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烽火边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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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会晚一点回来。
——知道了。
摆弄着缠绕在修长的手指上的红线，帮玉鼎穿好银光粼粼的甲胄。烛焰，微微地跳动。轻轻吹熄去，淡灰的烟依旧幽然地在屋子里。飘。
站在一席竹帘后，看他远去的身影，看风撩起温柔的黑色长发，撩起满地破碎的落红，撩起庭院池塘冰冷的静水。
风，灌满他的长袍。蓦然觉得寒冷，白皙的手放在嘴边，呵气。他的指尖冰冷。血腥的气息却愈加浓郁。
一叶红枫，凋零在枝头，飘落在手心。如此距离，却握不住。纤细的红线，划过红叶，划破红叶，断口笔直而迅速。他嘴角挂着丝美丽而冷酷的笑，多少人在见过这样的笑容后瞬间死去，没有痛苦。扯动着的红线，因为流淌过温热鲜红的血，所以红得更加惊心更加娇艳。
他不属于任何人。他的轮廓温文而清丽，他的身体里流淌的血是浅浅的蓝色。他是不死的，也是不老的。
他是孤戎最后的孩子。他是永生的杨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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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此妙不可言。
当初他是孤戎高贵的王子，就如同现在他是冷酷的暗杀者。他穿行在血雨中，看他走过之处盛开如火红莲。就如同十几年前，看着他的子民在风雪中倒下。银蓝的血液，溢满整个城池。
冰殿外的庭院里，最后一片雪花落在父皇冷却的躯体上。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站在不再飞雪的不属于他的国度里，苍灰色的瞳仁里充满着晶莹的液体。孤戎的皇族，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手心里，紧攥着世代相传的红线。深沉的孤寂，那一瞬间有如漫天飞扬的雪花，覆盖了心灵的全部。
他低着头，跪在这深深寂寞庭院中，与他的子民一起，迎接秦的将士。他一直无法忘记那些趾高气扬的眼神，他的内心充斥着屈辱，填写着悲愤。
他被幽禁在后宫一隅。水蓝的长发已经生长到脚踝的时候，他用孤戎世代相传的红线，锉开青铜色的栏，逃了出来。那是冰殿外的冬天。他挥一挥衣袖，扬起一地雪花。
他倚在路边，指尖没有温度的冷。他看着那些与他毫不相干的车马来来往往，直到他第一次看见那个皮肤白皙的可爱女孩。
他听见有人叫她喜媚。日出日落反反复复了这许多次后，喜媚死在秦楚纷飞的战火中。血液，从冷兵器划开的白皙皮肤下流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红色的血液。在寒冷的冬天在冰结的土地上，微微流动着白色温暖的气流。
他站在从未见过的殷红血水里，最后一次对着死去的孩子们哭泣。他的肩头落满纷纷扬扬的雪，风灌进他的长袍。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真的。不再痛楚。不再悲哀。
这个世界，心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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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后他不再是孤戎高贵的王子。他是冷酷的暗杀者。他的名字叫杨戬。
和达官显贵们的交往日益频繁。在他们眼中，他是最完美的工具。他们是不明白他美丽而冷酷的笑的，他们不知道雇佣他的代价。
浸润了无数鲜血的手，切断了无数肌理的线，周而复始的狩猎游戏。杀或者被杀，这样的事实他已经完全坦然面对。不知厌倦。不知疲倦。
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失手过。
——除了对玉鼎。
十六岁的时候，他的红线套住了玉鼎的左腕。他胸部和腹部的伤口裂开了，于是他的微笑在美丽的瞬间就凝滞了。
对方没有挣扎。而他却在挣扎。蓝色的血，从指逢间不断涌出。他看着玉鼎深沉的黑色轮廓一步步靠近，身体渐渐沉重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他的伤口被包扎了起来。微弱的火苗中，玉鼎淡淡地微笑。
——你不是要杀我的吗？请动手吧。
他的手心里攥着孤戎世代相传的红线。玉鼎的左腕上留下一环印迹，渗着血丝。
——我已经失败了。败者固当死。况且，我原本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那就留下吧。
他没有回答。玉鼎离去的时候，带走那支燃烧着的烛。昏黄的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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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冷。
他站在晚秋的风里。有时候，玉鼎会问他冷吗。然后在他身上披一件月白色的长衣。他说这样很衬你的发色。
昨夜。也是这样的风。温黄的火焰跳动。他撩起他蓝色发丝的末梢，拂过他脸颊。
——我只想与你一道，等待纷乱后的平静。只属于我们的。
那语音温纯而坚定，一阵一阵地缭绕。
一片红叶零落。他垂下眼睫，耳边有温暖的气息。带着深夜的抚慰和创伤的痛。
进屋。烟已散尽。洗尽尘埃，一袭素衣，飘飘然走进内室。燃起一柱香。拨动琴丝。声若惊鸿。凄绝而萧索。
玉鼎……
常在月黑风高之夜，撩起丝丝弦音。或如高山流水，或如花落莺啭。清丽而雅致。
窗外。秋水涟涟。窗内。琴音瑟瑟。
自那时起，年年岁岁他有多少光阴，在这样独自的落寞中悄然流逝。这些对他不算什么。他是不死的，亦是不老的。
他是孤戎最后的皇族。在遇到他之前很多很多年。但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在身为皇位继承人的时候。现在呢？
纤长的指，拂过一缕音符。
玉鼎，要什么时候回来呢？
又一片红叶落下。冷风卷起。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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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鼎是怀着复杂的心绪拔剑的。
穿过曲曲折折的九曲回廊时，有着珊瑚色瞳仁和水色短发的燕国使者递过一支管箫，说是位故人相送的。
于是他知道，于期死了。他的身体留在了燕。他的头颅却回来了。自己的甲胄依然散发着年少时的光泽，而身边挚友的气息却一点点从空气中消去。
当水色短发的燕使打开楠木匣时，血液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燕使恬淡谦恭而不失尊严的笑，融化开冬的寒冷，却凝固了他的血他的泪他的心他的灵魂。
然后那个年轻的使者，一步一步走近秦王，双手捧上燕的地图，缓缓展开，开始了蓄谋已久的计划。
徐夫人锋利的匕首，在那个瞬间距离王上只有0.01公分。但在1/4秒的时间后形势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因为他的剑，刺进了水色短发的年轻人的腹腔。他看到那个对他而言还是个孩子的刺客眼中闪动的光，如水晶碎去，洒一地晶莹。
年轻的刺客一个趔趄，倚坐在朱砂漆的柱旁。他的眼前，无数武将无数寒气逼人的剑，刺进了那个孩子的身躯。血溅四方。
他阖上眼，默默，长叹一声。不经意地，手指触到了别在腰间的管箫。
他不知道那一夜他是怎样到家的。他只记得，走出秦宫便径直去了酒肆。盅盅陈酿，满厅醇香。
那是他们常去的地方。曾几何时，酒醉之后，他褪下腰间的管箫，和着他指尖下一张琴，声声幽咽。
如今，他腰间的箫，别在他腰间。斯人已逝，睹物怀远，倒不如独自在这方浮华之地，饮一个醉生梦死。
……
所以，当他到家的时候，他不知道杨戬是怎样跪在他床前，悉心擦拭衣襟的污秽，焚香驱除冲天的酒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喊着樊于期的名字，一直到昏昏沉沉地睡去，一直到眼角流落一串液珠。
那一夜他未曾合眼。点起一支烛，他摆弄着孤戎世代相传的红线，守在他的身旁，一如五六年前他守在他身旁。昏黄的光线，隐隐勾勒着深如夜色的长发和模糊暗淡的轮廓。
风，敲击着门和窗。他却安睡如幼童，没有醒来，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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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公元前227年——
秦宫正殿上。他为了秦的霸业，出征。与王翦兵分两路，直取荆湘。秦楚之战，历时之长久，情状之惨烈，无可以言词形容。
公元前224年——
秦楚两国百年恩怨纠葛终以秦胜告一段落。兵还咸阳数月后玉鼎旧伤复发而亡。
据说，那年从未见过的白雪覆盖了大半个中原。纷纷扬扬，落在他肩膀，他眉梢，他眼睫，他颀长的手指，他的断弦之琴与冰冷管箫。他头枕着蓝色发丝上，半倚在曾经盛开荼蘼的深深庭院寂寞落尽的红叶树下。微笑。他的唇冰冷。他觉得有点遗憾。无法兑现曾经答应过的那个漫长等待，无法再给有着苍灰色眼眸指尖冰冷的孩子以温暖了。
所以。让我再许你一个漫长的等待：无论在哪里，都一定会再相见的；因为我们都是这样彼此希望。
然后。竭尽最后的气力说，对不起。
嘴角一抹艳色如多年前的夕阳。然后，带着一环红线印迹的左臂垂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烽火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