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aisean

6、讲个故事

　　宋如许到死都记得他第一眼见到孑染的样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其实，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宋如许对孑染就是这样。
　　那天天气很热，宋如许正在赶制一把锄头，一锤子下去，一抬头，宋如许就瞧见了上桥的孑染。桥上人不多，打铁铺的匠人倒是很多，与其他膀大腰圆的打铁匠相比，宋如许站在其中略显娇小，其实宋如许站在一般人群中还是高大和精干许多的。只不过宋如许平日里被周围人嘲笑惯了，一直觉得自己太瘦弱了，在铁铺里不起眼。他自己也没想到，那日，孑染也看见了他。
　　身材修长，肌肉匀称，一张脸长得又白净，一打铁，一流汗惹得路过的小姑娘们脸红心跳。宋如许哪里知道，在铁匠铺中，他最显眼。
　　偏偏这个宋如许喜欢诗词歌赋一类的，和他铁匠身份相差甚远。可爱好归爱好，他每天和炭火待在一起的时间要比书要多得多，打铁还是比诵诗熟。
　　当孑染开口和他说话时，宋如许一走神，手中的一小滴生铁滴下来，烫穿了鞋，烫伤了脚。宋如许很疼，疼到耳朵根嗡嗡响。不过宋如许后来却想不起来当时有多疼了。
　　请问，你们这铺子打兵器吗？孑染是这样说的。话虽然是对铺中的所有工匠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宋如许。这其实也不怪宋如许走神烫了脚，朗月入怀，芝兰玉树，谁看都要烫脚。身边的铁匠看到宋如许的失误哈哈大笑，回答孑染，公子，我们这只打农具，不打兵器。只有孑染注意到了宋如许烫伤的脚面，问他要不要用冷水冲洗一下。宋如许还没回话，旁边的铁匠倒先开口说是宋如许自己不小心，打不好铁，吃点苦头是应该的，一副书生样，应该去考功名，说完哈哈大笑，还讽刺宋如许最近又看了什么书啊，是小相公越墙会情人，还是小女子不敢高声语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如许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倒是孑染不以为意，而且还来了兴趣说自己也喜欢时不时的附庸风雅，要交宋如许这个朋友，并邀请他有空就去对面的茶铺子找他喝茶。
　　宋如许很奇怪，每次打铁铺开门时，阿染已经在对面的茶铺子里坐着了。他在看书，他在打铁。他清风拂面，他大汗淋漓。从那时起，宋如许打铁就快了许多，他想多挤点时间和阿染一起喝茶。哎呦，我们的文化人又要去吟诗作对啦，铁铺其他人每次都要这样挖苦一番。可惜宋如许读来读去就只有那么几本书，被揉的皱皱巴巴，吟不出什么诗也作不出什么对。而且每次见面宋如许总是脏脏的，因为他只来得及把手洗干净。倒是阿染见他这样也不说他什么，一见面就是笑，望着宋如许笑，然后给他倒上已经泡好的茶。
　　其实，孑染每次和宋如许大部分时间并没有在谈论诗词，这让宋如许也松了一口气，他只是业余的喜爱罢了，让他赏析，他其实也是不太会。孑染会问宋如许为什么会选择打铁，宋如许说是他家祖上三代都是铁匠，手艺活传下来的。孑染还问宋如许是否想过自己如果不做铁匠，将会是什么样子。宋如许说那得在他不做铁匠前给孑染打一件兵器。你不是不会打兵器吗，孑染很疑惑，那我也可以学着打，宋如许憨憨地笑。孑染又问宋如许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这一下把宋如许问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沉默半天说没有。孑染好像也轻轻松了一口气，宋如许也反问了孑染同样的问题。孑染说他觉得自己那样自由散漫的性格是不会遇到什么良人的，遇到了也抓不住。宋如许很着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话还没说出口，宋如许由于着急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好在孑染在旁边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如许，小心。短短四个字。宋如许躺在床上想了一夜。那夜阿染看了好久自己白天抓住宋如许的左手。遇到了也抓不住吗？不，抓得住。
　　宋如许常常在幻想，茶铺前的那棵柳树也算是他俩感情的见证了。孑染话里行间也透露出很喜欢那棵柳树。和阿染待在一起聊天真的很放松，这种放松会让人上瘾，宋如许恨不得天天待在孑染身边，他觉得自己完了。
　　宋如许真的是个胆小鬼，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阿染发现。阿染会骂我龌龊吧。断袖之癖实在是难以启齿。宋如许规定自己每天只能看阿染十次，他担心看多了，阿染会发现。不过后来宋如许倒没有这个顾虑了，因为阿染总是有事不来赴约，一走就是好多天。直到那天阿染同他说，如许，我这一生的相思，全给你拿走了，真是要命。宋如许惊呆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好久说，那我便把我这一生的相思还你。那天是宋如许出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之后阿染说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去解决，结束之后就来找宋如许，让他乖乖等着。宋如许就每天等啊等，一边打铁，一边等。
　　成王府的人来打铁铺了。点名要宋如许去府里为成王爷铸剑。宋如许哪会铸剑，他只会打铁。和暗恋。可来人不听解释，给的也多，宋如许便去了。成王府真大，成王爷人也好。可宋如许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拿着酬劳却一直没开始铸剑。天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
　　宋如许有一天把夜晚开在窗外的梅花，误认为是阿染来了。自己笑了自己好久。想着要是说给阿染听，阿染定然也会笑自己。成王爷忽然有一天，屏退下人，对宋如许说他很喜欢他。宋如许一下子就感觉到了，王爷说的喜欢，是寻常男子对女子的喜欢。他有点慌张。他心里有人了。宋如许俊俏的小脸皱在一起，干脆地拒绝了成王爷。成王爷有点不高兴，却什么都没说。但是成王爷喜欢同性的事，让宋如许很吃惊。原来成王爷这样正直，高洁，规矩的人也有喜欢同性之癖啊。
　　成王爷终于开始让宋如许铸剑了，喜欢他的事却再也没提过。宋如许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只是一日醒来，床边多了一位清秀男子。那人，赤身裸体。见宋如许醒来便死死缠到宋如许的身上。宋如许用力挣脱，觉得恶心极了。下人看到了，不一会儿管家赶到了，接着成王爷也来了。没有人说话，可宋如许感觉所有人都拿着把刀在捅他。管家开始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污言秽语。成王爷痛心疾首。宋如许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忽然特别想阿染，很想很想。果然，之后宋如许成了百姓口中偷私情，吞私财的龌龊小人。拿了成王爷家的酬劳却铸不出剑，还强睡了成王爷的干儿子。宋如许一日之间，人尽皆知。
　　牢狱之灾，在所难免。每日的身体折磨让宋如许觉得下一秒就要死了。成王爷是铁了心让他死。这样他好男色的羞耻癖好便无人知晓。宋如许知道原来人人都尊敬的成王爷，心思也不见得多高尚。宋如许的实话成了诋毁，宋如许的否认成了抵赖。里面的宋如许度日如年。外面的百姓们义愤填膺。到后来，宋如许已经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唯独没有在这件事上松过口。成王爷过来劝过他，让他就认罪吧，也好少些折磨留个全尸。宋如许哪里会听，他心中已有恋人，怎么能背上这无端罪名，让他伤心。就算死也要问心无愧，体体面面的。宋如许还送了成王爷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好渴啊，好想喝阿染泡的茶。夜里的宋如许被渴醒，睁大自己的眼睛望着小窗外的月色。阿染，你怎么还不来找我？我想你想的紧。
　　宋如许抵死不认罪名的态度激怒了百姓和官府。大家联名上书，要求腰斩宋如许。宋如许得知此事时，轻笑了一下。原来是想让我死无全尸啊。喜欢男子就这么罪恶滔天吗。
　　宋如许大笑起来，眼泪混着脸上干掉的血迹流到脖颈里。然后埋头痛哭，他就这么一个人，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心上人，自己的日子却到头了。他答应给阿染打的兵器还没兑现，明明图纸都画好了。他还没等到阿染回来，他还要拉着他的手给所有人看呢！可惜，都来不及啦。
　　行刑的那天是个傍晚，路上的百姓都骂他，可宋如许已经听不见了，他满心里想的都是阿染，阿染回来找不到他，该有多绝望啊。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流眼泪。后来，宋如许被强制推趴下去。在围观人惊恐的眼神下，宋如许见到了远处茶铺边的柳树枝随风轻扬。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听完故事的孑而行云里雾里，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好像和她本人没有什么关系。
　　“听完这个故事，我只觉得，阿染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孑而行说的真话。
　　“唉，阿染那个时候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师傅也叹了口气。
　　“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苦衷，白白害了别人一生，我要是那个宋如许，我不得活剥了孑染，直接不参加轮回，变成恶鬼纠缠他。”孑而行没想到孑一升居然还有这一面。
　　“你确定？”师傅一脸怀疑。
　　“我确定。”
　　“可你现在也没有找阿染复仇，活剥了他啊”
　　“我是说我假如我是宋如许。”
　　“你就是宋如许的转世啊。”
　　“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他是男的，我是女的，哈哈哈哈，操。”
　　孑而行忽然反应过来，师傅说的话完全有可能，而且是能针对目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最好的解释。
　　“你认真的？”孑而行想确认一下。
　　“我认真的。”师傅也一脸正经。
　　“所以，阿染这个渣男分身成小柳，是想找我谈对象？”
　　“啊？”师傅显然没来的及跟上孑而行的思考速度。
　　“这怎么可以，我跟着师傅修行，是戒色的啊！”孑而行简直觉得孑染不可理喻，当渣男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在同一个人身上当两次渣男？！
　　“不不不，你你你慢一点，倒不是你说的那样严重。”师傅急得满头大汗。
　　“那是怎样？”
　　“首先一升当年没有去救宋如许说到底确实是愧对宋如许，所以他在后来也备受了折磨，他对宋如许的感情不比宋如许对他的少。他也已经护了宋如许几世了，这辈子如果不是你父母早早离世，一升这个傻子估计也只会默默护着你，不会将你带来天上。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你怎么修习也赶不上一升了吧，因为你原本就是凡人，是没有神仙资质的。麻烦的是，随着他和你接触的时间越久，就发现你和当初的宋如许很像，一升和我说，他的心开始有点乱了，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上了你还是宋如许。所以，他分身出一个完全不知道宋如许存在的自己，来看看到底对你是什么心意。”
　　“你们这是，给我强加感情线？”孑而行理解的很透彻。“我修习是不近色的，师傅你最清楚了。”
　　“什么不近色，你自己说这话自己好意思吗？修习？你修习什么了？怎么一秒入睡吗？”师傅的每句话都像是针。
　　“所以，现在我作为工具人参演的你们这段自导自演的情感剧是完结了吧？”
　　“这个，这个，这个嘛，你要不去看看孑染？。”
　　“我实在是脾气太好了，你换成别人，不得跟你们大吵三天，再大闹三天。但凡你们的事情带点伤天害理，我也就辞职不干了。”
　　“这次没告诉你搞了这个事，真的很抱歉。”
　　“少来，肉麻死啦，我去看看另外一个当事人，醒了没有，暂时先放过你。”
　　“好好好，你快去看看。”
　　离开了师傅的住处，孑而行快步去了孑一升的屋子。房间倒是收拾的很干净，就是没有什么人气。孑一升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呢，眉头紧蹙。孑而行见其未醒，刚准备转身离去，却被叫住了：
　　“而行？”孑一升刚醒。
　　孑而行闻言转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孑一升拉进了怀抱。
　　“而行，”这个怀抱和这个呼喊让孑而行有一阵子恍惚，仿佛他俩还在那棵夏日的柳树下。应该是分身刚回归，现在的孑染更多的是小柳。孑而行才没有推开。就这样，过了好久。
　　“孑染？”孑而行站不住了。
　　没人回话。
　　孑而行轻拍了一下孑染的后背，还是没有回应，倒是呼吸平缓，气息稳定了许多。
　　“睡着了？！”孑而行白眼要翻上天了。
　　“算了算了，睡了也挺好的，不然等真的孑染回过神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孑而行想明白之后，便踉跄着给孑染送回了床上，自己关好门便出去了。
　　“还没醒吗？”孑而行一出门便遇到了师傅。
　　“没有，醒了我估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傅，你不觉得我俩现在是一种特别尴尬的状态吗？”孑而行要别扭死了。
　　“你这么一提醒，为师觉得的确是有点尴尬。”
　　“我最近没什么事要去办了吧？”孑而行冷不丁问了师傅一句。
　　“没有啊。”
　　“那行，我先离开一段时间哈，我怕和孑染见面尴尬。”孑而行有点怂了。
　　“啊，这，他要是醒来找你，我怎么说啊？”
　　“你就说，我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很生气你们耍了我，决定自己先去人间平复一下心情，让他不要打扰我。”
　　“那你走吧，话我一定带到。”
　　“？这么干脆？”
　　“是的，因为我害怕你哪天越想越气，砸了我的音响。”
　　“.........”
　　此时又随机溜到一个城市的孑而行，边逛商场边想着师傅跟她说的故事。宋如许？自己是宋如许？怎么想都觉得让人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和孑染有过一段前缘？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如果是宋如许，会原谅当初孑染的所作所为吗？抛开宋如许，我孑而行自己对孑染又有什么其他心思吗？孑而行要烦死了，怪就怪自己一直和孑染在一起，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根本没有概念啊。正好趁这次下来，自己要好好想想了。孑而行在心里给自己此次逃跑列了一个计划表，想明白这些事情，再见孑染不迟。孑而行有点头疼，果然，自己的脑袋不适合思考。孑而行敲了敲发涨的脑袋，正好商场电梯到头，孑而行没来得及踏出电梯，整个人往前踉跄，脸朝地跌倒了。孑而行被摔懵了，待倒了一会儿起身的时候，胸口已经有两滴血迹了，完了，流鼻血了！更惨的是，孑而行没带纸巾！
　　“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孑而行的眼前出现一包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