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类斯文》山有扶月

56、第五十六章

　　阳光唤醒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沁入主卧沙发的麂皮与墙壁上浅淡柔和的砂壁，将室内的一切都晕染得温暖。

　　乔嘉南那如缎一样的发丝散落在贺庭温的胸膛上，贺庭温两臂袒露在外，看着怀里陷入睡眠的女人，分明没有喝酒，眼睛却含着几分醉意，仿佛被无处不在的灼烈酒气熏醉了——

　　多怕昨晚是梦。

　　他那双眼几乎一瞬不眨地盯着人的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乔嘉南从沉睡中抽离，她睁开眼，洒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困倦，似乎有层朦胧的光翳透过她的羽睫，洒满在她的眼下。

　　四目相对几秒，乔嘉南眨眼的帧速落缓，有些沙哑地开腔：“几点了？”

　　贺庭温这才像是梦醒一般，看了眼时间，而后沉声：

　　“还早，七点。”

　　乔嘉南动了动，不着一缕的、那优越的肩颈线白皙得差点晃了贺庭温的眼，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乔嘉南看着人的神情，半晌，叹了一声，“怎么不睡觉？”

　　这话一出，似乎两个人都觉得有些耳熟。

　　曾几何时，睡不着的一直都是乔嘉南。

　　对视一眼，两人之间略有些诡异的沉默气氛淡了些，乔嘉南眼尾的困倦沾了几分笑意，她抬起头，用一只手支撑着、斜躺在贺庭温身边，掀起眼皮看人：

　　“这三年，我的睡眠情况已经好多了。”

　　开腔很轻，却像是无足轻重的自述，因为她知道，贺庭温不敢问出口，只能她来当这个出头者。

　　“我很好，你可以放心。”

　　贺庭温薄唇微抿，镀覆的光线从他耷睫的阴翳处漫下，他逆着光，乔嘉南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好半晌，贺庭温才嘶哑地开口：

　　“那就好。”

　　他说，那就好。

　　乔嘉南的眼眶忽然就有点湿润。

　　贺庭温伸手，重新将人拥入怀中，丝绸被下两具身体相碰，心贴心，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乔嘉南随着人的动作而动，没有半分抗拒，只是高耸的鼻棱在男人下颚轻浅地擦过。

　　只见贺庭温于她肩颈处埋头，一句话都没说，眼眸垂得极低，连呼吸声都沉重，像是刚涨潮的海面,黑色的浪潮要吞没暗礁。

　　可乔嘉南看出来了。

　　他所有的喜悦与恐惧、所有覆辙辗转却说不出口的话语，连带着从前所有自持的仪态被燃解，出卖着简单而又湿漉的野心与欲望。

　　而他的野心和欲望，都是乔嘉南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乔嘉南都已经觉得自己被抱住的双手开始僵硬，耳边才传来男人的动静。贺庭温乱序般的轻抚落在乔嘉南裸-露的润白，声音抵在她的耳边：

　　“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如同昨晚那炙热相触时的低语。

　　“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爱这个字，贺庭温怎么都说不够，就像是，要将过去三年缺失的空白补回来。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乔嘉南将眨眼时落下的泪珠悄悄拂走，眸中的痛意只在转扭的一瞬间可窥见，她偏头，一字一句地回应：

　　“我知道。”

　　她顿了顿，似乎是鼓起了勇气也想说点什么：“我也……”

　　却被贺庭温按回了自己的胸膛前，连“AI”这个音都破碎在喉间。

　　“……”乔嘉南略略诧异，可下一秒，便听见贺庭温说，“我知道。”

　　乔嘉南僵硬的背脊忽然一松。

　　“我知道，嘉南。”贺庭温右手轻轻抚着人的背脊，而左臂肘则收得更紧，像是极为安心地将全身重心交付，“你什么都不用说。”

　　你只需要知道我爱你。

　　而你永远不需要给我答案。

　　我不需要你说爱、不需要你的承诺——我要你开心，快乐地活着。

　　而我永远爱你。

　　“你什么都不必说。”贺庭温低头，在人的额头上落下了极轻的一吻，而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乔嘉南的心口处，“我已经听见了你的答案。”

　　乔嘉南心尖一颤，抬眼时，只见贺庭温眉间簇情，簇簇情深。

　　冷影与炽白构建出翻涌而暧昧的海湾，贺庭温在光线找不到的暗域中低头，而乔嘉南落入——

　　落入一场翻天覆地的吻。

　　万般情端，在破晓生长。

　　只是在面孔被汗水模糊的时候，乔嘉南双手环住贺庭温的脖子，开腔很轻，却字字都是从未有过的珍重，她在说出那句答案：

　　“——贺庭温，我也爱你。”

　　他们之间是灵魂的共颤，对彼此都不需要半句剖白，可如今的乔嘉南，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让贺庭温心安。

　　而听到答案的贺庭温在片刻失神过后，猛地握紧了乔嘉南的腕骨，那双眼睛极亮，亮得像是终于找到了那颗最亮的启明星。

　　无声息的交锋，即是诱引。

　　而我们一起，堕入永不轮回的爱渊。

　　在后来的沉沦间，是乔嘉南一遍又一遍地、对贺庭温说爱。

　　乔嘉南当然爱贺庭温——

　　在很多年前，她被世人指罪，傲慢更无礼，生来便是晦暗、不容于世的恶。

　　而贺庭温说，她不卑贱，不与低劣等价，更不允许任何人以出身衡量她。

　　天神堕入凡尘，救下被踩入污泥中声名狼藉的白天鹅，后来一步一步，天神听懂了天鹅那痛彻的呓语，而后心甘情愿地，成为她一个人的骑士与信徒，也让所有人都知道：

　　原来高高在上的天神，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一个为爱怯懦的胆小鬼。

　　可他也同样变得冷冽又疯狂：

　　如果乔嘉南想毁掉这儿，那么贺庭温会为她点燃烽火，割掉所有、厌恶的面皮，夺取国王的心脏和权杖，作为给天鹅的赠礼。

　　他也的确做到了。

　　沉沦梦后再醒时，天色已经从日升到黄昏。

　　乔嘉南爬起身，主卧内只有自己一个人，室外隐约有些声响，她揉了把有些杂乱的头发，站起身、撑着酸痛的腿穿了条新的睡裙。

　　走出客厅，只见贺庭温刚好端着碗面从厨房出来，四目相对时，他似乎怔了怔，眉心微蹙：“怎么穿这么少。”

　　说罢，他放下碗，走到中央面板前将温度又调高了些。

　　乔嘉南踩着棉拖走到桌子前坐下，她腕上红痕明显，只是她丝毫不在意，只拿起筷子、尖绕着面条打转,点着醒目的肉酱。

　　还是熟悉的味道。

　　贺庭温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他只穿了件起了些许褶皱的衬衫，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的人。

　　乔嘉南吃得很快，不一会儿碗就见了底，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红唇，而贺庭温则是站起身，拿过空碗似乎是想去再添一点，但乔嘉南却忽然叫住了他：

　　“我饱了。”

　　贺庭温这才作罢，他似乎也看出了乔嘉南有话要说，于是沉默地坐下，他的神色太认真，倒映着的身影只有乔嘉南一个人。

　　“……”

　　乔嘉南抿了抿唇，眸中水波流转，在客厅灯光的照射仿佛映着熠熠的水光：

　　“明天早上，陪我回去看看妈吧。”

　　贺庭温一顿，在乔嘉南面前，他从前引以为豪的情绪自制力溃不成军，他也没有遮掩，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眼神在拉扯间，似乎能兜住这一方桌子，好一会热，他才好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

　　“我陪你回去。”

　　他到底还是控制了一下从心底涌起的喜悦，连带着一直悄悄观察人的、紧绷的身影都松弛了下来，贺庭温的眉峰浅浅上扬，多了几分怡然：

　　\"云宜还不知道你回来，明天，要去见她吗？\"

　　乔嘉南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闻言也笑：“她还是以为我明天才回到。”

　　“她这几天为了迎接你做了很多。”贺庭温那久违的、温润的笑意攀上眉梢，“给她个惊喜，也不错。”

　　乔嘉南抬眼：“她跟陈麟的订婚宴我没有回来，还有一箱赔罪的礼物在飞回来的路上。”

　　贺庭温似乎在听见“订婚宴”三个字时，眸底的波光晃了晃，可只一瞬间，他便毫无异样地压了回去：

　　“没关系，对她来说，你回来就是最大的礼物。”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明天见完阿姨，我陪你一起去见云宜吧。”

　　乔嘉南嗯了一声，拿起旁边的温水慢吞吞地喝了口，再放下：

　　“明天我想要见的人不少，公司那边，你走得开吗？”

　　贺庭温依然笑着，话语却云淡风轻：“你最重要。”

　　乔嘉南抬眼看着人，灯光恰好顺着落到她尖尖的下颔和开阖的唇瓣上，她默了默，一字一顿：

　　“他病危了，是吗？”

　　室内原本融洽的气氛忽然一滞。

　　乔嘉南没有指名道姓，可贺庭温知道她指的是谁——贺老爷子，贺泰知。

　　死寂的沉默良久，贺庭温垂眸，极轻地嗯了一声：

　　“胃癌晚期。”

　　乔嘉南偏头，只见不远处的落地玻璃窗外，天边璨霞已经将天幕染金。

　　提起贺泰知，便势必会想起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一幕。那悲壮的场景，是一把一去不复还的刃。

　　将所有掩饰的太平割裂。

　　也是贺庭温小心翼翼想避开的雷区。

　　可乔嘉南却还是问出口了——

　　有些问题，你不提不代表它会自己消失。

　　问题是拿来解决的。

　　而三年的积攒，也终究是让勇气到达了顶点。

　　于是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乔嘉南重新将视线落在明显有些不安的贺庭温脸上，她眼底的情绪很轻，连面上都淡淡，发丝卷动舒展得好似舞者的裙尾。

　　“我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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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收尾啦~大概还有几章就会迎来他们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