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满天星》明前雨后

4、第四章

　　项北早上来上班，桌上多了一个天蓝色的硬塑料饭盒。打开，是温热的鲫鱼糯米粥，浓白色的米粒上浮着嫩绿的葱花。
　　“满星拿来的。”马德兴插话，“我问她要，她说只有胃不好的人才有……”他咽咽口水，把康满星的后一句话吞回去。她说“组长，我猜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还满脸笑，看着马德兴二尺七的腰围。

　　项北走去总务科，想把饭盒放在冰箱里。路上碰到杨巍连，他挥挥手：“项sir今天好心情啊。”
　　有吗？他深呼吸，才发现自己一路都在吹着口哨。

　　从总务出来，看到章远和康满星站在拐角说着什么。康满星歪头，嘻皮笑脸。章远微笑着，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她便黯然噘嘴。两个人推让之间，项北看见熟悉的天蓝色饭盒。
　　对比刚刚手中的，原来是微波炉套盒。

　　项北立刻想到《红楼梦》中黛玉分得最后两支宫花，问了句：“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又冷笑，“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被自己的类比吓了一跳，一直自忖是有涵养有风度的新时代洋务白领，怎么像旧时代小肚鸡肠的女孩子一样斤斤计较起来？
　　回到办公室，项北也不多说话，搬了厚厚的卷宗挡在桌前。

　　康满星笑着回来：“早啊，小杨；咦，师兄也来啦，还垒了个碉堡。”
　　项北“嗯”了一声，不再答话，杨巍连依旧唧唧呱呱缠着康满星问东问西，无外乎是天达各个部门年轻女孩的名字。
　　“那个短发，暗红牛仔裙的是谁啊？”
　　“白色开衫的那个呢？”

　　忍无可忍，项北粗声粗气道：“小杨，就知道扯皮，赶紧工作。”

　　这一天异常沉闷。
　　话匣子杨巍连被呵斥，一下收敛很多。
　　迷迷糊糊的乔晓湘倒是没有犯什么错误，因为她根本没做任何事。自从早上康满星向她附耳嘀咕几句后，她就趴在桌子上发呆，连咖啡杯都难得的见底了。
　　马德兴喝着茶，慢悠悠下着四国军棋；项北伏案疾书，办公桌前的档案从右侧一份份移到左侧；康满星也不说话，在msn上和老友们聊得不亦乐乎。

　　“项北是个工作狂。”她和常风说。
　　“你也是。”干净利落三个字。

　　“我才没有，现在不就歇着呢？要不有时间理你？”
　　“您老辛苦了。”常风打一个哈哈大笑的图样，“该涨工资了吧。”

　　“没有，折寿是真的。”康满星偷看一眼，隔着高高一摞档案，看不到项北的脸，“某些人说话夹枪带棒的，和这样心理压抑的人住在一起，你要小心。”
　　“你说项北？？？？？”常风打了一串问号，“他这两天没说你坏话啊，还夸奖你工作认真呢。”

　　“哈，他的夸奖真是与众不同啊！”康满星忿忿地敲了一个叹号。
　　“不是与众不同，是惜言如金，他很少夸奖别人的。”常风说着，打了两个伸手拥抱的小人，一男一女，“其实，你们两个挺配的。考虑考虑吧，优质钻石王老五。”
　　“关我P事。或许，人家等你哪！”康满星邪恶地咧着嘴角，“终于找到和你同居的机会了。”
　　“都说是暂住，我家离你们公司近。说得真难听！小心生口疮。”

　　“噢，那说些更难听的……听说了么，殷潍有新bf了。”
　　省略号，打上一长串省略号。

　　“现在，听你说了。”常风写道。
　　长时间的沉默。康满星盯着屏幕上一直显示的“风正在输入新信息”。
　　“很好。”数分钟的输入，不过是两个字。

　　很好。这样两个字就完了？康满星有些颓然，忆起大二时每个周末都被殷潍拖去看全校足球联赛，不久后，她和常风陷入如胶似漆的热恋。
　　还是很清楚的记忆，众同学交口称赞的校园模范情侣，当事人却用“很好”两个字为这段感情画一个句点。

　　康满星茫然的抬头，对上项北的目光。他面前的档案已经整理一空，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时间对男子真是格外宽宥，他怎么还和大学时一样，总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愤怒表情，也不见老。康满星也不生气，因为记忆中，项北一直就是这张臭脸，连头型都没怎么变过。
　　　　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印象。大学毕业两年，中国人都要登月了，信息爆炸的时代，谁的大脑还有内存记得上个世纪里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康满星感慨地微笑。

　　看在项北眼中，这个笑容有些凄恻。他本想旁敲侧击，说康满星办公室时间走神，此时心一软，想，算了，饶她一次吧。

　　“你还有个饭盒放在冰箱里。”下班时，项北食指扣扣桌子。
　　“给你的，我才没有心肝肺肚的怪毛病，而且我还精力旺盛地可以四处扯皮。”康满星懒懒地说，“你可是沾了章总的光。”
　　“哦？这么说，还要好好感谢你？！”
　　“不必了，那全是……”康满星停下来，探头看其他同事已经离开，“算了，反正是别人的手艺。”
　　“乔晓湘？”项北一猜即中。
　　“我可没说，要是别人知道了，我缝上你的嘴！”康满星在办公桌下面掏来掏去，摸出一只颇具规模的长圆运动包。
　　“我向来不关心这些八卦。”项北耸肩，“那是你们女人的专利。”
　　“什么叫我们女人？你敢说你不爱听八卦？”康满星撇个白眼，“只不过女生对八卦是博爱的，你敢说，男生听到熟人的八卦，耳朵不立得高高的？”

　　“你去锻炼？”项北看到运动包上的Ｌｏｇｏ。
　　“就是就是，看写字楼里，最光鲜靓丽的就是那些前台小姐了。”康满星叹气，“我们什么白领啊，统统是技术蓝领！”
　　“这家俱乐部是会员制吧，会费多少？”
　　“一年五千，两年七千，并额外赠送四个月。你要不要参加？我可以推荐你入会！”康满星两眼发亮，“我已经和马德兴说了，他再不锻炼铁定三高！你要不要去？我带你去看看啊？都是美国设备，比杂七杂八的俱乐部好多了。”
　　“这么热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项北哼一声。
　　“哈，是有好处啊，这样你我就都有两个月的奖励会籍。”康满星得意地笑，“但这又有什么？双赢啊！”

　　“算了，我没那么多闲钱。”项北摇头，“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你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康满星比划个散打的起手姿势，“别是人口贩子吧。”
　　“我永远是吕洞宾。”你这癞皮狗！
　　“就算我是汪汪吧，顶多我咬你，一嘴毛！”你也跑不掉，同类兄弟。
　　这女人，宁可骂自己，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攻击别人的机会。

　　项北不理她，径自区地下停车场，康满星也不多话，哼着歌跟在他身后，还冲着黑色帕萨特吹了声口哨。“酷啊！”她眼睛发亮，“某些人看着没品，这个车，还看的过眼。”
　　“人贩子也要有一定的品位和职业道德，有的货色太差，根本都不好意思拿去推销。”项北打开车门，“所以，”他狡黠一笑，“放心上来吧，你是安全的。”

　　“切，想气跑我没门！”康满星大大咧咧迈进来，系好安全带，“不就被你损两句么？能掉二斤肉么？掉肉我还当减肥呢。至少，我还省了两块钱车票。”
　　“你还真是心态好。”
　　“当然心态好，要不然和某些人同一大学同一专业三年，我不知道见了多少回阎王了。”
　　“废话真多！”项北抱怨，“少说两句能噎着你？”
　　“不说话干什么？还指望我含情脉脉看着你？”康满星乜目。

　　从科技开发区开到四环上，再次遭遇堵车。
　　“车如流水马如龙？死水吧。”康满星叹气，忽然眼睛一亮，“来，做个游戏吧！你说，现在四环上堵住的车总价值有没有１亿？”
　　“四环多长？四十公里？”项北蹙眉，“我的黑色帕萨特1.8T长4.78米，价值20万。和前后车距各0.5米，左右共有六个车道在堵车。以次为标准，四环上大约有45455辆车，104.55亿人民币凝滞在主路辅路高架桥立交桥上，不能投入到国家正常的金融流通中。”他最后总结说，“所以，堵车，等于谋财害命。”

　　“呵呵，算得真快。”康满星打个唿哨。“当然，前提是三环上头尾相连堵满了帕萨特，没有宝马奔驰莲花，没有富康夏利公汽。”

　　两个人都想到了高数课出名严谨的秃顶教授，总爱说“前提是”，不禁异口同声说：“‘前提’教授。”
　　“每一届的高数都是他带课。他姓什么来着？”康满星挠头，“我总以为他姓钱。”
　　“……”项北无语，“你真忘了。”
　　“嗯？”
　　“他姓冯，冯萧的伯父。”
　　“啊。”康满星轻呼一声，“我都不知道……真是书香门第，我只知道，他祖父是院士。”
　　“我知道你知道……”项北心里绕口令一样想着，“你当初不是为了这个发誓死活要贴到冯萧么？好么，人家订婚退婚，现在又打算结婚，你不想忘，也要忘了。”

　　忽然听到康满星语出惊人，“喂，那现在‘包二奶’多少钱？”
　　“我怎么知道？！” 项北发窘，不觉气恼，难道这女人如此死缠烂打脸皮厚？
　　“你怎么不知道，你连帕萨特都有诶！那个比帕萨特便宜吧！”
　　“我从没考虑过。”
　　“真的？你心还真高。”康满星噘嘴，“我更喜欢那个，帕萨特太厚重了。”

　　项北惊诧，“二奶和帕萨特压根没有可比性！”
　　“什么二奶？”换了康满星一头雾水。
　　“你问我‘包二奶’的价位。”
　　“你，你……”康满星瞪大眼睛，嘴角一点点裂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角泪花都泛出来，“你可真是叉人叉心。我问你Bora，就是宝莱的价格啦，刚刚过去一辆！师兄啊师兄，被我看到你心灵龌龊的一面了。”

　　项北哭笑不得。康满星不断拍着身边的车门，笑得前仰后合。“师兄，你刚才想什么呢？你老婆还没有，就想到二奶了，看我以后不告诉你女朋友！”
　　“别疯了！”项北面子丢尽，真恨不得一脚把她揣到高架桥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