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封神》同人）》玖玥

3、第二章 竹梦呓语

　　他在竹林中飞奔，天空般色泽的发丝拂过这一路疏密竹影。纤纤笛音，愈流愈远。

　　——嵇……

　　穿过最后一片林，倚在微曳的风中。哽咽。

　　山亦空，林亦空，人亦空。

　　面色惨白如纸的嵇康，矗立在一直蔓延向时空尽处的茫茫原野，伟岸如草堂前叠嶂山峦。

　　发髻散开，零乱而飘摇的黑色，飞在眼前，飞在这片黄昏。

　　嘴角一抹微笑，安纯如秋水。那笑靥，久久在这一片天地间，不愿离去。

　　最后一次吧。

　　他看见他的的唇微微翕动，然后他坐下，在血色的夕阳中央。一如往昔，左手按弦，右手

　　拨动琴丝。行云流水般的乐律，在他指尖下流淌流淌。从山涧溪泉至骇浪惊涛。

　　嵇康眼眸中流溢着恬淡的微笑，透明如水晶。

　　他知道，那将是他的绝唱，这世间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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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徘徊在这竹林时，遇上了嵇康。

　　风撩起他的黑色和他的蓝色。干燥的竹叶，在这黑白天地间轻歌曼舞。

　　他披着月白的长衣。白色很衬你的。故人这样在他耳畔喁语。

　　多少春去秋来，多少阴晴圆缺，弹指间，凝固成他手心红线上干涸的鲜血。一切，再度灰暗，灰暗到他的童年。巴掌大小的清冷天空和坚硬冰冻的青色栅栏。

　　透明的蓝色液体，在他脚下的土壤里流淌，渗透，浸渍。

　　鄙夷的目光。傲然的冷笑。血火相交。

　　一个亡国皇子的黑与白。

　　一切，有如浮云掠影。飘摇而虚幻。

　　只有他手心的红线是真实的，只有红线上沾染的血是真实的。

　　——多少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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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镜头是他纤长的手指拨动弦丝。旁若无人。

　　最后一个记忆是他纤长的手指拨动弦丝。旁若无人。

　　相似吗？

　　笑。

　　这个男子的笑，温润如晨光。

　　——这个蓄着蓝色长发淌着蓝色血液的孤戎末代皇子。

　　——这个持有连接多少命运又夺去多少生命红线的杨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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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徘徊在这竹林时，遇上了嵇康。

　　嵇康没有看见他，他沉醉在他的世界里。

　　——风啸，鹰击长空；波起，落花逐水。

　　杨戬倚在那枝竹下，凝视他眼前的男子。这个巍峨如斯倾倒玉山的嵇康。

　　暗地寻思：他何其似他？他的轮廓，他的眉宇，他的气息，他纤长而美丽的手指，以至他初见他时，几乎放声呐喊着数百年来挥之不去的两个字。

　　——但他没有。

　　他一直倚在那枝竹下，思绪游荡在青空里。在嵇康转身离去的那个瞬间，一个倏忽即逝的眼神。

　　——清澈如水。

　　那一刻，他又一次觉得冷。彻骨的寒冷。他手中攥着浸透淋漓鲜血的红线。手心手背，累累伤痕。

　　残阳的余晖，渐渐褪去。黑暗吞噬竹林吞噬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真的已经很久了。

　　——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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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律，缓慢却沉重地撞击着他的心胸。杨戬知道时光在一点一点逝去，他在一点一点逝去。

　　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些微血色。残照落处，绽放如山茶。

　　白色荼蘼，摇曳，飘零。在这盛开的瞬间。

　　——一如这个鹤立鸡群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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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来的时候，额上缠着一层柔柔的纱。有些血腥气。他感觉到他的发丝好像正被摆弄着。

　　坐起。有些眩晕。他用指尖抵住昏昏沉沉的脑袋，蓝色的长发在黯淡的灯光里呈现着优美的线条。

　　他听见一个稚气的女童声

　　——父亲取琴去了。

　　那个孩子掌灯时他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容颜：浓密的黑发从两鬓垂下，脸色异常的苍白。唇上一点微微的朱砂，一件竹叶青的外衫随意罩在白衬衣上，裙带也未束，松松地挂在腰间。
　　他感应到了一丝血的味道，——对此他向来很敏感的，从额角渗出的蓝色滑过颀长的指，他忆起黄昏时分山巅摄人心魄的天籁。

　　他循着这一路的甘醇即将登顶时，脚下一方青石坠下。坠落的感觉很微妙，没有恐慌或者痛苦。

　　——超脱。

　　他阖上眼，乐律已止。视野中隐约一袭白袍，衣带飘飘。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盛夏雨季泥土特有的芬芳。

　　天空，距离我越来越远啊……

　　杨戬抿然一笑。伸出手，他知道他无法抓住他想要的东西，他知道一切即将结束。

　　一丝嘲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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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忘记了，他是孤戎最后的皇族，永远流淌着透明如蓝晶的血液。

　　夜幕上点起青铜色的星灯。寥落天际。

　　杨戬走出那间草屋。竹枝随风摇曳，清丽而坚韧。

　　他黑色的身影在夜中撩起层层波澜，他的臂弯里一张琴。

　　弦音依稀。弦音如故。

　　他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站在盛夏的夜空盛夏的晚风。那一刻，风再次撩过他的黑色和他的蓝色。

　　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澄清眼眸中藏匿着的不羁的神采。

　　——我们曾经见过吗？

　　——是。在那一晨的林中。你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而我，沉醉于你的世界。

　　——不。我是指很久以前。遥远的被我忘却的前世的前世。

　　——……但是我记得。一直记得。

　　杨戬抬起手掌，缠绕在掌上的红线。干涸的鲜血和累累的伤。

　　嵇康略微沉思。在他垂下头去的那一刹那，白色的长衣临风扬起，凸现着他修长的身躯。

　　时光，在嵇康的沉思中淡淡逝去。

　　那个稚气的童声：

　　——父亲，回来了呵！

　　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琴，他的衣角在竹叶的舞动中飘起一缕清新。弯腰，抱起她，吻她。

　　——洵……

　　他眼中交错着这许多复杂，眼神倏忽温柔，并且徘徊。拨弦的指，滑过女孩子浓密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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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倚在那枝竹下，任浪潮淹没他的身影，掌中的红线勒得自己生疼，没有缘由。

　　给自己一方宁静，才发现早已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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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他抚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枝末节。他怀念着山脚下简简单单的草屋中腾升的酒香。

　　嵇康，阮籍，向秀，……还有那时候的山涛。

　　夜至三更，筵席散尽。嵇康安坐依旧。他捧过一盏忽明忽暗的烛。

　　——戬，知道琴是什么吗？

　　——乐器？……

　　微笑。恬淡如水。

　　吹熄烛焰。月华似水。调弦。拨弦。他的头颅高傲地昂起，高傲却孤独。

　　鹤影冷月，青竹微曳。浅浅的蓝色雏菊，绽开在屋檐。安谧如斯。

　　高山流水，飞流直下；野涧滁溪，淙淙淌过。

　　所过之处，无花，无草，无树。

　　怪石嶙峋，茂林修竹。千岩路转，坦坦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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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从未这般深沉凝重。只有纤纤琴丝袅袅琴音，与清冷月辉交相映衬。

　　琴者，友也。

　　举杯映月。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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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他就在那竹的顶处，看林中歌舞纷飞，乐音不息，举杯畅饮，酩酊大醉。嵇康合衣睡于林中，竹叶青色缭绕，叶叶覆于白衣之上。

　　有时他坐在院中，看嵇康打铁。红彤彤的铁，千锤百炼之后，浸入冷水，升起些白气。他一直不知道，抚琴的手如何锤炼这坚比铁石的世道。

　　钟会来了，又走了。司马昭的使臣来了，又走了。

　　——巨源来了，又走了。

　　他看着他挥毫而就，依旧放荡而不羁。偶尔蹙眉，却以一丝寂寞的笑去掩饰。

　　他看着他抚过洵浓密的发丝，惆怅而忧郁，没有一丝竹林的气息。

　　他不知他在想什么，而自己总有一种不怎么美好的预感。他的指尖愈发寒冷了起来。有时侯他紧紧攥住红线，说这一次我要保护他。

　　他远远地在人群中遥望。他风中的轮廓飞扬的发梢一蹙眉一低头一举手一投足他的分分秒秒中书尽两人的年年岁岁。

　　残阳里嵇康伟岸的身影与单薄的衣衫，一起在他眼中晃动。就如同当初玉鼎褪去甲胄挑灯与他对饮一盅，在出征前的那个夜晚。

　　青蓝色的火焰中，玉鼎微笑着说明天我要走了。最后一次出征。那个瞬间，他杯中的酒色蓦地浑浊。

　　——历史，是否总如此相似？

　　他握住掌中的红线，维系一生孤戎皇族世代相传的红线。

　　音律尚未停息片刻，时光却已流逝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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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嵇康离开草屋的时候，似乎是这一年的秋。黄叶乱飞的季节。

　　他没有回首，洵也未见落下一滴泪。杨戬将红线深深地嵌进自己的肌肤，骨头里咯咯作响。他看见嵇康离去时那一笑，安然而恬淡，却涵盖多少风雨波涛。

　　一曲《广陵散》，最后的《广陵散》。他看着那弦丝被撩动，空林被震响。他在人群中看他那张年轻而俊朗的面容，那颗高傲而不羁的头颅。

　　夕阳刺痛了他的眼，青山就在他身后。

　　山巅一袭竹叶青的外衫随意罩在白衬衣上，裙带也未束，松松地挂在腰间，扬起在风中。
　　忽闻一声惊栗，瑶琴断去一根弦丝。然而琴音未断，袅然如故。

　　杨戬挤开人群，冲破层层阻隔，方才将红线续上那了断的弦，却又闻见血腥气。嵇康胸前血流如注，滴落在弦丝与琴座上，而音依然未有间断。

　　泪眼婆娑中，朦胧窥见嵇康身后青山之上这竹林中最末一叶青色竹叶悠然飞落，化为滚滚红尘中一粒埃土。

　　琴音，溘然而止。嵇康正襟危坐，气息全无。

　　公元262年——

　　嵇康卒，时年三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