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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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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惠嫂今年四十多岁了,在过来照顾白慕之前,一直都待在顾家的老宅子里。
自顾家老爷子出国养病以后,老宅子已经很久没人去了,只留了两三个老人看家,老人守旧,总有些固守的风俗习惯。
四月四禁火寒食,重阳日烹菊花酒蒸花糕,大寒时要炖些萝卜羊肉,立夏则是需要煮点新茶拜四邻。
两年多的时间仿佛一眨眼,又快到了惠嫂需煮新茶的时节了。
白慕生在立夏。
立夏。
万物常青,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但白慕自从十六岁以后就不怎么过自己的生日了,所以她常常记不住日子。
不过有人记得。
顾明川十分热衷于给她过生日。
第一年的时候,他送了她一大罐子糖果,用玻璃瓶装着,糖衣五彩斑斓,是小时候吃的那种酸酸甜甜的硬糖,虽然味道一般,但是十分好看,在玻璃瓶子里一晃,流光溢彩,像烟花一般。
第二年的时候顾明川送了好多布娃娃,清一色的泰迪熊,大大小小,满满的塞了一屋子,白慕打开房间门,看着汹涌而出的玩具吓了一大跳,还差点崴到脚。
虽然她最后还是冲顾明川笑着说了很喜欢,不过此后那段时间,她对泰迪熊都有了心理阴影,甚至后来一段时间里,她在梦里都会梦见泰迪熊踩着棕色的短腿追着她跑。
今年是第三年了,不知道他又预备送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其实送什么都好,有人陪着自己过生日,总是好的。
惠嫂第二天就给小赵去了电话,叮嘱下次再来戊州,一定要把老宅每年新采的茶叶带过来。
“可是顾总估计只有当天才能到戊州,怕是等不及您煮新茶了,要不我让人把茶叶邮过去吧。”
小赵知道惠嫂有些旧式习惯,于是提议道。
惠嫂想了想,到下个月立夏还有十几天呢,不用太过于着急,于是同意了。
最近公司事情多,虽然不至于加班,但白慕依旧是忙到了七八点才能回来。
这一天白慕刚到家,一进门她就觉得不对劲,才将鞋子从脚上踢了下来,换上了室内拖鞋,就看到惠嫂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厅处,看着她不安的笑了笑,“您回来了?”
白慕有些困惑,“惠嫂,怎么了?”
惠嫂瞥了一眼会客厅,笑容尴尬,却没有再说话。
难道是顾明川来了?
不对,顾明川来,惠嫂绝不是这个态度,白慕看着惠嫂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放下包从门厅走到客厅,看到客厅中那个背影,仿佛被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一遍,整个人僵在了当地。
客厅中的人正坐在沙发上,侧身对着门厅,身子有些佝偻,不过就算只瞥了一眼,就算长时间未见,白慕还是立刻就认出来了。
他头发微白,身上还穿着浆洗的有些发毛的老式衬衣,裤子是最普通的毛料工装裤,脚上穿了一双样式普通的老人鞋。
这种老人鞋是那些电视购物频道特别爱推销的款式,天花乱坠的吹几句保健功能,就能忽悠着上了年纪的老年人花了冤枉钱去买。
不过眼前之人脚上的鞋子也许是穿的久了,边缘都有些脱胶,露出了一丝缝隙。
地上的毯子厚重,白慕穿着拖鞋从门厅走过来,静悄悄的,那人也没有察觉,他此刻正在沙发上坐着,抬着头打量着这个会客厅。
会客厅装修豪华,白慕刚搬来的时候也不适应,太大了,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儿,即便是将灯全部打开,那亮光也是冷冷清清没有温度。
厅堂的中央,顶上还吊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像个钟鼎一般,繁复的玻璃灯罩从中央层层叠叠堆到外面去,上面是造型精致的玻璃琼花,远远看过去,像一堆碎瓦琉璃,亦或是被海浪狠狠拍过来的细碎的浪花。
这个水晶灯从白慕住进来,每周都要请人擦拭,保洁们回回都要搬了梯子过来,认真细致的擦上两三个钟头,因为这种灯很容易落灰,而一旦落了灰,时间久了,灯罩就会发雾,灯光照出来就会迷迷蒙蒙的不亮眼。
其实屋子里这么多灯,一盏灯亮不亮眼的谁会在乎,她不在乎,顾明川更不会去在乎。
除了好看,这套水晶灯一无是处。
她低下头,仿佛被这灯光刺痛了眼,她鼓起勇气,酸涩不清的喊了一句,“爸。”
这声音惊动了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他缓缓按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背有些伛偻,仿佛直不起来,又仿佛被这屋内奢华的装饰压弯了一样,单薄的可怜。
他慢慢转过身,沧桑的脸上满是褶皱,眉眼与白慕有三分相似,正是白慕的父亲,白良轩。
白良轩虽然此刻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看着白慕,可白慕此刻却不敢直视过去,只低着头。
两个人都不开口,白良轩站在沙发那里一动不动,还是惠嫂进来打破了沉默,小心的说了一句,“白小姐,这位先生说是您的父亲,非要闯进来,我也拦不住,所以就请他暂时到这里等您了。”
白慕这才吸了口气,抬起头强自镇静的对着白良轩说道,“爸,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白良轩半晌“哼”了一声,脸色十分不好看,语气也带着嘲弄的味道,“你活出息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来看看你,不应该么?”
白慕听父亲这么说话,知道他或许是猜到了什么,胸中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又疼又凉。
她实在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父亲能找来这里,脑中一时间杂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能张了张口,苍白无力的又喊了一句,“……爸。”
白良轩看着面前衣着光鲜的女儿,说道,“去年过年的时候你来电话,说工作忙,就不回家了,我还想着回头劝劝你,成年成年的不见人,就算是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思?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白慕站在那里,这些话仿佛冰冷的锥子一般生生往她身上扎,她想解释这一切,却茫茫然无从开口,唇角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抿住了。
从她十六岁开始,他们父女俩之间就有了一层隔阂,即便是像小时候那样相处,也都觉得别扭,这道坎跨不过去,再多的真情实意到最后都会被当做虚情假意。
白良轩见她抿着嘴不说话,火气直窜上来,“我真没想到我的女儿如今这么有出息,能住进这样的房子里,还能有这样的本事。”
这话说的就难听了,白慕的眼眶一瞬间红了,她忍住眼泪,说道,“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白良轩点了点头,胸中压着一股子怒气,“好,事情是什么样子,你给我解释,我听着。”
白慕吸了口气,却又低头咬住了牙,白良轩看她欲言又止,唯唯诺诺,那股子怒气终于蹿了上来,不禁提了腔调高声道,“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说你在私企工作,工作忙,到底是怎么个忙法?前几年你还带着城东回来看一看,这两年你一次都没回过家,到底是为什么?肖城东呢?他人在哪里,你为什么又住在这里?!”
白慕听到父亲问肖城东,不禁抖了一下,白良轩看到更是来气,“你不是要解释么?现在怎么不说话!”
惠嫂在一旁看的心惊,忍不住出声劝了一句,“您不要发火,要不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哪有解不开的结呢。”
然而两个人对她的劝解都是充耳不闻,惠嫂看白慕站在那里实在可怜,过去扶了一下,说道,“白小姐,楼上有会客室,那里讲话方便些。”
惠嫂本意是想让白慕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和自己父亲聊一聊,毕竟待会儿还有每日固定的外送送食材过来,被撞见了难免尴尬。
可这话听到白良轩耳朵里却不是个滋味,他冷笑一声,说道,“白小姐?你好大的排场啊。”
白慕终于抬起了头,努力平静着声音问他,“爸,您这是从哪儿听到了什么,怎么会找到这里?”
白良轩却不回答,他看白慕站在那里微微颤抖,眼底虽然有泪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这个倔强劲儿像极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他为了生计,拼了命的工作,所以整日里的不在家。
他一个大男人,没有办法看顾孩子,工作忙起来,只好备了饭食将白慕锁在屋里,一锁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大半夜他回家了,白慕还没有睡。
空荡荡的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家电也少得可怜,白慕懂事,虽然害怕,却也不肯开那么多灯浪费电,只留了客厅头顶上的那么一盏昏黄的灯泡。
白良轩下了班,一进门就看到白慕抱着腿缩在沙发里等自己,看到门开了,一双眼睛巴巴的看过来,也是这种强忍着泪的可怜模样。
说起来白良轩年轻时确实是愧对了白慕,他看着白慕泛红的眼眶,一时心底发软,往前走了一步,放轻了语气,说道,“你从小就听话,我也知道你本性不坏,不是这种贪慕虚荣低三下四的人,今天你只要跟我走,咱们回家,我就还认你这个女儿。”
白慕看着父亲真挚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差一点动容,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说道,“不,爸,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