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开始的成长冒险》尤里斯特

112、离别

　　北风呼啸，刺骨冰寒。海面浮冰散碎，反射橙金的阳光。海面泛起几道暗色涟漪，在浮冰阴影下一闪而逝。
　　离冰原不过千米处，耸立着黑褐的高山，山脊山巅覆雪，连绵万里不断，像匍匐的沉寂巨兽。

　　——“滚。”

　　雄浑的怒吼炸响，像人言，又像高亢的兽吟，回荡在山谷间，横扫过雪原，将试图登岸的鲛人吓得面色惨白，哆嗦着又立马钻回水里遁远了。
　　回响逐渐平息，但很快，风卷雪飘，庞大的魔力风暴强势搅动云天，竟生生催发出一场雪雹，令空间震颤。
　　寒冰风暴孕育成型，呼啸着向一处袭去——

　　从试炼空间离开，尤薇和瑟笛刚跨越过乱流，尚未站定了解身处的位置，兜脸就赶上一场惊天动地的魔力雪暴。
　　风旋直冲面门而来，距离不过百米，几个呼吸的间隔就能将两人撕扯成碎片。

　　瑟笛挡在尤薇身前，翻手召出冰弓，一箭射出。
　　冰鸾展翅长啼，虚影凝聚，引动万千冰雪，无畏雪暴狂乱，迎击而上。

　　“哼。”
　　似乎有生灵不屑哼哧，但被轰隆声掩盖，不甚明晰。可尤薇和瑟笛都迅速捕捉到了，锁定山中某处。

　　冰鸾之箭未能彻底抵消雪暴，但也将之大大削弱。尤薇打开空间之门，将它送去与乱流相争。
　　雪过天晴。

　　两人瞬移至山脉最高峰顶之前，最先入目的不是银装素裹的壮美雪国风光，而是……龙。

　　一条巨龙。

　　通体银白，身体能轻易覆盖整个山巅。全身上下无一不显示出造物主的偏爱，矫健，蕴含恐怖的力量，能遮蔽天日的双翼，还有——
　　无与伦比的美丽。

　　它的身份不言而喻。
　　极寒冰原，巍峨雪山，又不是曾去过的戈雅，那便只能是北地。况且亚美戈大陆只剩下最后一条十阶纯血飞龙，毫无疑问，此刻就在他们眼前。
　　极北之主，冰霜巨龙诺厄多伊尔·赛门。

　　“尊敬的诺厄多伊尔阁下。”两人俯身见礼。

　　诺厄多伊尔微抬眼皮，冷冷瞧他们一眼，无聊地闭上睡觉了。

　　两人并不在意，欠身欲离开。
　　尤薇转身，脚步稍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礼貌地贴心提醒：“恕我直言，您的伤势严重，不宜剧烈运动，更不适合调用大量魔力，要尽快接受治疗才能防止恶化。不过…相信以您的体魄，定能比常人多支持半月，也不必太过忧心。那么，祝您早日康复。”

　　巨龙鼻息陡然粗重，吹起一地细雪砂石。

　　尤薇和瑟笛丝毫不受影响，继续从容地向山下走去。拉拉小手，悠然赏景，仿佛一对来雪山参观旅游的普通小情侣。
　　行至山腰，终于听得一句压抑怒气、满含不耐的龙吟。

　　——“回来！”

　　尤薇弯眉扬起，瑟笛扶额低笑。

　　待他们慢吞吞地走回山顶，诺厄多伊尔仍然盘踞不动，但被身体遮挡住的长尾却不停松卷，掰断的石棱能铺满低处山谷。
　　尤薇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龙眼半抬，端的是冷酷无情。
　　“条件。”

　　也不多绕弯子，尤薇歪头笑：“若是我治不好您呢？”

　　闻言，巨龙抬颈，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将两人笼罩，竖瞳微缩，闪烁残忍冰冷的光。
　　“那便，杀了你们。”

　　碎石滚落，骨碌碌的跌撞声响了一路。
　　山巅一片死寂。

　　诺厄多伊尔心中正嗤笑，就听见那小姑娘应一声——“哦”。
　　然后拉着雪精灵转身就走：“那您找别人治吧。”

　　诺厄多伊尔：……？
　　是我不够可怕还是现在的人类都这么胆大？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化那么大了吗？

　　巨龙陷入惊愕的短暂呆滞。
　　随即一爪子抬起，挡在两人前方。

　　“我还没说你们可以走。”它特意压低了嗓音，显得更有威仪。

　　可惜这对尤薇根本没用，她仰头微笑：“那现在可以走了吗？”

　　龙呆愣眨眼。
　　尤薇抬腿绕行，瑟笛向它行礼后跟上。

　　“站住！”诺厄多伊尔又伸爪子拦住，几乎将半身压下。
　　尤薇无奈，带着瑟笛挪移至半空，与它平视：“您想如何？”

　　“我要……”诺厄多伊尔对上她的眼眸，不知为何又突然甩开脸，重新趴回自己的山头，“哼，你们还是滚吧。”

　　尤薇和瑟笛对视一眼。
　　关于银龙的记述，大多都是从国外流传而来、属于吟游诗人的各种赞美诗，关于它的强大和慈爱，高贵优雅，是北国人人仰慕憧憬的守护神。
　　即便是最不正经的记录，也不过是接受过六次“百大美龙”推选而已。以龙的标准来看，它在私.生活上已经是相当洁身自好的了。
　　按照这些文字想象出来的巨龙，与现实接触到的，多少还是有点差距。

　　“您不需要我治疗了吗？”

　　“我好得很，刚才不过是逗你们玩儿。”

　　“可您真的伤得很重哦。”

　　“要你管！快滚，再不滚我要吃人了！”
　　像是暴躁的少年生闷气，它眼睛一闭，把头埋进翅膀里开始睡觉。

　　“等我一下。”尤薇道，瑟笛点点头，在山石边安静站着。
　　她挪移至巨龙身后，伸手抚上它尾巴上尚未愈合的伤。

　　“你干嘛！”诺厄多伊尔鳞片炸起，展翅欲飞。
　　“别动！”尤薇按住它的尾巴，厉声喝道。

　　巨龙愣一下，果真没再动弹，只是伸长脖子偷偷往身后瞄。

　　“想看就看着，免得待会儿出事了赖我身上。”

　　“我才不会……”它咕囔着直起脖子向后看，然后盯着尤薇发呆。
　　尤薇专心地处理尾巴上的伤口，没空搭理它。

　　银色的长尾几乎要被扯断了。
　　可怖的撕裂从接近尾根处开始，几乎蔓延了整条尾巴，只有尾巴尖还算看得过去。骨骼尽数折断，最严重的几处已经粉碎，只剩皮肉相连。鳞片脱落，所剩无几，能看出敌人钩爪抓挠留下的深痕。
　　伤口发黑，流出的血液也是黑红，黏稠得不正常。

　　纯血巨龙的体质和恢复能力称得上顶尖。伤痕看上去有些时日了，可除了某些长歪的骨骼外，不但完全没有愈合，反而有扩散的趋势。
　　尤薇的表情不算轻松，看得诺厄多伊尔也心中沉重。

　　“看完就滚吧，就算抽干你的魔力也接不上我一节骨头。”它尾巴蹭地，又扫断几根石柱。
　　身体在自动修复，长肉长鳞片时痒得很。

　　“别蹭。”尤薇控制着它的尾巴悬空，“我又没说治不了。会痛，你忍着点。”

　　第一次被人抬尾巴，感觉还挺新奇，它扬起下巴：“嗤，我可是龙，怎么可能怕痛啊啊啊啊啊——！”
　　钻心的疼痛突如其来，浑身燃火，仿佛连血液都要被烧干。尾巴处的痛感尤甚，像是每块肉都被钝刀子割下单独料理，红烧爆炒清蒸干煸，怎么难受怎么来，比受伤的时候还要疼上千百倍。

　　等尤薇收回火焰，诺厄多伊尔已经瘫成了一条任人宰割的巨型蜥蜴，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
　　“睡吧，睡醒的时候就不痛了。”指尖轻点它的尾鳞，尤薇柔声道。

　　小孩子才信这种鬼话。
　　银龙当然是不信的，它只是有点犯困，才不小心睡着的。

　　嗯？真的就这么睡过去了？
　　别人让睡就睡，自己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于是诺厄多伊尔骤然惊醒，抬头望天，还是一样的天蓝云疏，冷阳斜空。
　　很好——它十分满意自己的警惕心——太阳几乎没有偏移，说明它只是小眯了一会儿。

　　尤薇正在检查尾巴，见银龙睡醒，便闪至它面前：“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们就走咯。”

　　龙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尤薇的称呼从“您”变成了“你”，就听她说要离开。
　　“走？这么快？”

　　“快吗？也对，一个月对你来说确实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但我们还有事，不能逗留太久。”

　　龙陷入深沉的呆滞。
　　一个月……
　　也就是说，它被痛晕过去，昏睡了一个月……

　　不过，身上确实不疼了，倍感精力充沛，再不经意瞟一眼尾巴——
　　完好如初。

　　良久，它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们要去艾维亚？”
　　垂眸，尤薇又想起借助根系见到的场景，她摇头道：“不，我们去普亚姆林。”

　　龙嘀咕了句什么，声音挤在喉咙里，尤薇没听清。
　　“精灵族的小子，”它突然叫到瑟笛，“你的弓从哪儿来的。”

　　瑟笛召出冰弓，指腹在弓身轻抚过：“是……一位朋友赠与。”
　　他的弓早已破碎，是小蓝耗尽所有力量，为他重新铸造了这把真正的冰鸾魔弓。

　　“朋友？你跟冰鸾做朋友？呵，你怎么不说凤凰是你朋友呢。”

　　瑟笛黯然，尤薇冷下脸：“不巧，它们还真是我们的朋友。”

　　巨龙哑了火。
　　不知怎的，它莫名不想惹恼她，也不愿意伤害她，否则就凭初见面时的态度，就算是精灵王来都得被揍一顿。
　　“拿来，我可以为它加强。”

　　“抱歉，请容许我拒绝您的好意。”瑟笛将弓收回，“对我来说，朋友送的东西，保持原状就足够了。”

　　“不识好歹，我就只说这一次……”

　　不等诺厄多伊尔说完，尤薇就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那就这样，我们还有事，接下来不打扰您了，再见。”
　　说罢，她牵住瑟笛瞬移到另一个山头。

　　“喂——你们走了就别想再见到我！”龙吟从高远处传来。

　　“你会一直留在北地吗？”尤薇传音。

　　“哼，当然。这儿可是我的地盘！”

　　“那就还能见到的。”

　　巨龙不再回话，尤薇便专心确认方位，测算瞬移节点。已经到达卢布朗山脉以外，风不再那么刺骨，只带着微寒的湿润感。
　　隐约有高亢的吟啸，但已经被距离模糊，连五感极强的瑟笛都没听到。

　　见尤薇停下回头，他问：“怎么了？”
　　尤薇淡笑：“没什么。”

　　不过是头傻龙在说谢谢罢了。

　　.
　　没有构建远距离的空间通道，尤薇只用中短距离的瞬移，一是想再亲眼确认大陆的情况。

　　整片大陆被海洋侵吞了近三分之一，没被她根系覆盖的地方几乎都被淹没冲垮。
　　沿海区域根本没办法住人，海啸频频，海兽入侵，大多都被迫荒弃。人们往内陆及北方迁移，但很难定居。
　　偏僻处有发疯的魔兽，人群聚集的地方又容易发生争斗，吃得不好，住也不安稳，还找不到挣钱的法子，终归还得离开。
　　况且也没有那么多地方能去，地震频繁，洪潮不退，要是没选对地方，一样得死。

　　这是她通过根系见到的，而现在，她看到的是——
　　北地的居民向艾维亚迁移，路上的人相互扶持。途中有精灵和兽人设置的营地，为他们指明方向，让他们能安稳地睡上一夜。
　　所有人都坚持着，相信前方会有希望的火光。

　　还没有糟糕透顶。

　　至于这二…则是防备深渊恶魔的干扰。

　　是的，那恶魔还活着。
　　世界树以身化火，空间彻底崩塌，都没能将它杀灭。从试炼空间出来后，尤薇就感觉到了它的存在。非常虚弱，但生命之火依旧旺盛。
　　它应该也能察觉到她。

　　——深渊之子，不死不灭。
　　母亲留下的传承中如是说。

　　神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树和深渊都是祂存在过的证明，受世界规则排斥，注定了消亡的期限。但深渊恶魔和自己一样，是规则下的造物，被世界所接纳。
　　也就是说，只有她，才能真正压制它。

　　行至艾维亚，尤薇和瑟笛自然选择停留，去拜访精灵王和生命树。
　　圣艾维达纳可以说是现在大陆上最安全的地方了，有生命之树庇护，仍然保持着一幅净土模样，祥和宁静，与外面像是两个世界。

　　尤薇出现的时候，淡绿的虚影还在树桠上打盹儿，感受到熟悉的波动，才慵懒地伸个懒腰，跟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尤薇稍顿，“这些时日，多谢你了。”
　　布在大陆的根系尚还脆弱，她不在，生长几乎停滞。但现在还能支撑，不难想到是谁的功劳。

　　“瞧你多见外，本来也是我该做的，还省了好多力气。”祂跳下树，走到尤薇身前。稍弯腰，双手捧住她的脸庞，柔声道，“怎么回事，要哭不哭的，在外面受欺负了？嗯？”
　　尤薇近乎出神地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某句话在脑海里不停回荡。

　　——受规则排斥，注定消亡。

　　眼睛被温暖的手遮挡住。
　　“我知道自己很好看，但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枉顾伦常的事就不要想了，我很有原则的，虽然树木之间大概不讲究这一套，但年纪相差太大肯定是会有代沟的。”

　　尤薇忍不住笑起来。
　　明明是最不在意时间的人，居然还会拿年纪代沟说事。

　　她将身前人抱住，脑袋埋进祂的胸口：“谢谢你，哥哥。”
　　“怎么还撒娇啊。”虚影凝实许多，让这个拥抱更加真实，“下次受欺负了就跟我说，哥哥给你出气。”
　　“嗯。”尤薇蹭蹭脑袋，任由自己的头发被大手揉乱，“那以后我逢人就抬出哥哥的名号，看谁还敢欺负我。”
　　树失笑，笑她傻气，又笑她可爱，温柔说好。

　　分开的时候，尤薇倒退着走了百步，临到转角处才终于转身跑走。
　　虚影一直笑着目送她离开，又定定站了许久，直到身形渐淡，溃散消失。

　　由一棵巨树创造的茂林，历经万载时光后，终是变得黯淡了。

　　瑟笛在圣艾维达纳外等尤薇。
　　他只是敛目静静地倚在树下，就吸引了众多目光。守卫队担心他受到打扰，还特意增加了巡视的力度。
　　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瑟笛向“不经意间”路过的小队长道了谢。

　　被记住名字的弗勒德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达到了高潮。

　　但守卫拦不住闻风而来的圣子。为首的依旧是名为阿利的熔岩精灵，跟着的精灵却少了几个。
　　瑟笛等着他们说话，气势汹汹的来者竟自顾自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最后还是瑟笛先开的口。

　　“好久不见，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来看看。”阿利扬起下巴，“看来果然没死。”

　　瑟笛：……
　　这是什么睿智的废话文学。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阿利想要开口找补，却听瑟笛说：“抱歉，先走一步。”然后就转身匆匆离开。
　　阿利微愣，头脑一热，竟直接手作喇叭大喊道：“你可别死了啊！”

　　周围人全都惊疑地盯住他。

　　瑟笛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也是。”

　　.
　　尤薇坐在山崖边的树梢上，晃着小腿看一望无际的森林。瑟笛在她身边坐下，纤瘦的枝桠没有丝毫摇动。

　　“聊完了吗。”尤薇倒在他的肩上，瑟笛将她稳稳搂住。

　　“嗯。你呢，聊得开心吗。”

　　“开心。可是，大概没机会再一起聊天了。”

　　尤薇的肩膀极细微地颤抖，瑟笛将她的脸抬起，吻上那双含泪的眼睛。
　　“生命总会面临离别。”他说，“但你是我的终点。”

　　尤薇泪眼朦胧，握住瑟笛衣服的手攥得很紧。瑟笛倾身，用清冽又温柔的气息将她完全包围。

　　“可以哭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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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云哭了，雨知道；鱼哭了，海知道；我哭了，谁知道。——出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