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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玫瑰 ...

  •   爆炸之后的几个月,补偿似的,平静无波。琐碎的案子倒是没停,重案组的头发算是少掉了几把,一支队的寸头长官没管正月还是几月,照样看着日子出门剃头去了。

      二支队的霍璜,循着“街头械斗”的报警声出了警,在抢夺地盘的广场舞帮派中,被汹涌而来的环肥燕瘦按了无数个手印。

      没什么大事,他这一根弦是松下来了,哼着小调蹬山地车回了办公室,扯起新衬衣换上,座机拨给法医室:“你在楼上么?下来我们聊聊带资进组的事情呗。”

      “好。”

      萧恒搁下杯子,从法医室的懒人沙发上站起身来。苏六味宝贝至极的熊猫人沙发,在强硬拒绝了周局等一干视察领导后,终于迎来首位有幸乘坐的客人,但客人并不十分领情,含糊其辞:“老六,你这个沙发,不太适合法医室,我的旧办公室正在清东西,不去挑个多余的沙发吗?”

      “辟邪,”苏六味说道,不管自己才是这法医室最大的“邪门”:“这眼珠子晚上还会发亮呢,你看,”

      她按动遥控器,那熊猫耳朵下的人脸动起来,用一个扭曲的笑容欢送贵宾。伴着闪烁的红光,不清不楚的童谣唱起来:

      “你拍一来我拍一,伦敦塔桥垮下来。”

      萧恒落荒而逃,头也没回,一路拽着楼梯把手下去了。

      霍璜的办公室对着盥洗室,门口挂着一面两人高的仪容仪表镜,破了一半的门锁颤巍巍挂着,每逢人来,咣当一声,权当门铃响了。

      “楚队没在?”

      萧恒瞧了一眼空门大开的隔壁办公室。这楼里的空间不算拥挤,两个支队却得亲亲热热挨在一起,支队长隔壁依然是支队长,十分方便两位因为咬在一起的破案率扯皮对骂。

      “剃头去了。”霍璜转着指尖上的万宝龙。

      萧恒一哽:“怎么每周剃头?”

      “正月照样剃头,”霍璜耸肩:“人家没顾忌,我是不敢。”

      “带资进组?”

      “咱们家小章总连合同都写好了,等着你签呢。自家就有经纪公司,去外面找什么呢?”

      “呃,”萧恒欲言又止:“嘉年华里,还签演员么?”

      嘉年华,背靠着章氏财团的半吊子娱乐公司,带上董事会也没几号人,可怜兮兮小猫三两只,几个签约演员全部糊到地心,业内对其不屑一顾,云淡风轻坐等它宣告破产。

      但章氏财团到底强势,一滩烂泥愣是被扶上了墙,嘉年华背靠大树好乘凉,业绩一年比一年看不过眼,扶持却一年比一年多。

      “签啊,”霍璜理直气壮:“那不是签的都扑街了吗?”

      “我还是有一些职业追求的,”萧恒委婉开口:“我想去R&S面试。”

      “我们也有追求啊,今年拨款翻了个番呢。再说了,在经侦那没案底没牵绊的演艺公司太少了,这作坊虽然小,但是吃了没病,你万一上当受骗,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爸爸不想在经侦楼上看见你。这R&S吧,真不好说,万一,对吧,爸爸更不想在扫黄组看见你啊。”

      “好的吧,”萧恒从善如流:“要我出一份简历吗?”

      “出什么简历啊,这专业多不对口,”霍璜拿笔尖指着自己的鼻头:“拍板了,下班了去拍个照就成。”

      萧恒轻声笑:“先生叫回去吃饭呢,给嘉华去个电话吧。下班我骑车来接你。”

      “好——”

      市局的下班钟点并不固定,全由犯罪人士的业余时间来掌控,碰上案子彻夜灯火通明,连食堂板凳上都要睡上几个探组。快七点钟天没黑,报警电话一直没响,霍璜长舒一口气,快活地穿上西装外套,从楼上一溜烟下来了。

      答应来接他的人还没到,萧恒的车停回了如意庄的地库,正蹬着辆掉漆的单杠自行车,从定海中学门前艰难挤过。

      定海中学高中部,留给学生的晚饭时间不足半小时,探监一样的铁栅栏门前挤满了拎着饭盒的家长,萧恒在煎饼果子摊前截住了百米冲刺的宋珍珍:“给你带了便当,去教室吃吧。”

      宋珍珍腮帮子还鼓着,呜呜咽咽冲他招手,漂移着打个弯往回跑,她这几天灌了鸡血一样开始奋力学习,尽管暂且没什么成效,半夜路过房间都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背书声。

      他看着姑娘的身影从栅栏里消失,才挪着车子,缀到了煎饼摊子的队伍尾巴上。今晚的生意格外兴隆,年轻的学生们一手举着煎饼,一手还捏着裁成方片的背诵小纸条,嘴里嘟嘟囔囔,把单词和作文经典句式混着鸡蛋火腿吞咽下腹。

      “不要生菜。”萧恒说。

      他有意无意地横过车子,从煎饼车上的镜子里,瞟了眼身后缓慢停下的一辆车。不偏不倚的角度,在接送学生的电动车大潮里格外高调,油光发亮的跑车艺高人胆大,在车流里丝毫不怕剐蹭,七拐八拐正挡在学校侧门前。

      煎饼果子入了手,萧恒折回身子,伸手叩了叩车玻璃。

      没什么声息的,车玻璃降下来,露出一颗圆润的黄毛,璀璨的金黄色,在风里好似一朵乍然绽放的玉米须。

      鉴于黄毛的发色过分耀眼,萧恒没花多少力气就确认了他的身份,军部里正流行性冷淡那一挂的着装打扮,除了荟萃奇人异士的情报部,以及同信息技术部格格不入的网络安全部门,没人会把自己的脑门整得像个红绿灯,哦不,黄灯。

      “情报部的?”萧恒先发制人,把黄毛嘴里呼之欲出的“靓仔”按回嘴里。他的语气过于冷淡,以至于黄毛听起来完全是“把你的家长叫来。”

      “不不不,网安部的。”

      黄毛的嘴唇都开始颤抖:“这不是,路过吗?”

      “你跟踪的技能可以回炉重造了,整条街上,”萧恒好整以暇地垂下眼皮:“没有比你更靓丽的风景了。”

      靓丽的风景线上气不接下气,脑袋卡在车窗缝里。

      “爸爸!”黄毛抱住电话,凄厉哭喊:“爸爸快来救救你儿子。”

      “就当是,给你那位好父亲的见面礼。请他,离宋珍珍远一些。”

      “他,”黄毛噎住,扑闪扑闪眨眼睛:“他的原话是,要我来给你,打个招呼啊。他说......”

      黄毛的脸上还适时地飞起一点红:“派遣组有几位还没到,他说,我可以,暂时由你调用哎。谁没听说过将军的名号啊,这年头能请下属去泡私汤的上峰,哪里找啊哪里找。”

      敢情这位网安精锐,没冲着警戒名单上的宋珍珍去,反而冲着自己派发的年终福利来。

      萧恒扯回自己的煎饼:“没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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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局大厅挤了一群掂着保温饭盒保温杯的人,原本蹲在这里的霍璜不见人影,只剩技术队的几位蹲在楼梯下头,交头接耳摩肩接踵。

      “霍队呢?”萧恒环视一周,捞出鬼祟探头的一颗白毛。市局的仪容仪表抓得十分紧张,比定海中学的教务规定都要严格上一些,也防不住挑灯夜战,有人充分发挥了父辈的少白头基因,隔壁经侦的混血小组长,还每天顶着一头烈焰红毛招摇过市,天生的。

      “说去食堂了,”白毛的卢皎举起手,窃窃低语道:“听说啊,隔壁那位,今儿晚上被位不知名男士约走了。据在场目击证人表示,盘靓条顺得劲得很,长得跟个,跟个——”

      黄毛郭渔兴奋插嘴,口不择言:“花魁。”

      “可不!那身上的香,隔三里地都闻得见。那手表,绿的,比拳头还大。那腿,总之走呗,楚队的热闹,那不能不看。”

      “我咋听这形容有点耳熟呢,哎你走慢点,哎你说你们分局约会怎么约食堂—”

      黄毛的声音戛然而止,萧恒闻声回头去看,直接撞上了他挥舞着的空盘,于是右腿一弯没踩实,郭渔抻出来的手掌没抓住他的肩膀,萧恒直接踩空了三级台阶,朝食堂窗口栽过去了。

      西北风味窗口前,戳着个相当高的身影,作战部标配的皮鞋西装,肩头似乎还挂着军衔,萧恒绷紧了腰背,想借着熟悉的肌肉记忆翻转落地,但那人探出手掌握住了他的肩膀,力道相冲之下,他直接跟个陀螺似的,转进了人胸口。

      换个地方都能说是“投怀送抱”。当然不换地方,也像。

      围观群众都被这尴尬而莫名合拍的场面扼住了脖颈,大气不敢出,罪魁祸首抖着手里的空盘子,眼里写满了“大祸临头”。

      先着陆的是鼻尖,直接被闷进了一层雾一样的香气里,其实是并不厚重的一层气息,淡到凑近了才流动起来,带着些微水洗的皂感,在这热火朝天的食堂里显得格外离奇。

      他发觉侧脸一阵刺痛,倒也不强烈,只是硌得整张脸都开始发麻。好死不死,对方一看就不是地摊货的皮鞋被他踩成了咸菜干,这时候是下也不是上更不是,萧恒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气声:

      “没关系,小心些。”

      总算是着地了,这人高得萧恒几乎得扬起半边脸,先入眼的是下颌线,没等萧恒说话,一道绿光被不锈钢的饭盘子折射到他脸上,翡翠枝叶翡翠花苞——翡玫瑰勋章。

      萧恒微微吐气:“严中将。”

      “不,”严珺指了指肩膀上的衔:“上校。”

      您这级别还降挺快,一日千里,萧恒腹诽,拉出个万分职业的笑容。围观人群一哄而散,各自拎着饭碗各找窗口。

      这关口。

      霍璜的声音在一地寂静里拉响了:“说了带你去拍照,脸被谁磕成这样子了啊喂?!”

      本该是绯闻中心人物的楚斯年托着麻辣烫碗飘回来,才被推平的寸头都竖起了几根发刺,她左顾右盼放下饭碗:“哎哎哎,家务事出去打。”

      霍璜骤然收声,脚跟着地,面对严珺后退三步:“你们聊。”

      聊是聊不出来什么了,萧恒发觉出来脸上刺痛的来源,整个人快要河豚一样充起气来,他右脸上完完整整一个玫瑰压痕,十几年没讨到的一等勋章就这么明晃晃地印到了脸上。

      要说他是硬骨头,也算,偏偏脸皮薄眼窝浅,碰见力道,太容易留下痕迹来。这玫瑰像个新生的印章一样,扒在脸色太久都没消下去,还带着点红晕。

      “明天再去嘉年华吧。”他按住脸,叫住霍璜:“来都来了,一起吃饭吧。”

      一支队和二支队不怎么对盘,两位支队长在食堂,都会识趣地避开对方,各自占据南方风味和西北风味的两大窗口。但听轰轰隆隆接连的响声,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拉开凳子开始扒饭,由于今天前来的围观群众过多,生性高冷的技术部都一窝蜂凑来了,食堂今天甚至有点超载嫌疑。

      得,四个人扎上一张桌子,一阵悠长又尴尬的静默。

      严珺在刚刚“退休”的萧恒眼里,估摸位置等同于鸠占鹊巢的新妃,但派遣组的指令依然是为了追捕旧案,萧恒一头喷气,一边埋头扒饭。

      霍璜在桌下怒踹楚斯年,用口型道:“发生什么了?”

      楚斯年耸肩,同样用口型说:“我一来,就看见这两位——”她双手举起,左手环抱右手。

      霍璜两眼一翻,筷子怒插到碗里,拿两只电眼怒视严珺,表情像极被撬了墙角拔了白菜的老父亲。但严珺不咸不淡地从碗里撩起半边眼,眼色刚扫向他,霍璜两手一抱,大喝一声:“蛤!”

      “抱什么拳呢?”萧恒疑惑。

      “这不是太久没见楚队了,打个招呼。”

      两个人十分江湖习气,勾肩搭背离开了越发尴尬的饭桌,离去的背影十分友好,肩膀挨着肩膀,步伐无比统一,三人两足。

      眼看市局的形象岌岌可危,萧恒搁下勺子,瞟一眼对面背叛麻辣烫的清水白菜头,欲言又止:“隔壁的油泼面很好吃。”

      “谢谢推荐,”严珺话头一转:“我今天收了办公室,你的桌子......”

      “可以推走,法医室杂物室,都可以的。”

      “不,我是说,放进了隔间,你如果需要做顾问工作,可以去楼上。”

      萧恒眉尾一挑:“好。”

      “玫瑰,”严珺接着说:“也可以换一些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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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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