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衡率》予椽

181、如约

　　玻璃门不为所动，两人愤怒哀嚎。

　　萧恒伸手，从严珺的衣领中摸到层层水渍。

　　“回家去吧，”霍思微转向萧恒，却似乎也在看向严珺：“不必管这些，洪峰年年都要过。”

　　两人穿过长廊，听到身后不断冒出不同声调的警报。萧恒心中纵使是万分疑惑，依然耐不住肠胃愤怒抗议。几个工作人员着急忙慌地推走冰箱，路过两人时还加快了步伐，就像身后有追兵，还非要惊慌万状地瞥上一眼萧恒。

　　虽然饥不择食，但谁会吞掉整个鱼缸？！

　　萧恒虽然白天吃过一顿，然而失血让他变得更脆弱，他有些难以忍耐地卷了卷身子，试图用右手肘抵住胃部。

　　一只手掌叠了上来，还带着些水汽。严珺缓慢地揉了揉手掌下的皮肤，道:“车上还有煎饼果子。”

　　萧恒攥住那只手掌，见修长指节上处处都是磨损的伤痕，有些像是旧伤，只不过因为皮表破损才重新显露出来。

　　“回家吧。”

　　严珺低声说。

　　“终于能回去了，”萧恒心中雀跃：“不用再遭受医院的食堂殴打了。”

　　暴雨倾注下的城市显得格外空旷，甚至透着几分死气，这并不像往日熟悉的城市，车厢里也蔓延着层层水汽。广播里穿梭着声调复杂的电流，萧恒觉得过于疲惫，连眼皮都很难再睁开。

　　但他还攥着严珺的右手，两人以毫不管交规死活的姿态驾着车，缓慢地转回公寓。

　　车塞进地库，严珺拉开车门，在昏暗灯光里看到萧恒忽然抬起的唇角。他脸色苍白，唇色也显得发青，但笑起来仍然显得招摇又闹人。

　　“笑什么？”严珺低声道。

　　“笑你也没办法单手提起我了。”

　　严珺的眼底飘过一丝诡异的深色，他屈起左臂，仍然轻易就穿过萧恒的膝下，将他整个托在掌心。房中隔绝了风雨的啸声，两人路过冰箱，萧恒伸手扒住。

　　他们两人太久没回到公寓，而冰箱里竟然莫名其妙多了个白玉水钵，上面同样飘着一叶半黄半绿的莲。

　　“这是什么？”

　　“空气净化器。”严珺说。

　　好在萧恒实在是懒得追问，他只是巡视了自己的珍藏，最后懒散地眨了眨眼睛，表示安心。

　　脊背落进床褥，萧恒终于觉得胸口的一股气顺畅下来，他在医院困得久，整个人都无聊得快要发霉。浴室传来水声，灯光下甚至隐约能看见严珺的背影，到此，萧恒终于再摸到了一点生活的实感，那些乱糟糟的事情，终于又一次短暂地结束了。

　　严珺揽过他时萧恒几乎半梦半醒，他始终觉得脑海中游离着巨大的奇诡身影，高过天际，穿梭在雷云之间。

　　“怎么了？”严珺擦过他的发顶。

　　“吉祥三宝，”萧恒没来由地打岔：“似乎又失联了。”

　　他的鼻梁蹭过严珺的面颊，最后疲惫地落进枕头。

　　吉祥三宝失联又不是第一次，他们三位的行踪总是莫名其妙，报平安的信息总会很及时地赶到，但每次等萧恒再见到他们几位，都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严珺抚摸他的肩臂，拧灭了床头的灯光。

　　萧恒再度醒来时几乎是中午，公寓里投射着散漫的日光，昨晚的暴雨似乎只是幻觉，今天的日色堪称炽烈。他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来自霍璜。

　　“你难道也偷偷领两份工资？”萧恒回拨，一手拽起衬衫试图套在头上。

　　霍璜当即哀嚎：“哪里有工资可以多领？我都盯了一晚上屏幕了，我现在只想回家睡大觉，真是闪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背景里仍然是人群的疾走声、警报声、交谈声，萧恒依稀又听见一串又一串的指令，还有反复出现的“察隅”。

　　萧恒探头，厨房里无人，桌上放着饭菜。

　　他轻缓地拧开电视机，午间新闻里没有什么新鲜消息，他转而搜索天气，发现江宁气旋昨晚安然穿过了洛云，航线上的雷云也开始渐次消散了，早间的红眼航班已经平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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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区，严珺顶着一众八卦目光推开门，走廊里的医护们各个像狐獴，半边身子躲在柱子后，脑袋探出来打量严珺。病床上空无一人，那女人整理着袖口的银扣，披散至肩膀的金发被齐整地盘在脑后。她背对房门，后背笔挺，饶是坐着轮椅，反而像占据王座。

　　“昨晚锡耶纳站提出了洪峰一级预警，”严珺站定在门前，道：“而在过去三十年内，锡耶纳站一直是德意区最坚固的要塞。”

　　“你老了。”

　　严珺盯向老人的背影，一锤定音地得出结论。

　　“是，”克拉丽丝道，她难得地坦诚，只是缓慢地转过身来：“而我的继承人对洛云区有超乎寻常的信任，这就是他们和你们合作的缘故，我不可能支持他们求助，但显然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信任，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维系这样的信任？

　　“不要越界。”

　　克拉丽丝笑，声音沙哑：“内家主但凡卸任或遭遇意外，秘书官就是第二顺位，现在越界的是你。”

　　“不管怎样，他现在长着一颗人类的心，”克拉丽丝的声音逐渐飘远：“你怎么知道他能接受你？”

　　“你这样的东西，或者是我这样的东西，我们这样脱离人类理智的存在？”

　　严珺转动着手中的红绳，他确有犹豫，但很快，那点迟疑就消散在眼中。他没有回答克拉丽丝的问题，反而问道：“内家主，如今是哪位？”

　　“亚度尼斯.阿尔丰斯.阮。”

　　克拉丽丝转动着轮椅，她的后脑上脱落了几缕长发，粘在笔挺的衬衫上，窗外的枯树这几日开始吐绿，她看得久，目光几乎有些失焦。

　　“R&S的R？”

　　“我对娱乐产业没什么研究，”克拉丽丝耸肩：“你想进军娱乐圈？”

　　“不，”严珺道：“我只是需要些新的收入来源。”

　　室内再度陷入一阵沉默，显然双方都闻到了相似的财政困窘的气味。

　　最终，克拉丽丝的语气竟然有些羡慕：“可惜了，我们并没有地区精算团队，也没有摇钱树。”

　　今日的天气确实是转晴了，严珺打量着窗外微风擦过的树枝，那巨树的枝叶摇摇晃晃，有雀鸟掠过。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尖硬物件，今日会是个好时机吗？

　　良久，他的神思被老人死死拽回，克拉丽丝似乎猜到什么，于是眯起她那对蓝得澄透的眼珠，揶揄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争，为什么像个人类一样摇摆不定？”

　　严珺放下手，再度开口：“锡耶纳站，是否会出现洪溃？”

　　克拉丽丝笑，她面颊上依然矜傲：“幼崽，我只是老了，不是腐烂了。”

　　严珺收到了答案，于是起身告辞，走廊中的狐獴们一哄而散，他踩动油门，在轰鸣声中扫尾而去。

　　萧恒没有出门，他翻看过一堆陈年案卷后接收了周局的咆哮和章先生的啰嗦，耳边还没清爽几分钟，霍璜再次拨来电话，只是那头根本无人说话：

　　“汪汪汪——”

　　“嗯？”萧恒疑惑地看了看来电号码，他正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时，楼下传来风驰电掣的刹车音，和重重的后备箱落下的声音。

　　紧接着严珺推门，他依然穿得齐整，比往日更齐整。

　　萧恒顶着一头睡到凌乱的头毛，耳朵传来汪汪的狗叫声时，他听闻严珺抛下惊雷：

　　“你想和我订婚吗？”

　　狗叫声立刻传遍整个房间，不难猜出发声者的震惊和哀嚎，萧恒的手机被移开，严珺走得更近，他攥住掌中的五指，再度开口问道：

　　“今日不会下雨了。”

　　“嗯，”萧恒先应了一声，仿佛这是什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不妙，立刻面露惊慌：“等等，我有个重大的问题。”

　　严珺抚摸他的面颊，堪堪停下。他那对眼珠停得离萧恒很近，萧恒能清晰地看见其中翻涌的情绪。

　　萧恒迟疑了很久，半晌，他小声说：“你该不会......”

　　“未成年？”

　　严珺被他弄得无言以对，只能说道：“你见过我的档案。”

　　“不，”萧恒迟疑道：“你们，你们的族群难道没有未成年生物保护法则？遵纪守法不可违。”

　　严珺按住他的嘴唇，避免他讲出更多离奇的猜测，答道：“我已经成年很久。”

　　久到他已经记不清楚年月了。

　　“唔，”萧恒再次抬起手，费力地开口询问：“你莫非是一只穿山甲？”

　　严珺被打断了思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穿山甲是国家级保护动物，”萧恒甚至小声补充，语气敬畏：“一级。”

　　“你不会违法犯罪的，”严珺承诺道；“只要你不去吃掉冰箱里的那盆莲花。”

　　萧恒目瞪口呆，但他无暇分神，严珺的指节钳住了他的下颌，进而逼迫他只能扬起头。

　　“应还是不应？”

　　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