：“不用换鞋。”

　　不是在纠结这个好吗！

　　楚怀犹犹豫豫地往里走了两步，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讷讷地感叹了一句：“呀，只有一间房耶。”

　　房子有段时间没人住了，逢川在开窗通风，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忽然明白了她刚刚在扭捏什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脸“所以呢”的表情，在等待她的下文。

　　楚怀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重复“太快了太快了”，于是她一紧张脱口而出：“太快了。”说完自己也愣住了，怎么有点儿欲拒还迎的意思。

　　逢川做沉思状：“太快了吗，可能司机超速了吧。”

　　楚怀窘得满脸通红，听出来他是在故意逗她，又羞又恼。

　　“房间给你，我睡客厅。”逢川开好窗走到她跟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弓身凑到她耳边，故意压低声音道，“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可以出去住酒店。”

　　温热的气息和暗含深意的话让楚怀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春天已经到了吗，怎么这么热？

　　“这怎么好意思，要不然我睡客厅吧？”

　　逢川直起身，垂眸看她：“没有这个选项。”

　　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准备出门吃饭。

　　小区就在江大旁边，楚怀看着不远处的江大校门有些感慨。

　　“去看看？”

　　楚怀点点头。

　　走在江大校园里，楚怀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学那时候，忽然有点想江沅她们。

　　她拍了张江大的照片发在她们的微信群里：看我在哪里！

　　沉寂了许久的宿舍群忽然热闹了起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分享近况，边走路边回信息不方便，逢川干脆拉着楚怀在食堂找了个地方坐下。

　　杨心珧毕业后留在了江城的律所工作，林意意和江沅都回了家乡。

　　见楚怀发来在江大拍的照片三个人都有些惊讶，楚怀当年在星锐的遭遇她们是知道的，但她没主动说为什么回江城，她们也没问，四个人约了过段时间一起在江城聚一下。

　　江沅忽然捕捉到重点，问她：你一个人吗？

　　楚怀如实告诉她们，她和逢川在一起。

　　又是一颗惊雷，因为还有别的事要忙，三人纷纷表示等见面了再好好“拷问”她。

　　两人随便在食堂吃了顿饭，出来时正好碰上下课，时不时有路过的学妹向两人投来打量的目光。

　　楚怀笑：“她们或许在猜我们是什么关系。”

　　逢川牵住她的手：“这样就不用猜了。”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和楚怀牵着手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散步。

　　有风迎面吹来，和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一起奏响春日序曲。

　　面谈很顺利，通过邮件联系楚怀的人叫逢玥，听逢玥自我介绍的时候，楚怀还有片刻失神，在心里感慨好巧，她也姓逢。

　　约定了下周一入职，逢玥送楚怀到门口，真诚道：“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设计，每个作品都藏着故事。除了是设计师，你还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楚怀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突然坦诚到不加掩饰的夸赞，只客气地笑着道了谢。

　　逢玥进去后，楚怀仰头看了眼面前的星锐大厦，来之前的惴惴不安与犹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动力，心脏因为激动而微微战栗着。

　　接下来是找房子，她和逢川在星锐附近的商场会合，吃过午饭后在中介的带领下看房。

　　最后定了一间一居室，距离星锐大厦一站地铁的路程。

　　楚怀花两天时间布置好房子，然后从逢川家里搬了出来，正式入职前一晚，她毫不意外地失眠了，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闪过一帧帧当时在星锐实习的回忆。

　　希望明天会有个好的开始。

　　楚怀实习时是在14楼，这次入职是在18楼，负责潮流轻奢板块的设计二部。

　　18楼和14楼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楚怀真切感受到了学姐口中的“鄙视链”，入职第一天还有人出于好奇来和她搭讪，没过两天，在得知她的所谓“资历”后楚怀就成了透明人。

　　不过她也乐在其中，并没有被边缘化的无助和不堪。

　　但星锐的工作强度确实比她之前在学校要大很多，几乎天天加班，楚怀下班后还要忙网店的事，一天恨不得活出48小时来。

　　逢川最近也在忙毕业论文，两人忙得连一块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但每晚睡前会固定通一次话，聊聊这一天开心或不开心的事。

　　一周后，楚怀下班后发现一直空着的对门搬来了新邻居，门口堆着搬家用的纸箱还没有清理掉。

　　而她的门口摆着一束鲜花，卡片上写着：你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以后请多指教。

　　楚怀觉得这个新邻居热情得让人……很不安。

　　她给逢川发消息说了这件事，问要不要也给新邻居送点什么当回礼，最后拎着一袋水果去敲了新邻居的门。

　　“怎么是你？”

　　门打开，露出逢川带着狡黠笑意的一张脸，楚怀瞠目结舌：“你要搬过来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一声？”

　　“想给你一个惊喜，”他往边上让了半步，邀请道，“进来坐坐？”

　　虽然是对门，但逢川住的这间房比她的房间面积大许多，正经的三室两厅，超大阳台。楚怀咋舌：“你一个人住吗？”

　　“嗯。”

　　想数落他太浪费，但转念一想，以他家的经济条件，他没有直接租顶楼的大平层已经很节俭了。

　　“怎么突然就搬过来了？”

　　逢川瞥她一眼，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方便谈恋爱。”

　　楚怀脸一热，别开视线去看他屋里的摆设。

　　“吃晚饭了吗？”

　　“没。”

　　“走吧，带你去吃晚饭。”

　　楚怀以为是去外面吃，没想到逢川推着她到了饭桌前，客厅和饭厅之间有隔断，楚怀刚刚没能看到这边的景象。

　　桌上蜡烛摇曳，摆着精致的西餐，还有一瓶醒好的红酒。

　　“你做的？”问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果不其然，逢川轻咳一声，诚实道：“外卖。”

　　现在外卖行业已经发达到能把西餐厅的烛光晚餐直接搬到家里了？

　　逢川替楚怀拉开椅子，示意她入座，角落里的音响放着舒缓的音乐。

　　楚怀喝酒上头，逢川只给她倒了一小口，她都喝完了，此刻红着一张脸端坐在沙发上等楚怀给她洗水果。

　　“醉了？”逢川沾着水的食指从她脸颊上轻轻滑过。

　　“没有，我很清醒。”她背绷得很直，仿佛连神经都紧绷着。

　　逢川在她身旁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块，楚怀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一些。

　　烛光晚餐，酒精，热恋中的男女，这些元素加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会发生些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

　　楚怀就是这样想的，然而直到她吃完一整个切成小块的火龙果逢川也没对她做什么。

　　啧，怪让人失望的。

　　逢川送她到门口，叮嘱她好好休息。互道晚安后，楚怀准备关上门，逢川却忽然伸脚抵住了门。

　　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垂眸看着她：“晚安吻。”

　　在他的脸凑过来之前，楚怀抬手关了灯，屋子里又暗了下来，走廊的声控灯送进来一小束微弱的光，她听见逢川的轻笑声，溢在她的唇齿之间。

　　缱绻缠绵的一个深吻，将她的脑子搅成一团糨糊，楚怀迷迷糊糊地想，自己现在似乎有些醉了。

　　最近整个设计二部都在忙今年秋季新款的事，楚怀已经连续加了好几天班，虽然男朋友就住在对门，但仔细想想，她和逢川这周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小时。

　　今天还临时被安排去做市场调研，她被分到经开区，离市中心两小时车程，在经开区商场的门店做了一天导购，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只有先了解顾客偏好，才能设计出顾客喜欢的产品。”这就是他们今天做市场调研的原因。

　　楚怀今天每接待一位客人都会在手机备忘录上简单记上几句，包括顾客的特征、消费偏好、犹豫的点这些，此刻已经满满当当记了好几千字。

　　手机提示低电量即将关机，好几个逢川的未接来电，她准备给他回一个电话过去的时候手机已经关了机。经开区不像市中心那样繁华，十点半之后街上的店铺几乎都关了门，她找不到充电的地方。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在路边等了快半小时也没拦到一辆空车，等她终于坐上车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她原本想让司机师傅帮忙充下电，但转念一想，深夜出租车，司机还是一个魁梧有力的中年男子，楚怀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上了车。

　　总得做点什么让司机师傅知道她是不好惹的，于是她举着手机——开始假装打电话。

　　两个小时的车程，她自言自语了一路，说得口干舌燥。

　　终于，车停在小区门口，司机师傅按了下计费器：“姑娘，178块钱。”

　　楚怀从包里翻出现金递给他，下车前师傅喊住她，揶揄道：“安全意识挺强啊，讲了一路电话累不累啊？”

　　“您看出来了？”楚怀有些窘。

　　“早看出来了，怕你害怕一直没戳穿。”

　　丢人。

　　楚怀关上车门一溜烟地跑进小区。

　　已经是凌晨一点，电梯“叮”的一声，楼道里的灯应声亮起。

　　楚怀看见逢川抱膝坐在她家门口，倚着墙神色飘忽不知在想什么，此刻循声看向她，黯淡的眼里瞬间闪着光，起身飞奔过去将她拥在怀里。

　　撞得楚怀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他抱得极用力，身体在微微发抖，楚怀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了？”

　　逢川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来，两人就这样相拥良久。虽然入了春，但夜里的温度还是低，楚怀不知道逢川在门口等了多久，他抱她时怀抱里带着浸润已久的凉意。

　　他垂眸看她，眼里的难过和无措那样真实：“我找不到你。”

　　“手机没电了，对不起，我应该……”她歉疚地看着逢川，被他的情绪感染，道歉都变得小心翼翼。

　　“十点钟了你还没回家，我去星锐找你他们说你不在。”

　　逢川自顾自地、一句一句地往下说。

　　“手机联系不上你，我就在这里等你，一直在等你。

　　“我以为你走了，像之前那样。”

　　从我的世界完全消失。

　　最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连睫毛都在轻颤。

　　“像之前那样”，这句话像一阵风吹开她眼前的云雾，她突然就明白了逢川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有前科的。

　　“不会，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楚怀一手牵着他，一手开了门。

　　两人面对面坐下，借着灯楚怀看到逢川泛红的眼眶，心揪了一下。

　　他一直没问，她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主动提起，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件事一直是埋在他心底的一根刺。

　　所以他搬到她对面，所以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联系不到她，他整个人就慌了神。

　　楚怀没见过这样的逢川，抛掉所有镇定从容，将内心深处的脆弱坦露在她面前。

　　在这段感情里，他才是欠缺安全感的那一方。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述，她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最后，逢川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里得知了她三年前不告而别的缘由。

　　像是兜头扑过来一个巨浪，将他包裹在酸涩的海水中，一颗心浮浮沉沉。

　　两人相对无言，逢川先开口：“对不起。”

　　他眼里复杂难明的情绪让楚怀愣了愣，笑道：“能说出来就说明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不能触碰的伤口了，不用道歉。”

　　逢川忽然将她拥入怀中，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楚怀一大早收到星锐的消息，让她去一趟23楼的总裁办。

　　她的第一反应是信息发错人了？第二反应是难道她前两天提交的设计稿被选为秋季主打款？第三反应是不会要潜规则我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楚怀去找了逢玥，对方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去吧，是好事。”

　　“好事？天上砸馅饼的那种吗？”

　　“不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种。”逢玥冲宁听笑得意味不明，楚怀更加云里雾里。

　　去23楼的路上，她一直在纠结到底是设计稿被选为秋季主打款的可能性更高，还是被潜规则的可能性更高。

　　结果都不是，等她见到坐在办公室后的人时，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

　　我男朋友的爸爸是星锐的大老板等于我男朋友是星锐的太子爷，等于我在不知情的时候抱上了粗壮的大腿？

　　楚怀偷偷掐了一把自己，不是做梦。

　　逢珽越示意楚怀坐下，斟酌着开口，问：“‘Lumen’是你设计的作品？”

　　听他这么问，楚怀心里已经明白了过来，他应该是通过逢川知道这件事的，一时不知该作什么反应。

　　见她不说话，逢珽越又补充道：“集团已经就这件事成立调查组，稍后会有人联系你提交相关证明材料，相关证明你都有保存好吗？”

　　楚怀点点头：“有的。”

　　“等调查组得出最后结论之后，星锐会发布官方通告。”逢珽越看着楚怀，久经商场的人即便是笑着也会让人觉得十分威严，“如果‘Lumen’真的是你的作品，星锐会通过官方渠道澄清这一作品的真正设计师，并公开向你道歉。如果不是，你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能接受吗？”

　　听他这么说，楚怀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坚定地迎上逢珽越略带威压的眼神：“‘Lumen’就是我的作品，我有信心接受任何调查。”

　　逢珽越点点头，问：“除了官方澄清和公开道歉，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楚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希望星锐官方能更换‘Lumen’的slogan。”

　　逢珽越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

　　“‘Lumen’是光学单位，我偶然在学校图书馆看到的，音译过来叫‘流明’。具体来说，就是人眼可以感知到的亮度，大到阳光小到萤火虫的光，每个发光物体有多少流明都可以计算。‘Lumen’现在的slogan是‘爱人眼里的光’，很浪漫。但我一开始并不是基于这一思想去画设计稿的，我想表达的思想是：‘我就是太阳，无须借谁的光。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小小宇宙里，独一无二的太阳。’”

　　“可以。”逢珽越毫不犹豫，“那你这两天就好好配合调查，等结果出来，星锐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完示意楚怀可以离开，但楚怀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还想说什么？”逢珽越问得很温和。

　　“想问，您是不是因为逢川才决定调查这件事？”

　　“不是。要想在行业长久立足，必须尊重每一位设计师，星锐不允许有这种所谓的‘行业潜规则’存在。”

　　“谢谢您。”楚怀十分郑重地给逢珽越鞠了一躬。

　　楚怀从逢珽越办公室出来，发现逢川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等着她，见她出来有些紧张地朝她走过来，第一句话是：“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我现在不是知道了嘛。”而且他在知道她当年的遭遇后就毫不犹豫地“走后门”帮了她，楚怀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她喜欢逢川，因为他是，仅此而已。

　　“你不生气吗？”

　　楚怀有些莫名：“我为什么要生气？男朋友的大腿这么好抱，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周五，星锐通过内部邮箱就“Lumen”的调查结果出了最终通告，处罚结果是终止与Charles.Lee的所有合作，解雇徐丽。

　　徐丽就是当时和楚怀签合同的人。

　　与此同时，星锐官网也澄清了“Lumen”的设计师是楚怀，道歉信在官网主页停留了三天。

　　这三年来耿耿于怀的事情竟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解决，楚怀都快被这馅饼砸晕了。

　　离开星锐前，徐丽应星锐要求来向楚怀道歉，她还和三年前一样，红唇细高跟，即便是被解雇仍然很傲慢。

　　“希望你一直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楚怀笑：“不是我运气好，是因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因为错的人声音大，错的就变成对的。”

　　这句话憋在她心里三年，现在终于有机会当着徐丽的面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像极了警匪片里伸张正义的热血警察。

　　楚怀来接她下班。

　　两人手牵手走在铺满落日余晖的街头，楚怀忽然有些感慨，问：“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逢川偏头看她：“我对你图谋已久，终于得偿所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