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覆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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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的气氛十分诡异，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鸦不敢啼雀也不敢叫。宋珍珍把薄皮流油的包子搁上桌子，整个人像坐到了钉子上头。她左扭右扭，过了好一会，终于艰难开口道：“哥，我还能再吃少点的，你别走啥岔路啊，那啥，若为自由故，那啥一入豪门深似海，豪门老男人真的不能要，你可别被人耍了啊，我，我这就把我的小金库上交给你。”
萧恒的筷子顿住，包子被他夹得流出汁水来，他迟疑，问道：“你说谁？”
“章，那章先生，上来就问我们钱还够不够？你说谁会上来就问钱够不够花？房子，我们的房子，是不是他给的？哥啊，你能不能长点心！”宋珍珍怒拍大腿。
“少看段子吧小宋同志，论辈分，章先生能做我阿公了。”
“啊？”宋珍珍大惊失色：“这这这，更不行了！这这这！哥，你这怎么还扯上伦理梗了？”
“房子是我的，你要看房产证吗？各证齐全，童叟无欺。”
“好的吧，”宋珍珍半信半疑吸包子：“不是无证上岗就行。”
汤汁填饱肠胃，她也坐不住了，一只手从凳子底下掏出来皱巴巴的意向表：“哥，我们要开始填报招生意向了，老师要家长签名。我想去......”
孤注一掷的语气吐出来：“中央军校。”
一阵沉默，她能预料到的沉默席卷了饭桌。
宋珍珍杵着脖子觑萧恒的神情，整个人蜷缩像个鹌鹑。她猜测到接下来可能会有狂风暴雨，囤了一肚子好话，准备着跟人长期拉锯，只差双膝一跪抱腿哭号，接下来的一个“好”字差点没砸到她恍惚。
“好。”萧恒只是扬起脸，认真地凝视她：“既然你决定了，明早就开始晨跑吧。负重三公里，我和你一起去，记得捆沙袋。”
“哥......你不想我考洛云大吗？”
“洛云大啊，反正你也考不上，”他揶揄眨眼，说道：“中央军校，好歹还有体能分数供你挣扎。”
“哎！哎！这话听着就不对味了啊，洛云大，我头一提，怎么就不能上了？不就是，差它个一百分吗？”
“吃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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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高三生不配拥有饭后的娱乐时间，宋珍珍啃着苹果回屋写作业，印刷出来的习题页子在书桌下堆成了山，连两只脚，都要给习题堆出来的小山让点位置。
“先生，”萧恒瞧她两眼，只看见透露着生无可恋被作业压弯的脊背，线路没过几秒就接通了，他慢慢开口道：“我已经到家了。”
“阿恒，钱还够花么？”
几声“沙沙”的杂音，章先生嘴一张，还是招牌问题。
“不用担心，”萧恒拿脖颈夹着手机，一手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我不打算接手资产，已经有安排了。”
“过几天，回园子里一趟吧，带上大黄和小翠。都想吃些什么，记得告诉我。”
大黄加小翠，看家护院。萧恒忍不住挂起笑意，应道：“好。”
“记得穿毛裤。”
“不到十月呢，先生。”
“是吗？已经十月了啊。”
章先生年纪看起来是真不大，捯饬捯饬还能混进洛云大，但耐不住他混的交友圈子非常离奇，头发齐全的都是珍稀动物，平均年纪直奔八十九，以致他也沾了点耳背唠叨的毛病，他重复着说了一句，手里像是还盘着核桃，在电话线里嘎吱嘎吱地响：“记得穿毛裤。”
“好，”萧恒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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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层楼的水声响起来，宋珍珍带着自己被作业压弯了的脊背去冲凉。她把冲水的时间掐得严丝合缝，二十分钟过去，踢踏踢踏的声音在萧恒头顶响起来了。
“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啦！今天老师仁慈，说过节，特意少了一道压轴题呢！”
“帮我拍个证件照，可以吗？”
宋珍珍踢拉着一双熊猫头拖鞋，穿熊猫头睡衣，顶一头还流水的长发，才染过几个月的黄色已经开始剥落了，现在半黄半黑，稻草似的盖在头上：“好嘞哥，我去拿相机，你要红底的是不？我们去大门口拍呗，大门多红啊。要不我给你现扯个红布？”
她的卧室也在二层楼，跟书房隔了一条窄窄的走廊，充盈姑娘家的生活气息，粉色的圆形软床上挨着摆了大大小小好几只熊猫玩偶，挤得没多少地方留给人睡觉。宋珍珍扯开立柜，几个相机带镜头罗列了一排，居中摆两张翻拍过的旧合照，擦拭得一尘不染。
宋珍珍拿起小帕子，又擦了几遍，才掏出相机跳下木梯。
如意庄门口，斥巨资建造了仿古的朱色坊门，据说请世外高人相看过。除了“负阴抱阳，背山面水”的好格局，移栽了诸多比人金贵的花木，各个窝在被划定为“吉位”的树坑里，物业是半点都不敢挪动，生怕破了这所谓的聚财养生细水长流总之都包揽的乾坤八卦局。
夜里的灯光造景也够齐活的，远光近光一应俱全，亮得和白天没什么差别，加上宋珍珍哼哧哼哧扛过来的硕大打光板，灯光是没得挑了。
宋珍珍又哼哧哼哧地换镜头，框住穿白衬衫的人影。这张脸看也看了十几年，朝夕相处没日没夜，照理说再鲜艳的红玫瑰，也该开始往蚊子血扭曲变形了，但她倒抽一口冷气，按住胸口说：“哥诶，你为什么，上镜就不胖头呢？”
萧恒收了点笑，他发觉确实是生疏了，对着镜头，五官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凝视镜头，反复转动头，他眉目舒展开了一点。
拿给戏剧院的简历照片，要一寸红底。宋珍珍摸黑去书房打印，毛绒拖鞋在楼梯上摩擦着，灯没开，只听一声巨响，四仰八趴。
“哥哎，”宋珍珍趴在地上，干嚎道：“你咋又给地板打蜡了。”
“下午太闲，”萧恒说：“下次不打二楼了。”
“哥啊，”宋珍珍拿胳臂肘撑地，灵敏地一骨碌爬起来：“别看你那邮件了，看看你那眼袋。打啥蜡呢，你去街上玩玩呗，天天窝在家里炸厨房。”
他第一天宅家，就炸了自家的新锅，没人知道一个不需要动大火的红豆双皮奶怎么就变成了个红白夹杂的炸弹，整个厨房遍布一挥之不去的奶腥气，红白碎屑撒了一地，堪称案发现场，宋珍珍一边搓着抹布，一边哀求：“哥啊，放过厨房吧。”
萧恒应了声，眼也没抬，他打开洛云戏剧研究院的官方网页，邮箱里正躺了一封私人信件，来自戏研院教授，署名是单单独独的一个程，一个手写体的程。
戏研院里姓程的少说也有十几号，这位似乎十分笃定自己不会被错认成其他人，邀请的措辞也谈不上郑重，只是草草写出了时间和地点，请收到邮件的人，去参加今年的教授助教考核。
洛云大学戏剧研究院，传言中三分娱乐圈天下的三分之一，教授们个个名气不小，不是有傍身的知名作品，便是有傍身的冲天才华，跟他们能耐一样出名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古怪脾气。
打开研究院的官网页面，先跳出来配色离奇的介绍栏，饱和度极高的红绿色块交叉闪烁，亮瞎人眼的配色烘托着中间条条排列的教授照片墙。
乍一看，有点阴森。再一看，整个页面非常之不端庄，套着和病毒网址一样的外壳。
程逸，萧恒扫视过去，锁定了一行行怼脸死亡照片里，难得的一位幸存者，他的脸盘流畅，哪怕在这样诡异的角度也不算失真，丹凤眼盈盈一望，像是透过镜头，一寸寸看进人心里来了。
戏研院的教授确实有资格放自己中意的人选进助教考核，这些人选不必科班出身，不必经验丰富，甚至不必受过专业的戏剧训练，但不用动脑子也知道，考核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金字塔上薅个尖，考核厅里大灯一照，是骡子是马，原形毕现。
勉强也算个熟人，萧恒想着，十几年过去了，程逸半点没变，只是从个俊秀惊丽的年轻人转变成个有些沉蕴的中年俊男。跟其他张牙舞爪定格成为表情包的教授们比起来，堪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流水。
“舞跳的不错，眼神也不错，和我去戏剧研究院念书怎么样？”
“谢谢您，已经被录取了。”萧恒从把杆上拽回自己发麻的右腿，舒身站直。
“去哪里？洛云大？金科院还是化工院？”程逸道，不以为然：“有的提前特招不靠谱，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中央军校，”十六岁的萧恒仰着脸，一派骄傲意气都在脸上：“指挥系。”
也该他自傲，中央军校除了体能线外，还有文化分数设限，指挥系的录取分数几年里甚至压过了洛云大的王牌专业，没人不觉得那是亮堂堂的锦绣前程。
锦绣团簇的一条花路。
他双手握起来，不再回忆旧事，慢慢顶住清瘦的下巴，稍顷，一个“好”字被敲了出来。
叮——
邮件回复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