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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脏娃 ...

  •   等岭溪再睁眼时,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成为了偌大凡人界历史河流中的一粟。

      她出生在一个雨夜,一个破碎的草屋中。

      屋外电闪雷鸣,屋顶因为没有什么挡雨的能力,屋内四处漏水。

      在那张摇摇晃晃被虫蛀的木床上,是烂了却依旧扎人的草,草上蒙了一块破布,一个女人惨白着脸色,企图用力将肚子里的生命逼出到这个残酷的世界。

      女人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满身的绝望,她知道自己必死不可。可是,她多么希望肚子里这个孩子能够活下去。

      然而,她实在没有什么力气。

      并不稳固的屋顶,茅草一片片落进屋子里,掉入地上的水坑里。

      不停扯雷的天空中,女人的脸被一次又一次地照亮,她很想哭,但是泪似乎已经流干,身体上的疼痛与心灵身上的疼痛,捂住了她,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但空白中,还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是孩子。

      她强撑着气力,下了床,但很快便跌落在地,水坑的水溅在她的眼睛里。

      女人的视线本就不甚明朗,但这间破屋已经被她不止一次地走过,她的身体很清楚,她想要的那个东西在哪里。

      终于,她摸到了那把剪刀。

      这是整个屋子唯一有的一把铁器,是他的丈夫奋力为她留下的。

      她摸到了它,似乎是摸到了自己的丈夫,一瞬间她有了力量,而这力量和她的决心一起注入进了那把剪刀里。

      她咬住床上的木头,手上的动作彳彳亍亍,木头一点点被咬烂,掉进嘴里。

      雷声本是时大时小的,但这个时候听在她的耳里,却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女人彻底倒下去的时候,天地似乎是一片安静的,只有那一声啼哭,短暂地牵动了她的心绪,她的身体是痛苦的,可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

      女人死了,但她救出了自己的孩子。
      黑夜过去,大雨和雷电一齐消失,晴朗日空下,仿佛昨夜一切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婴孩的哭声终究还是吸引了村中其他人的注意。

      眼前惨烈的场景,无不惊悚了每个人的视听。

      没有人愿意要这个孩子,甚至有人提议将女人的尸体和这个孩子一起掩埋,但谁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众人絮絮叨叨了许久,最后却散去了,留孩子与尸体一起相处。

      然而,等到了第二日,孩子的啼哭却消失了,有胆大的人过来查看,发现女人的尸体与孩子都不见了。

      而随着他们不见的,还有村里的一个鳏夫。

      ————————
      那位鳏夫是村里有名的力气大的人,他甚至能代替村中的牛,在农忙时节,帮他们的忙。

      因此他的消失,还是引来了众人的讨论。他们很不明白,鳏夫虽然不聪明,但怎么蠢笨到了这个地步,且不说吉利不吉利,但若要是个男娃便也罢了,却是个女娃,养着也是一个赔钱的货。本就是外人,最后还是要成了个外人。

      终究还是这个村落的人太少了,新鲜事太少,纵是鳏夫与那女娃从这村中消失了十年,也还有人把这件事当作谈资。

      纵使,鳏夫已死了,只留下一位对这里毫无印象的女娃。

      ————
      “你这么木的脑袋可不行,得哭得喊,得惨!要不然谁要你啊!”

      “你可别说了,就是他哭得顶惨也没什么用,小鸡仔似的身量,谁愿意要他!”

      “唉!这再不有人要,这条街都给他爹的尸体臭完了!”

      “竟也没有官家来管管。”

      “都忙着打仗呢,哪有功夫管咱们的死活啊!”

      “勇敢地去前头拼命,贪生怕死地却在那个破院里享乐。”

      “什么世道啊!就是这个世道!”

      这一切的谈论似乎每日都要在女娃的耳里响起,她已经麻木。

      “孩子,你行行好,换个地方吧,这里没人要你的。”

      见这脏娃不理这话,哪怕被打被撵也照样还是来,开在这里店面的人,真是无可奈何。

      “你去那城北的林府里去,那府邸豪阔,地大,要伺候的地方自然多,且也是个心慈的,自然能要你。”

      脏娃娃终于抬起了头,问了一句:“真得么?”

      “自然是真得!若不是真得你再回来就是了!”

      脏娃娃犹豫了一下,最终又低下了头,声音很小:“我不能丢下我爹。”

      “你这怎么教丢呢?你爹爹去了多少天了?你将他草席裹尸的放在这,才是丢呢!快去吧,错过了时候,你这辈子也埋不了你爹了!”

      这话说动了她,脏娃娃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跑向了城北,一路打听,理所当然被人嫌弃,最后竟然在这城里迷了路。

      她感觉到很害怕,最后还是凭借着好的记性,回到了她一开始的位置,然而,她的爹爹却不见了。

      她抓着人,可没有人给她答案。

      脏娃娃终于当街哭了起来。

      “你在哭什么?”突然有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里,脏娃娃没有回应,便有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

      “我……爹爹不见了”脏娃娃抬起头,映入眼帘地却是一个眉目温和,面容极美丽的女子,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一时间竟然愣住。

      女子的眉眼中含着怜惜,并不嫌弃这脏娃娃的脏:“那我帮你找你的爹爹好不好。”

      “真得么?”

      “真得,你跟我来。”她牵起脏娃娃的手,可却被挣脱了。

      “我从没有见过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爹爹在哪里?你定然是像那些人一样……骗我的。”

      女子却笑了,笑得明艳:“怎么会呢?你爹他在我的府上做过事,力气大得很,是个很能干的人。”

      脏娃娃仍旧不相信,她甚至打量了女子通身,最后眼里更是谨慎:“你是要把我卖到那个院子里,我绝不愿意!”说着便要跑,却被女子一下按住,这女子看着身形窈窕,但是力气似乎比她爹爹的力气还要大。

      脏娃娃害怕起来,她可以被人打死,可以饿死,但绝不能踏进那个院子里一步,这是她死去的爹爹跟她说的。

      她谨记这一点。

      “我有没有说谎,你跟我来便知道了。”

      脏娃娃费劲力气想要挣脱,可始终不能,她甚至被眼前这个女子领着去往一条,她未曾去过的路。

      她们最后竟走出了城,走进了一处林子。

      这林子里有一块空地,脏娃娃看到了熟悉的草履,她扑了过去,这次没有什么力量钳制着她。

      她抱着已经发臭的爹,大哭起来:“孩儿不孝,连场丧事,都不能为爹爹办一场……”

      那女子站在脏娃娃身边看了一会儿,最后道:“本是小事,就让我帮你办了吧。”

      脏娃娃停不住哭,却看向了那个在黑夜中似乎发着光的女子,“你……你不是那个院子里的。”

      女子道:“我自然不是。”

      “那你要我做什么……他们都说我小鸡仔似的,没有主人家愿意要我……”

      女子闻言噗嗤笑了:“现在的你,倒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不过你养一养便不是这个模样了。”

      “你要把我养做谁的媳妇么?”

      女子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女孩。

      “只要不是……那个院子,我都愿意;只要你能将我爹好好安葬,我便是当牛做马也愿意。”

      “并不让你当牛做马,只是让你跟在我身边罢了。”

      脏娃将信将疑,但是这些疑惑随着她爹的安葬,随着她换上干净的衣袍,随着她被教读书写字渐渐消磨了。

      脏娃甚至有了名字——岭溪。

      岭溪在女子的府上待了八年,在这八年里,女子的父母兄长或是夫君都未出现,女子从也没有在岭溪面前说过她自己的身世,甚至连名字也未曾透露,是一个迷一样的存在。

      说不好奇却也是假的,毕竟乱世中的女子,不抛头露面,无家人倚仗,却撑着这样一座偌大府邸与仆人……

      岭溪甚至有想过,对方是不是什么来民间微服的公主,但这微服的时间却也太长了。

      就这样,怀揣着不安与疑虑,岭溪来到了她的二十岁。

      她这个年岁,虽是乱世,却也是为人母的年纪了;但那女子从未提过这样的事情,甚至一直让她做男子打扮。

      岭溪从一开始的不适,到最后的习以为常,并未花多少的时间。

      在二十岁的前夕,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借着烛火,屏气凝声地摩挲着手中的书,一个个字飞入她的脑海。岭溪沉浸了许久,烛火渐渐黯淡,她却没有觉察,只是为了看清文字,眉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这样是很费眼的。”

      随着话音,黯淡的烛火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岭溪吓了一跳,见是女子,便又平复下心绪:“你怎么来了?”

      “我来瞧瞧你……也跟你说说话。”

      “这本书我还没瞧完……”岭溪犹豫着道。

      “本也不是来考你的。”

      岭溪闻言舒了一口气,但转而便是拘谨。

      “你来这里快要十年了罢?”女子轻声道,坐在了岭溪面前。

      岭溪点了头:“确实有了……”这话落下后她心中一跳,难道……对方要让她离开了么?

      女子自然察觉到了岭溪的不安,但是她仍旧保持着一开始的样子:“这些年,我都未曾跟你说过我的身世……你好奇过么?”

      “我……”岭溪下意识想承认,但是又怕自己失言,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

      女子见她此刻的样子,竟然露出了一个笑,烛火幽冥,可她的面容却如此明艳。

      岭溪突然想起了一首诗……那是一首在外士兵思念家中美人的诗。这让她的心跳更乱了。

      “你是想到了什么?”

      “没……没有。”

      女子一眼看穿,但对方的反应已让她满意,因而她也不必要说破:“你可知为何当初我让你跟在我的身边?”

      岭溪摇了摇头。

      “我曾经跟一位云游天外的老师傅学过些看骨相的本领,你的天赋令人艳羡,我也不过是可惜这乱世会糟蹋了你这样的人。”

      岭溪抿了唇,她回想起自己二十年来的人生,她的经历。

      她已死去的父亲,从未谋面的母亲,那十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因为眼前这个女子结束了,第二个十年里,她读书写字,吃得饱穿的暖甚至穿得好,不用为生计发愁。

      这一切,纵使居安多年,她也未敢忘。

      她跟这个女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快赶上和她故去的爹一样久。

      若当初没有爹她活不下去,可若当初没有这女子,她也活不下去。

      “姑娘,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嘛?”岭溪抬起头,眉目中似含有泪光。

      女子愣了一下,转而目光更加温和:“你愿意为了我去做官么?”

      岭溪怔住,转而道:“但我是女子。”

      女子叹息了一声:“只不过是我的痴想罢了。”

      岭溪不愿见到这失望的脸色,她给自己鼓了气:“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了,我曾经便说过,愿意为姑娘当牛做马,岭溪虽不是男子,但既出一言,必驷马难追。”

      “乱世中的官,不好当。”女子叹道。

      岭溪站起了身,来到女子身边:“我只问姑娘一声,为何要我去做官。”

      女子道:“我少时家中横遭变故,父亲遭人栽赃,被圣上砍了头,这番冤屈,我总望着能被洗刷。我父亲光明磊落一生,为国为民却从未为过他自己,这样的人,死了却要扣上自利的帽子……我不甘。”

      “姑娘希望我,成了官后,能还你父亲的清白。”

      “这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凶险 ……”女子看向岭溪,眼中泛着的是怜惜和不忍:“我逃在这个地方,无人识得我身份,但危险却从未消失过;我虽年华正好,但未来如何,却不敢奢望。”

      岭溪握紧了拳,也是在下定自己的决心:“姑娘,无论如何,我愿意为你搏出这一份奢望。”

      女子没有回应这句话,她又问了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话:“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姓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大家可以猜一下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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