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芳邻将至 ...
-
快下课时,陆师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程旖旖我都忘了安导找你让你去一下他办公室他可能等半天了对不起他要是说你你全推我身上别客气别往心里去。我笑笑说不会的我不会往心里去也不会跟你客气。
一看安导就知道他心情不大好。果然看见我进去劈头就骂听说你又去卖大腿了怪不得一连请了好几天病假我还以为你真病了呢白替你担心一回程旖旖你怎么这么不自爱呢放着研究生不好好念去做什么丢人现眼的大腿女郎你害臊不害臊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我心平气和道我不偷不抢不卖不坑蒙拐骗老老实实挣这份干干净净的钱又有什么好害臊我倒是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淑女安安心心搞课题可一个月就那么三百块钱又没有自留地种点丝瓜白菜拿去卖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安导气呼呼地说你不是在酒吧演奏吗一个月不是好几千吗难道要去学人家讲吃讲穿讲排场这么多钱还不够!
我说,我想存够钱以后专心读书再留点富余以防万一。做美腿小姐没什么不对和不好,赚钱干脆效率高,一个星期两千块,我没有理由拒绝。腿生得美是天赐,我不利用就是暴殄天物。我看是那些跟你打小报告的人心理有问题,不健康。
安导说,为什么每次我说你你总是振振有词强辞夺理我还不是为你好?
我说,没说你不为我好只是我也有我的想法作为您的学生我认为有必要让您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安导无奈的笑笑,去吧去吧我也不是真怪你只是那些变态跑来跟我说三道四实在可恶至极我把他们臭骂到狗血淋头才拂袖而去不过既然事情因你而起害我得罪别人不也骂你几句总是心里不平衡。
我说,作您的学生我三生有幸。
安导挥挥手,得啦得啦别跟我说这些废话啦我不吃你这一套我说你钱挣得差不多也就行啦念我的研究生很费钱吗我又不要你交什么研究费每月不是还给你三百块补助吗要不这样吧你那房租也甭交啦我白让你住行不行省得你再为五斗米暴露天物。
我笑说,那您想好别后悔别回头追着我要房租。
安导瞪眼说,我说话算话你少在这敲钉转脚。好的没学到倒是学全了你几个师兄的油嘴滑舌不敬师长。端起杯子喝口水安导接着说,也不是毫没来由不要你房钱主要是我侄子下礼拜来杭州你师母不喜欢他不想让他住我家又不能不予接待就决定让他住你那儿你也好看着他别让他领不三不四的人回家胡搅。
我倒吸一口凉气,悚然惊惧道,您侄子?!
安导说,我嫡嫡亲的侄子。
他几岁?
十八岁。上海人。清纯小男生。放心。他不好我也不会让他跟你住。他虽是我侄子,你毕竟也还是我学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会给你引头狼入室的。说实话扔他一人我也真不放心,正好你这做姐姐的可以照看他一下。他做你弟弟不见得辱没你吧?他休学在家,想找个清静所在复习一下明年参加高考,有不懂的你可得好好辅导他。这对你而言实乃小菜一碟。说完安导捻须而笑。
我泄气道,这世上看来是真没有免费的午餐,您算彻底打碎我刚刚还十分完美的人生观世界观,和着我不仅要担负起监护人的职责还要兼任家庭教师。安导您珠算好几级吧?
安导慈祥地笑,别这样说,这世界还是充满爱的。
我说,他住多久?
安导说,长不过你研究生毕业。
往外走时,安导在我身后说回头你师母会帮你收拾一下屋子。
我记得我上高中时,我周围的男同学基本都是小平头,板寸,或者干脆接近光头,只留一层长不过一厘米的头茬儿,总之都是不用花时间梳理随便扑撸一下就可以很整齐的那种发型。一个一个没长开的样子。脸色青黄。永远带着睡意的朦胧而迷茫的眼睛。骨瘦如柴。他们都比我大,学校里的同学几乎都比我大,即使我上高三时,高一的新生也大都比我大。我比其他人早上两年学,生日又小,12月31日,是被人们真诚想送掉的尾巴。年终岁尾。不过那些男生在我眼里没显得有多大。一样的青涩。不开窍。一心只读教科书。我对他们无一例外的毫无印象。大学一年级寒假,高中同学聚会,我去了。本来不想去的。我在高中并没什么朋友。初中也是。小学更是。没时间交朋友。去了才发现,半数以上的同学我叫不出名字,男生几乎都似曾相识似是而非。这很伤广大同学们自尊。把我列入不受欢迎者名单。
那些男生,上了大学也还是不成熟。大学没给他们什么变化。反而愈发幼稚可笑。在女同学面前夸夸其谈。指间拈根烟就以为很酷。卖弄,无论才情还是风情,如果那也算才情和风情。高中时代的青涩与腼腆不复存在,代之以肤浅与浮躁。愈发不堪。大学里的男生无非如此。那些考上大学的我的高中同学是这样,我所在的大学里的我遇到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生也是这样。
所以我没有男朋友。一直没有。
高中最后一年,我开始发育。好像是一夜之间,个子忽啦一下子蹿高,睡觉时常常会突然惊醒,感觉两条腿隐隐地疼。心里是实实在在的慌。到校医那看,只说是发育问题,还有点营养不良,开了一堆钙片和维生素ABCDE,每天吃饭似的按顿吞咽。身子也不再单薄。瘦还是瘦,却有了胸和小小翘翘的臀。以前的衣服是全部不能穿了,除了袜子。真奇怪脚倒是没长到不可收拾。原本我是不穿胸罩的,一马平川的穿什么穿,胸脯势不可挡后也只好羞答答别扭扭的跟母亲去买胸罩。回家后母亲照例把新衣服过水洗一洗,晾在阳台上,我就一次一次悄悄溜出去,站在晾衣绳下偷偷打量。窃窃羞笑。纯棉,白底,细碎的小朵蓝花,是我少女时代的开始。
在此之前,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孩。
腿不疼胸不涨时,我已长得跟别的女生一样高。用我妈妈的说话,就是长开了。我的语文老师开始经常找我谈话,给我补课。那时我语文很不好。我的语文一向不好。我的强项是理科,英语也不错,只有语文一塌糊涂。我不喜欢语文。从小学三年级那篇命题作文《我的爸爸》开始。我一上语文课就头痛,看见语文老师就犯困,为此没少进语文教研室挨训。高二时分科,我想都没想就报了理科,心里直庆幸终于熬到这一天。可是选了理科也一样要学语文。所以语文老师的帮助我一样还是得接受,并且要表示感谢。
语文老师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借给我许多诸如《少年文艺》之类的书刊,划出重点文章让我重点阅读总结中心思想写读后感然后套写。这让我苦不堪言。他告诉我有很多著名数学家同时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有的甚至还是文学家艺术家所以语文乃至文学对于理科班的学生一样重要。他告诉我像我这样漂亮的女孩如果没有内涵没有文学修养将是这个世界上比古巴比伦消失还让人遗憾的事情。他告诉我他爸爸是省里大官他来这里只是体验生活他将来是要当作家进中国作协和文联的。他告诉我你一定要考上一定要考上学历很重要对我这样家庭出身的人尤其重要。他告诉我他有一辆奔驰等我考上大学他要开车带我去兜风带我去哪哪哪哪哪哪。他告诉我他长大了才一点一点知道爱情是人生的最高理想而我是他最美的梦想。
我懵懵懂懂听着他的诉说,直觉就是赶紧逃开。
一天下晚自习,已经八点半了。我正收拾书包,那个语文老师在教室门口高喊程旖旖同学来一下。我这才想起那天晚自习的辅导老师是他而我一个晚上只顾着做我最爱做的数学头都没抬一下他前一星期布置给我的作业我也一点没做。可是没办法,他这样堂而皇之的喊我我是不能不去的。我只好走出去,跟在他身后,拐过楼梯,上到四楼,走进他办公室。他一直不吭声,脸色焦黄,嘴唇发紫,一双手垂在小腹处左扭右扭不住颤抖。楼梯里渐渐静了,窗子开着,听得见校园里一片自行车铃的叮呤声和同学们的嘻笑声,这些声音潮水般汹涌流出学校大门,校园里慢慢回复静谧。
我感到惊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惊恐。女孩的本能与敏感告诉我他不对劲。这不对劲。这么晚了把我叫进他办公室里,还锁了门,这不对劲。放我出去。我低声说。他嗑着牙,全身痉挛般的抖,说话也抖抖的,我是认真的。我怕你不明白。你还太小。等你明白时我可能已经走了,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爱情受伤的男人都是这样。我爱你。我没有办法。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遇见你。而你又要升学。你会飞走。我不这样你肯定会飞走。你不能飞走。我不能让你飞走。我会死。会自杀。你让我要死要活。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是你逼的我这样做。是你逼的我图穷匕见。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裤子就解开来褪下去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先前的惊恐一下子消失。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他的不对劲。窗纸捅破后平平无奇。我从书包里迅速抽出一把裁纸刀,平定的,一厘米一厘米推出刀片。刀片推出时发出嚓嚓的磨牙一样的声音。刀锋向外,指着他。白炽灯雪一样的光照在刀片上,冷光耀眼。一道铁绣,暗红的,阴冷的,似一抹嘲笑。刚刚还在蹿动扑张的人,马上贴着墙角蹲下了。
这就是那个时刻。
这个经历我只装在心里,没向任何人说起,母亲也没让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偶尔写写日记,母亲从不偷看,可是那件事我也没在日记里吐露片言只字。
这么多年我尽力让自己不去想起那一幕,但它深刻在我脑子里,我可以克制住不去想,却没有办法抹煞。
那惊恐慌乱的时刻。
那惊恐慌乱的一瞥。
没有因为惊恐慌乱而错过分毫。
到今天我也能清楚记起它的狰狞凶残龌龊污秽,剑拔弩张,又色厉内荏。
让我看尽这世上一种叫男人的动物的全部丑陋。
所以我没有男朋友。一直没有。
人是会联想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