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百折千回

63、去意已决

　　盛夏之际，多兰的病终于痊愈了。纳日珠本想着可以把家事交还给多兰掌管，多尔衮却不允。
　　“多兰大病初愈，大夫说了仍需静养，不宜操劳，你再辛苦些时日吧！”
　　纳日珠自然不干。“到底要我辛苦到什么时候？是你亲口说等她病好了，让她来料理家事，我爱干什么随我的。”
　　多尔衮当即把纳日珠的话堵了回去。“那你还亲口说要我好好待她。她若是再累倒了，这家事还不是落你头上？”
　　纳日珠背过身子生闷气。多尔衮搂过她，哄道：“我快要出征了，这家事还是你先管着。等我出征回来一定让多兰料理家事，你歇着，好不好？”
　　纳日珠虽然不愿意，但也没办法。“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可别以身犯险。”
　　“我去接应十二哥，很快就回来，最多两三个月。”
　　纳日珠抱紧了他，在心里默默说道：“我等你回来。”
　　几天后，多尔衮就出征了。他不在家的时候，纳日珠每日照管家事，日子过得虽忙碌却很充实；多兰歇了几个月，气色明显好转；扎尔莽不再像刚入府时那般内向，时常找多兰、巴特玛她们闲聊；托娅和扎尔莽刚好相反，人比从前拘谨了，话也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院子里练习射箭；巴特玛长高了不少，出落地像个大姑娘，更加温和但不失稳重。
　　深秋之际，纳日珠意外地有了紫灵的消息。
　　那一日，多兰她们受邀，去多铎府中做客赏菊。纳日珠本不想见达哲，而且听说达哲快要临盆了，她担心达哲出幺蛾子，便藉口府中事多，推辞未去。
　　傍晚，纳日珠留意到小丫头塔尔玛明显心不在焉。纳日珠唤了她两次，她才听到。
　　纳日珠不觉好奇，追问塔尔玛怎么了。塔尔玛神情黯淡，好半天才开口：“我听到丹珠姐姐她们聊天……今日在豫亲王府里，她们见着紫灵姐姐了。……听说紫灵姐姐被豫亲王爷收了做屋里人。丹珠姐姐见着她的时候，她正在达哲福晋的屋门口罚跪。若不是大福晋和巴特玛福晋求情，她还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福晋，咱们得空去瞧瞧紫灵姐姐吧！”
　　纳日珠听了很是心疼，仿佛自己精心培育呵护多年的花朵，盛开了却肆意遭人采摘践踏，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紫灵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能帮紫灵一时，却帮不了紫灵一世。
　　纳日珠索性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塔尔玛，今后不许在人前提起紫灵这个名字。”
　　初冬之际，多尔衮回来了。纳日珠自是高兴，她觉着等来了好时机，可以赶在冰封山路前去山崖。当她提出要去城外散心时，多尔衮满口答应。而当她戴上串珠要出门时，多尔衮竟在等她。“我好久没陪你了，走，咱们一块儿玩玩去。”
　　纳日珠陪着多尔衮在山林里打猎，却不时地去摸腕上的串珠还在不在，差点被多尔衮瞧出破绽。“你看你出来玩，还心事重重的。”
　　“今早走得太匆忙，还有事没吩咐下去。”
　　纳日珠最终没去成山崖，回家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天越来越冷，隔三差五还下雪。
　　这一日已到人定时分，万籁俱寂，纳日珠正准备歇下，多尔衮却进了屋。
　　多兰的阿布桑阿尔寨台吉来了盛京，一是朝贺皇太极四十五岁的“诞辰”，二是顺便看看远嫁于此的女儿们。多尔衮自然要热情款待他的岳父。此刻他的酒刚醒。
　　多尔衮半卧在榻上，让纳日珠跳舞给他看。纳日珠跳了一会儿，就钻进了他的怀里。
　　“再跳会儿，我还没看够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明日还得早起，爷，快歇着吧！”
　　多尔衮似有心事，并未接纳日珠的话，只是摩挲着她的脸，好半晌，突然问道：“你想做嫡福晋吗？”
　　“嫡福晋？”纳日珠近日有所耳闻，说是“大福晋”这一称呼今后只能用于宫中福晋，诸王贝勒府内的大福晋皆要改称为“嫡福晋”。
　　这个称呼本应属于多兰。
　　“那不就是大福晋吗？大福晋有什么好做的，每日辛苦操持家事，吃力还未必讨好。爷，你说你出征一回来就让多兰姐姐管家，让我歇着的，可你到现在还推脱她要静养，你又想食言了，是不是？”
　　多尔衮不知在思索什么，盯着案上忽闪的烛火，喃喃道：“既是，也不是……”
　　纳日珠有些听不懂，“什么是，什么不是？”
　　“‘嫡福晋’之意就是汉人所说的‘嫡妻’……”
　　纳日珠一愣，从多尔衮怀中坐起，起身走到案前，拿起烛剪拨弄了一下蜡烛，烛光反而变暗了。
　　在她看来，爱情是两个对半的交融。她如果结婚，必定是另一半唯一的妻子。
　　纳日珠眼泛泪花，却发出笑声。“你既这么说，那我就更不想做嫡福晋了。”
　　“为何？”
　　“你为何娶那么多蒙古福晋？你的兄弟又为何娶蒙古福晋？”
　　多尔衮不语。
　　“你们娶蒙古福晋不就是要牵制蒙古人，让他们为大清打仗效力吗？你瞧你八哥的五个大福晋就全是蒙古女人。你的嫡福晋也只能是蒙古女人，这样蒙古人的心才会向着你，蒙古人才会拼了命地支持你。
　　我要做了嫡福晋，先不说蒙古人怎么想？光那群蒙古福晋，她们会服吗？到时还不得天天被她们瞪大眼睛挑错儿啊？多兰姐姐就不一样，她做了嫡福晋，那些蒙古福晋自然心悦诚服，不会挑她的错，而我即便真有个差池，她也会因为我是府里的人百般回护我。
　　爷，你让多兰姐姐做嫡福晋，一举多得；你让我做嫡福晋，我还得日夜提防着蒙古人。我才不做呢！”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不然呢？反正我的名字已经在你家族谱上了，这‘嫡福晋’只是个换汤不换药的称呼罢了，我可不想为这个虚名整日提心吊胆的。”
　　“换汤不换药……”多尔衮听着有些新鲜，将这个词反复说了两遍，“确实有几分道理。”
　　“纳日珠，”他从榻上坐起来，“你别老背着我，过来，我还有话和你说。”
　　不知为何，纳日珠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不断往外泛，泛出眼眶，淌到脸颊上，滴到衣襟上。她举起烛剪装模作样地又剪起了烛花。
　　多尔衮起身朝她走过来，“怎么啦？”
　　纳日珠直接把案上的烛火剪灭，四周瞬时暗了下来。
　　多尔衮已然走到她的身后。“干嘛把蜡烛灭了？”
　　纳日珠迅速放下烛剪，把眼泪擦掉。“你当家事省心啊？我都累了一天了，你还不让我歇着？你要有话，等我躺下，再说吧！”说完，她借着廊下灯笼的微光，闪身进了卧房。
　　半个月后，皇太极派册封官送来嫡福晋的册文。
　　多尔衮、纳日珠、多兰、扎尔莽、托娅和巴特玛均着朝服冠。巴特玛的帽顶嵌了八颗东珠，数量同多尔衮的一样，只是稍小了些。其余福晋的帽顶各嵌七颗东珠。
　　多尔衮前几日就告诉她们，巴特玛是皇太极的妻妹，皇太极决意册封巴特玛为嫡福晋。
　　巴特玛闻报册封官已至府门，便出内门恭迎。很快，执节册之人就走进前厅，巴特玛随后而至。
　　册文置于册案之上，巴特玛先向册案行三万福一叩首礼，接着跪候。册封官捧起册文，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汗敕谕……科尔沁部巴特玛，尔既得遇我弟和硕睿亲王，当赐尔册文，封为和硕睿亲王之和硕嫡福晋。尔勿越份悖道逆理，务持庄敬之心，辅助和硕睿亲王。……”
　　纳日珠站在巴特玛的斜后侧，看不到巴特玛的表情，但是却清清楚楚地看见站在对面的多兰的表情。多兰脸色有些发白，却又勉强自己面带笑容，目光紧紧地盯着地面。
　　纳日珠心中感叹起来，曾经，她亦深深地嫉恨过多兰。同一屋檐下七年，她对多兰的嫉恨早已烟消云散，只剩无比的同情。多兰才应该是多尔衮真正的嫡妻，在苦心持家无私奉献多年之后，却被年轻的后来者挤下原本属于她的嫡福晋之位，她的内心该是怎样地失落？
　　册封官宣读完，将册文还于案上，巴特玛向册案复行三万福一叩首礼。册封礼毕，巴特玛随册封官进宫谢恩，一个时辰后回府，向多尔衮行六万福二叩首之礼，随后升座，接受了镶白旗所属大臣之妻的六万福二叩首之礼。
　　礼毕开筵，众人依次入座。多尔衮自然是居首座，巴特玛坐在多尔衮左侧，原本多兰坐的位子上。多兰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彷徨。纳日珠在多兰身旁手一指，悄声让她坐到多尔衮右侧的位子。以往家宴上，那个右侧的位子是纳日珠的。
　　多兰刚要入座，多尔衮发话了：“多兰，你坐巴特玛旁边。纳日珠，你坐我身边。”多兰立时面现愧色，纳日珠也觉得尴尬。
　　多兰连忙低头走到巴特码身旁的位子坐下。纳日珠还是坐在了她原本的位子上，扎尔莽坐在纳日珠下首，托娅则坐在多兰下首。
　　多尔衮回过头瞪了纳日珠一眼，低声斥道：“多事。”随后从桌下伸过手，十指交错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