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海王攻捡走后》ES贰拾

3、第三章

　　被程枫那么一吓唬，黎岛几乎是缩着脖子夹着尾巴走出的福满楼。

　　在那个铺着红毯的过道里，他是如何又害怕又猎奇地瞥了几眼那个雕花镂空的木质屏风，程枫都看在眼里，嘴角勾了上去，胳膊也勾了上去，拍拍少年：“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非问。别怕，啊。”
　　“谁怕？告诉你，我见得多了！”黎岛反呛，先程枫一步上了大巴车，倚在座位上，看程枫站在车门口时不时绅士地扶老阿姨们一把，问她们对午饭可还满意。

　　从表情来看，老阿姨们至少对导游小程是一百分的满意。表现方式主要为牵红线嫁闺女——亲戚邻居家，老同事老同学家，的闺女。

　　“小程一个人在国外怪辛苦哇？个人的事有没有定下来啦？”
　　一会儿功夫，导游小程那点“个人的事”已经被打听三遍了。

　　只见小程仍然微笑着，然而回答却从“不急”变成了“有喜欢的人”，说后面那句的时候，直直朝黎岛看过来。
　　黎岛一愣，随即用夸张的口型回他：“呵、呵！”

　　车门站着的那个笑了，当成了打情骂俏；座位上的那个面无表情，想得是：臭显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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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洲国家面积小，城市也小。从中餐馆驱车十几分钟就到了酒店。酒店位于巴黎5区，也就是塞纳河左岸著名的拉丁区。

　　当然，黎岛不知道左岸的什么拉丁区，只知道塞纳河畔左岸的咖啡。阿姨婶婶们等着导游小程给拖行李，他站一旁出神看街道对面的咖啡店出神。

　　咖啡店的玻璃上是白色线条勾勒的法棍、牛角面包和热气腾腾的咖啡。招牌和摆在外面的阳伞是配套的暗红色，穿polo衫戴墨镜的男人和穿罗马凉鞋的吸烟女人对坐，在阳伞下谈笑风生。
　　他的目光停顿很久，那一刻才终于确信自己是漂洋过海，到了外国、异乡、另一片大陆。路牌上的字看不懂，别人说的话听不懂，一切都那么陌生那么不一样。
　　踩在这片土地上，却觉得自己漂浮在空中。离什么都很远——无法触碰，难以相融。随后生出的，是让他浑身颤栗的孤独。

　　等他回过神来，已然被程枫拽进了酒店旋转门。每次都是这样，老阿姨们拉行李，程枫拉他。
　　他和程枫都没有行李箱。他就是程枫时刻惦记着的行李箱。

　　入住办理得很快。程枫收来众人的护照，分成两摞交给前台戴花镜的银发老爷爷，没过一会儿，大家就拿到了房卡。

　　而黎岛，坐在角落的小沙发上，书包放腿上，手插在书包里，仍保持着翻找护照的动作。他不敢把证件拿出来，怕被拆穿，怕被告，更怕程枫恼羞成怒给他丢回凶杀案现场。

　　幸而程枫也没找他要，只是指间夹着房卡问他：“小黄鹂跟我住一间，行吧？”跟他说：“团里都是阿姨婶婶，你跟她们拼一间不合适。”随后话锋一转，又说：“如果你想自己住单间也是可以的，补个差价就行。按今日汇率换算人民币差不多是……”说着就点开了手机里的计算器。

　　黎岛看一眼酒店的又复古又高级的装潢——柔软的红沙发、深栗色的木地板护墙木板和精致吊顶，以及优雅的枝形吊灯；再看一眼前台——刚才登记护照的老爷爷这会儿正捧着报纸读，手上是明晃晃的一枚宝石镶嵌的金戒指……
　　于是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跟你睡——”
　　在周围婶婶略惊讶的目光中，他红着脸强行挽尊，皱眉扬下巴学小洪哥不耐烦的模样：“睡一间就可以了，啰里吧嗦，搞快点。”

　　程枫几乎是呲着牙把手机放回口袋的。
　　他看一眼腕上的手表，尽可能为自己预留出充足的时间：“各位先行回房稍作休息， 30分……1小时后，回到这里集合，随后我们将前往今天的第一站巴黎圣母院进行参观。”
　　他边说边往电梯处去，简直恨不得拔脚就飞到房间享用他今天的正餐。

　　那边黎岛揪着双肩背，对此一无所知。在对谎言和未来的担忧中，被程枫推到磨砂玻璃门的复古电梯跟前。
　　电梯轿厢乘4人正合适，但另外三位婶婶热情，挤挤腾出点地方，招呼男人和少年一同上去。

　　程枫欣然一笑，借电梯的拥挤逼仄，很自然地把黎岛圈在怀里，垂睫勾唇，目光暧昧。这就浪起来了。
　　“小黄鹂多高？”说着下巴戳去黎岛的头顶：“目测165？真是只小鸟儿，挺依人啊？”

　　少年人都对身高敏感。尤其这种还不到1米7的，身高更是禁忌，谁提跟谁急。黎岛气呼呼地瞪他，要挥拳头，被程枫捉了手，要张嘴骂人，被程枫抱紧摁到胸口，最后他只能猛地低头，用头顶抵住那男人，跟他拉开距离。
　　程枫以为他是娇羞埋头，笑了笑，却听怀里人说：“大哥，注意别踩到我的鞋。”
　　笑容当即僵在了脸上，好兴致没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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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黎岛的运动鞋是高仿的，虽然已经被黎秀莲的茶水洇出了一条淡淡的渍，但他仍然很爱惜。147块，不便宜。而且他仔细对比过，这鞋除了鞋底一圈白边过于亮白假的明显之外，其他地方倒还说得过去。收到鞋的那天他手指蹭蹭洋灰地，给一圈白边抹上了土，立刻就很真了。
　　因此他给它真鞋的待遇。
　　自打进了房间之后，没留意房间的宽敞高级程度，甚至也没留意屋子中间的King size双人床，闷头就开始擦鞋。手里是从他之前打工的超市里顺来的擦鞋专用湿巾。

　　程枫摘了手表脱了衣服，肩宽腰窄八块腹肌，在黎岛跟前晃来晃去浪了半天，连对方的一个眼神都没捞到，叹了口气：“诶小黄鹂，一双鞋而已，至于吗？”

　　黎岛虚荣心作祟，头也不抬，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洋洋：“限量版，好几千！”
　　言外之意是你懂什么。

　　程枫心想嘿你个理直气壮的小骗子，而嘴上说的却是：“你还真好骗。”然后闪进了浴室。

　　结果穿好浴袍出来时，小骗子还蹲在地上端详自己的鞋子。

　　程枫简直无语，不甘心自己的魅力败于一双假鞋，走过去揉黎岛的头发，面容和蔼可亲：“它是干净了，你呢？你也冲个凉，床上躺一会儿？”
　　浅尝一口也是好的。

　　黎岛的注意力终于从运动鞋转移到芬芳的男人身上，先是烫着酒店logo的一次性拖鞋，然后是骨骼凹凸好看的脚腕，然后是肌肉形状矫健的小腿，再然后，他微微侧过脸去，目光定在男人的小腿上。

　　“这是……纹身吗？”黎岛问。
　　小洪哥和他的几个心腹都有纹身，狰狞的青龙盘在他们的后背或者手臂上，打人和打边炉的时候都露着，唬人立威专用，他从来不敢正眼去瞧。
　　不过程枫的这个不一样。纯黑色的细线勾勒，图案是一个瓶口朝上的玻璃酒瓶，酒瓶里画着一个戴面镜穿脚蹼的赤.裸男人。男人仰面，向上伸长着手臂，求生一般想要游去瓶口，只是瓶颈部分画得过于狭窄，比男人的肩背要窄得多……

　　黎岛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到他胸口，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嗯。怎么？”程枫难得有些不自在，腿小幅度地动了一下。
　　蹲在地上的黎岛抬起头来，特别认真地看着程枫：“瓶子里的那个人……会获救吗？”

　　至此问句，程枫再没有了享用的兴致。他没来由地烦躁，拧开矿泉水几口喝空，三两步上了床，倚在床头潦草敷衍等待他回答的少年：“不知道。”

　　纹身是葛太给程枫扎的。那时候他还没和沈为然在一起，而葛太刚开了自己的纹身工作室。他去葛太兼职的酒吧浪，她推酒到他掌心，隔着吧台塌腰凑近：“建筑系老同学，有兴趣在身上扎个花吗？”
　　葛太一直对他的皮肤有感觉，每次见到他都说他是块好画布，总惦记要扎他。而他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没兴趣，谢谢。”
　　那晚他玩得很尽兴。喝够了摸够了，搂着猎物准备找个床第二趴的时候，葛太隔着吧台再次塌腰凑近。

　　她问他：“老同学，开心吗？”
　　他说开心。
　　她又问：“你知道你在这里寻欢的样子让我想到什么？
　　他说什么？
　　葛太说：“溺水的人。”

　　那晚后来，程枫没再第二趴，而是醉醺醺地趴到了葛太的纹身工作室，天亮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小腿上被扎出这么个图案，扎过的伤处肿着，泛了红。
　　葛太揉揉血丝满布的眼睛，说：“程枫，祝你早日找到拉你出水的人。”
　　不久之后，沈为然就跑过来自告奋勇地拉他……

　　“那，你觉得他会获救吗？”黎岛追问。
　　“我不知道。”程枫眉目微沉。

　　“好吧。”黎岛小声说，突如其来地鼻酸。
　　他替瓶子里的人难过，也难过他自己。

　　那人挣扎着向上游，偏偏遇到瓶颈将他卡住。他挣扎着想好好生活，小洪哥偏就莫名其妙地盯上他，黎秀莲偏就选中洪志国，那一串地址偏就钢笔写的，沾水就糊……
　　好像都是既定的宿命。

　　安静几秒，他似乎难忍委屈：“你真不应该让纹身师把瓶颈和瓶口画那么窄。”

　　也许是因为遭受无端指摘，也许是联想到沈为然，程枫冒了火。他翻身下床，大步向黎岛走去：“重要么？跟你有关系？”
　　如果不是有人敲门，他还会掐着黎岛的下巴告诉他：留下你是看你肤白貌美想图一个快活，不是他妈的要和你探讨人生！
　　还好敲门声响得及时，他只来得及冷冷一瞥，便调整步子去了玄关。

　　开门，门口的两位婶婶一个说随身wifi坏掉了，一个说屋里电视有问题，请小程导游去帮忙。

　　等程枫再回到屋内的时候，发现黎岛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蜷缩着，瘦瘦小小的一只，头埋在胳膊里，姿势难看，像是痛打落水狗里的落水狗。
　　他倏地消了气，生出几分怜惜。他推推他，低声告诉他到时间了，问他还要不要去圣母院参观。
　　见不醒，便把人打横抱去了床上。

　　阳光透过实木百叶窗疏朗地照在少年脸上、身上。照亮了他脸上的细小绒毛和潮湿的眼睫。

　　程枫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心想行吧，性子跟皮肉一样娇气，还没怎么着呢，不小心凶一下就哭了，要真干点什么，八成得梨花带雨……
　　那可真够带劲的。

　　他笑着轻轻捏了下黎岛秀气好看的鼻头：“小黄鹂好好休息，等我晚上回来咱俩再好好玩。”

　　床上熟睡的少年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地哼了一声，翻身脑袋钻到了枕头底下，从躺变成了趴。
　　床边男人噌地站了起来。

　　出门的时候，程枫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在着火。
　　被个小骗子撩得想跳塞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