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海王攻捡走后》ES贰拾

13、第十三章

　　程枫工作非常忙，往往是黎岛醒了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黎岛困得睁不开眼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未成年人的早餐托付给了每天清晨从酒吧下班的葛太。程枫给她转了几百欧，留言：“麻烦这两天早晨过来帮我喂下家里的鸟儿。”

　　葛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上楼前路过超市捎上了一小盒坚果，琢磨程枫这又犯什么毛病。进屋看见刚爬起来还睡眼惺忪的黎岛，顿悟了。表情复杂地把坚果放黎岛手里，没和他多说什么，大步走到窗边墙角的大衣柜跟前，唰地拉开柜门，魔术师揭红布一样，变出了单孔灶台、咖啡机和锅具。

　　黎岛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没睡醒——怎么衣柜里不放衣服，关着一个小厨房？

　　外国人的饭好做。鸡蛋扔锅里煮，吐司有多士炉烤，牛奶买现成的往杯子里倒。因此黎岛还没完全清醒，早餐已经摆上了小茶几。
　　“早安啊，小鸟。”匆忙离开前，葛太总会说这么一句，基本上也只跟他说这一句。

　　比起早餐，黎岛其实对柜子里的厨房更感兴趣，但毕竟家是别人的，他不敢私自乱翻乱动，也不敢提。于是，在得知葛太每天早晨都会过来“唰”那一下子之后，他就提前爬起来到茶几边坐好，满心期待地等着葛太来“唰”地一下，当成了个固定节目。

　　搞得葛太对自己的厨艺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自负。

　　未成年人的午饭和晚饭由程枫亲自负责，一般是抽工作的间隙出去吃。附近的小餐馆七七八八吃了一圈之后，锁定了一家家常法餐——程枫发现黎岛很喜欢那家的地中海风味烤春鸡。

　　人不大，挺会吃。

　　而张平的那串号码，则是在黎岛住下的第四天傍晚，终于拨通。

　　彼时那少年正穿着程枫给他新买的一身衣服，凶猛地撕扯珐琅餐盘里春鸡圆鼓鼓的小腿。手机平摊在桌面最中间，免提键摁下之后，喇叭里传出了年轻客气且较为标准的普通话。

　　张平简单解释了两句之前没能接听电话的原因，便给两人指路福满楼。他说石大海对小辣椒老板的不满积蓄已久，一边在小辣椒忍耐一边多方打听其他馆子给大师傅的薪资待遇，最后选中了福满楼。
　　“那时他跟我说他在福满楼的面试已经过了，就等小辣椒这边一句话，分红他就不动，给不够就立马走人。他还说不管在哪里做都带我发财，可后来我再给他打电话就打不通了。可能是怕原来老板找事换了手机号吧。本来还指望他能帮我跟福满楼搭个线……”

　　听张平的意思，联系方式没有，非得去饭店直接找人不可。于是两个人放了刀叉擦擦手指往唐人街去。

　　“我开车，你接着吃。”程枫边拉安全带边把打包好的春鸡递到黎岛腿上。

　　然而黎岛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路上只顾捧着锡纸盒愣愣地盯着窗外出神，好半天才怯怯问了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程枫笑着看他一眼：“能出什么事？”

　　“就……之前去吃饭，你说福满楼都是□□，饭店里还杀了人，我爸爸他……又得罪了小辣椒的老板……”黎岛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个小怂包记性倒好得很，把之前程枫的胡扯和模棱两可的实际情况来了个大串联。

　　“呃，这个……”面对自己搞出来的历史遗留问题，程枫很尴尬，敷衍地揉一把黎岛的脑袋，“别瞎想。鸡要凉了，快吃。”

　　黎岛嗯了一声，手上却没动。

　　“也好，留着肚子，等见了你爸吃现成的，春鸡我吃吧，我孤家寡人的，没人给做。”程枫笑眯眯地说，本意是哄孩子，但听起来又有点自嘲的意味。
　　“你喜欢吃什么？等下让我爸给你做。”黎岛很认真地说，“海鲜粥和蚵仔煎他都很拿手，我小时候总吃。”

　　好在大部分感觉都只是一念之间，就像马路上的裂缝，来不及减速车轱辘就碾过去，然后便消影无踪，再也想不起来了。
　　程枫笑了笑，故意逗他：“那我要吃卤凤爪。”

　　不过，两人的晚餐最后还是落回到打包盒里的春鸡。因为福满楼并没有一位叫石大海的主厨，现在没有，之前也没有。
　　奇怪了。

　　坐回车里，程枫一边琢磨一边捏着塑料刀叉切割春鸡，一抬眼觉得少年眼睛里又蓄了泪。

　　“他们是不是说谎？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黎岛问，手紧紧地捏着手机，似乎下一秒就要报警指认杀人犯。
　　“不可能。那什么……□□枪杀，我瞎说的，”程枫低头叉下一块鸡胸肉递到黎岛嘴边，“看你一惊一乍怪好玩的……”

　　“我才没有一惊一乍！”心里解除了警报，黎岛再次小洪哥上身，鼻子里出气，嗤地一声，相当不屑： “这种事我见多了……”

　　“知道了知道了，”程枫没心情听他吹牛，敷衍地摆摆手，然后动作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小黄鹂，你坐车里不要动，我再去找下他们经理。”

　　根据张平所说，石大海至少是来福满楼面试过的，而且是通过了面试，有了稳定的下家，才敢跟小辣椒老板彻底闹掰的。他想，也许石大海最后没在这边工作，但是至少是在这家餐厅露过面的，或许当时面试他的人还对他有些印象。

　　五分钟后，程枫回来了，把手里的名片拍照后递给黎岛：“今天的值班经理说，负责面试招聘的是他们的总经理，姓王。他应该见过你爸，不过人目前不在法国境内，下周回。咱们着急可以先打这个电话试试，大不了下周再来一趟。
　　黎岛捏着名片乖顺地点点头：“喔……”

　　“放心吧，国外华人圈子不大，找人不难。六度空间理论听说过吗？巴黎这边也就三度。找一个人，最多问3次就行了。”
　　黎岛又乖乖点头：“喔……”

　　“嗯。那个……”程枫转着方向盘往公寓开，“小黄鹂，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回公司加班。应该会加到特别晚，可能在公司凑合睡一觉不回来了。你锁好门，自己先睡。”
　　自从那晚把黎岛带回家并且痛苦地躺了一晚军姿，外加一场不敌诱惑最终前程断送深陷囹圄的噩梦之后，他几乎就没再回家睡过，加班不过是惯用借口。

　　“喔……”黎岛仍然只是点头，憋了有半分钟，才忍不住说，“又加班啊……导游不带团的时候，还得去公司加班吗？”

　　得，还导游呢。合着这孩子还没搞清楚对方的底细就信任得能睡一张床了。什么鸟儿，根本是个又怂又糊涂，还没孵化的蛋，又脆又笨。

　　程枫不纠正也不解释，只说：“加班。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不加班哪来的钱付房租。”
　　“所以这台车也是加班加出来的吗？”黎岛天真地问。
　　程枫一时语塞，半天给这孩子憋出句伟光正：“……对。只要脚踏实地，勤劳就能致富。”
　　“喔……”黎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果然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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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满楼王经理比张平干脆，不用在漫长的忙音中等待审判结果，人家关机。连着打了几天，没等来王经理回巴黎，反而程枫接到了跟大老板出差的消息。

　　这天，他难得早些回家。坐到床边，对着意识游走在睡梦边缘的少年看了好一会儿。这只鸟儿现在的睡姿不仅难看像在挨揍，还多出了一份小心——小心地贴墙，似乎是留出大半张床等他回来。搞得他心里莫名地有些五味杂陈。
　　他清清嗓子，伸手揉了一把黎岛的脑袋：“喂，小黄鹂，醒醒，跟你说两句话。”

　　其实黎岛是醒了的，不光醒了，感觉到程枫的注视，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僵住绷紧——他没有丧失警惕。听程枫声音温和坦荡，才暗暗松了口气，挣扎着要坐起来。
　　“没事，躺着说就行。”程枫摁住他，“公司安排我去南法，两三天……我争取两天回来。早晚饭葛太过来给你做，中午你吃点三明治零食凑合下，我都放冰箱里了。”

　　平时不怎么回来，好不容易早回来一天却好像是要连夜逃跑。黎岛立刻从“完了他要对我下手”的不安一下子蹦到“完了他要丢下我不管”的不安，胳膊撑着床眼睛忽闪几下，小声问：“新的旅游团吗？”

　　程枫无语地啊了一声。
　　“我跟你一起去？给你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
　　“提行李、签到，我都可以。”

　　“别胡闹，老实待着。” 程枫扶额，而后反应过来黎岛的担忧，好笑地给他拉了拉被子，“你现在在我家。家在这儿，我人还能跑了么？你还认识葛太，她是我很好的朋友。”
　　这样说着，程枫惊觉这只鸟儿似乎实实在在地搅进了他的生活。虽然他的身体开放给所有看得上眼的宝贝，但生活却一直是极度纯粹而私密的。

　　“喔……”黎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现在，你睡觉。我收拾下行李明天一早走。哦还有……”程枫伸出手指在床上划出一道“楚河汉界”，笑着说，“我哪有那么胖，你放心大胆往中间躺。天天贴着墙睡，是想当挂画吗。”
　　“喔……”黎岛慢慢从墙上挪下来，之前的警惕化作了加倍的依赖，他躺到枕头中间，眼睛盯着程枫又忽闪几下，小声说：“那你早点回来……”

　　声音轻得像羽毛，轻轻骚过耳朵，不声不响地在心间灼出个洞。

　　程枫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他看着少年，恍惚中仿佛看见16岁的自己。
　　上学时，老爸总是在家落个脚就又走，又把他留下。每次他都想说一句“爸你早点回来”，但一次都没能说出口。大概想说的话，憋得太久的感情，是会过期失效的。后来再见到老爸，他真的也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当然，自从出柜之后，说不说得出来已经不重要了，他彻底失去了和老爸说话的机会。

　　“嗯？”黎岛没得到回复，忽闪着的眼睛多了一丝不安。

　　程枫俯下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看清了少年脸上的稚气。
　　不幸的16岁、不幸的少年大概很多，给他遇到的这个一点帮助、一点幸运，不是难事。就帮他找吧，找到为止，他想。

　　“嗯，当然。”他说着微微一笑，接住了少年眼睛里呼之欲出的依赖，接住了这份临时的、有些奇异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