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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男人起身,目光越过冷风扇,晃过面前倔强站立的少年,晃过身侧头发凌乱、眼睛微肿的女人。
      “秀莲,你处理一下?”斜在他脸上的那道黯淡长疤在他说话的时候抽动扭曲,如同一条烈日下脱了水的蚯蚓。
      厚重玻璃门旋开又闭合,男人走了,挤进来一团夏夜特有的潮热。关门的力道不重,但廉价风铃刺耳的铃音和铝合金窗框被气压回吸的闷响足以让人心惊。
      门外上方“莲姐美甲”的霓虹灯牌几不可见地震颤,“姐”的那个女字旁在频闪数次之后终于暗下去,变成了“莲且美甲”。

      屋里,叫黎岛的少年在白炽灯底下愣站几秒,脖子一梗:“你不能和他结婚,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黎秀莲抄起手边一摞花花绿绿的色板把桌上的玻璃杯、烤灯和瓶瓶罐罐横扫到地上,“白天在外面混够了回家跟我犯浑?我是你妈!一个人把你拉扯到这么大,我欠你的?”

      东西稀里哗啦洒了一地,黎岛被几片色板飞砸到的小腿,杯子在他脚边炸开,茶水在翻毛皮的高仿鞋上洇出一片形状激动的水渍,男人送来的所谓大红袍瘫软在地。

      “当初张叔你不同意,老董——”
      黎岛语气倔强:“姓张的不是正经人!”
      “那老董——”
      “你还提!那个老凯子,被人做了局看不出来还要赌,蠢得猪一样!”

      “你懂个屁!我我,我为了你——”黎秀莲气得哆嗦,为自己两次惨痛且不被珍惜的牺牲。她两下抹掉眼泪,嘴跟着鼻子一起使劲儿吸鼻涕,“洪志国,那洪志国怎么你了,又不同意?”
      “他……”黎岛没了底气。

      洪志国就是刚才走掉的疤脸男人。人家是真没怎么他,对黎秀莲也不错。虽在外靠抡刀追债营生,但在他们母女跟前立地成佛。

      要命的是,洪志国是小洪哥的亲爹,而小洪哥游荡在岛上的混混头子——开一辆来路不明的三厢银色大众,随机停到一中或五中,随机揪他看着不顺眼的揍。

      黎岛被他揪了。
      凭小聪明和不要脸,能屈能伸两年多,熬到这个夏天,才终于从重点殴打对象,破格升级为偶尔踹两脚的小跟班。

      现在黎秀莲跟洪志国谈婚论嫁,他就是公然跟小洪哥抢爹,那还能有活路吗?

      “——说啊!讲啊!”黎秀莲扯着嗓子喊。
      少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很怂,但不想被亲妈知道他很怂。

      “我有多苦你一点都不知道的吗?!想找个男人来照顾我们照顾这个家帮我分担一点,哪里有问题啊?你真的很多事啊你!”

      “我不同意。”黎岛说。鼻酸眼红心跳飞快,却死咬着自己的懦弱,转而去攻击黎秀莲,“你再换个人,随便什么人,反正你也很随便……”

      黎秀莲扑上来撕他的嘴:“我白养你了!白养了!!!你当初为什么不跟你爸走为什么要留在我这里!他早都有了老婆,第三个小孩都有了!在国外,巴黎,哈,大都市!我呢?我呢?!我过什么日子?!还要听你放屁?!”

      黎岛竖着两条细长的胳膊抱头,油盐不进:“就放屁。就不同意。”

      “要你的同意?!肯跟你讲是给你脸,给脸不要就滚啊!!!”黎秀莲气极反笑,松开少年后退一步,“你偷我钱,早就办好了什么签证是不是?想去找你爸爸过好日子是不是?去啊!怎么还不去——”

      护照和签证,是前一阵被揍得撑不住花大价钱托中介办的。本想一走了之,不巧黎秀莲拆了大使馆回寄的快递,火冒三丈地揍了黎岛一顿,又抱着他哭,求他留下来。
      黎秀莲依赖他,没有男人的时候指着他搬东西做家务,长期征用他的手做美甲款式发布到点评平台招徕顾客。而现在,她让他滚。
      黎岛不怪她,因为她确实迁就过他,为他舍弃了两次再婚的可能。

      凡事不过三,他懂。他只觉得自己不幸。但很多不幸,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也懂。

      “要去的。”少年舔掉唇上的血腥,缓缓直起身来。
      “好!太好了!我欢送你啊!”黎秀莲冷嘲热讽,“什么时候?”

      黎岛精疲力尽,摇摇晃晃朝玻璃门外的黏腻夏夜走去:“尽快。”
      在被小洪哥发现揪过来打死之前。

      风铃叮铃声里混入了女人的咒骂,厚重的玻璃门及时闭合,隔绝了后面那句:“你以为他就会要你哦?!说不定他还不如我咧!巴黎?真敢做梦哦!”
      黎岛回头,隔着玻璃见黎秀莲双手叉腰嘴巴开合,整个人都被火气拱得要蹿起来。他并不知道女人究竟在说什么,只是那一眼结束回过头去,眼泪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他摁开手机,曾经的逃跑计划app还替他记着——
      飞往巴黎-戴高乐机场,单程。

      -

      塞纳河岸清风拂面,闪着彩灯且价格不菲的游船餐厅稳重驶过,而挤在岸边痛饮酒精、朝游船上一本正经吃晚餐的上流人士挥手问好,则是巴黎高校历代学生的夏日传统。

      一打精酿空瓶整齐摆在脚边,身侧的花臂女青年眼见同伴撬开第13瓶的瓶盖,赶在他仰头喝干之前抬手拦住,张嘴便是塑料普通话:“程枫,你认真的吗?还来?”

      程枫笑容倜傥:“不是吧,葛太,这才到哪儿?”说着把手里尚未碰嘴的酒瓶递给女伴,又径自开了一瓶跟她碰杯。

      葛太无奈摇头。她本名叫Greta,混血,本来是建筑系同学,半路抛家舍业改学了刺青。因为在香港出生,中国朋友便结合本名发音,给了她一个港风豪门的诨号——葛太。

      “……所以,”葛太犹豫着要问,还没问出口,见程枫眉目微沉便硬生生改了口,“所以这次公共图书馆的投标很顺利?提前这么多天回来。”

      “嗯。”程枫看她一眼,忽略她话里的迂回,“Francis亲自出马,怎么可能不顺利。”
      葛太耸肩,只好顺着先前的提问往下说:“系呀,明星建筑事务所就是这样,里面那么多人的努力,到了外面就只剩主创一个人的名字。可外人就认他,本来不行的事,他去就能行。”
      程枫点头:“论作品,论资历,Francis当之无愧。”
      “不过他是真的看好你,刚出校门就给你下offer,还带你满天飞。是拿你当接班人培养了哦?”
      “那我可能要辜负他了,可怜的老头子。”

      “什么意思?点解啊?”葛太瞪眼,“你要离开FW事务所?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老伯伯盯你两年,一手栽培……你想清楚了?”
      “没。”

      犹豫了片刻,葛太还是决定有话直说:“因为沈为然?昨天下午……”
      程枫低头又开了一瓶酒。

      晃动着夜色的河水里,是卧室那扇向外推成锐角的窗、被微风拧着个儿地勾出了墙的洁白纱帘、浸在夕阳的昏黄暧昧里的墙面、顶子上匀速旋转的琥珀色吊扇……还有,软床上交缠的身体。
      许是因为巴黎矜贵老房子里空调缺席的夏天,许是因为情欲,室内空气如此胶着黏腻。然而那两人仿佛什么都顾不得,只闭眼在剧烈晃动的床上接吻。

      “喂,还喝?!沈为然他……”
      “怎么了?”似乎是知道酒精配小舌音更性感,程枫改讲法语,“你忘了我以前什么样了?也是啊,跟他在一起三年,从良三年……”

      中文里男他女她同音,听不出性别,但法语里代词冠词动词的用法都跟着性别变,每说一个词都是在强调——男朋友。
      挤在程枫另一旁喝酒的白人青年耳朵尖,也不避讳偷听,回过头来朝他吹了声口哨。随后跟程枫耳语几句,便招呼自己的同伴坐来程枫身侧。

      葛太眼看着亚麻发色、苍白皮肤的小青年没说几句就偎进程枫怀里去,狠狠骂出了声:“我叼啊,没忘!”

      程枫没理她,跟小青年碰了杯、交换了社交账号,声音低沉地问对方:“宝贝,怎么回事,我好像看见星星落在你舌尖上。”
      直接把小青年撩得醉了,笑笑,胳膊圈上程枫的脖子跟他接吻。舌肉上挂着的“星星”勾得人浑身酥痒。吻毕,小青年给程枫看他的舌钉,程枫凑过去跟他咬耳朵:“哦,不是星星,是春.药。”

      葛太咬牙切齿地拉住要去春风一度的男人:“喂程枫!你和沈为然就完了,是吗?你还好吧?”

      程枫动作顿住,莫名的情绪在他眼睛里晕染。他闭眼,再睁开时候只剩风流。

      “好啊,好得很!”程枫回过头去安抚不耐烦的小青年,又朝她勾勾嘴角, “我以前……”
      “了解!完全了解!”葛太翻了个白眼:“谈恋爱之前是浪,现在分了手是浪得没边!装好男人三年也是辛苦!”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我有病,放下酒吧的事不做,过来陪你一晚上,怕你跳河……今晚的工资你赔我啊!”

      程枫掏钱包——叮叮当当的零钱包:“好说。”
      他被小青年亲得浑身是火,急着去泻,其余一切好说。

      “我叼,看不起谁啊?”葛太这样说着,手上却很利搜地趁火打劫,直接把程枫的零钱包揣进了自己口袋,又说:“浪里偷闲再帮我个忙吧。巴黎地陪,你去。”
      “好说。”程枫不出所料地应下,拽人摇摇晃晃地走远。

      葛太在心里骂两句浪子无情,又朝他喊:“就是后天上午十点,戴高乐机场啊——”

      -

      巴黎戴高乐机场。

      廉价红眼航班盘旋降落,几十分钟后,抵达大厅多了近30位手拎经典老花,身穿街拍爆款的阿姨婶婶。
      为期15天的淡季跳楼价欧洲游让她们聚集在此。

      阿姨婶婶们一边感慨“哎哟这里免税店真的好便宜”,一边拧开保温杯询问陪她们一路飞过来指导她们过海关的导游小姐:“张导,哪里有热水啊?飞机空调吹死人了。”

      导游小姐客气请她们稍作忍耐,转身和举着标有“五洲旅社”字样的男人继续核对信息。
      事前同事就给她介绍过,说地陪是新秀建筑师,年纪轻轻就拿了认证,帮朋友忙才来的。加之眼前男人英俊倜傥,得体妥帖,近190的身高,万里挑一的长相,简直不要太招人。也因此,导游小姐认定他眼睛里残留的宿醉不过是赶图包宿的结果,热心端了杯咖啡给他,聊表安慰。

      “啊,程同学,程枫?”导游小姐提高声音强调,“麻烦这几天和婶婶们反复强调下,后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巴黎春天购物行程之后务必准时到达歌剧院门口,巴士车过时不候的。”

      程枫叼着笔点头,开始清点人数。婶婶们玩不转微信接龙,只能挨个递笔签到签安全保证书。方式原始,但可靠。

      最后一位围翠绿色纱巾的婶婶签好后,她旁边穿小飞象帽t的少年探过头来。
      程枫看他一眼,笑容玩味,浪劲儿十足:“帅哥,你也是我们团的?”

      黎岛仰脸看着眼前男人,初涉异国本就惊魂甫定,在对视中又被对方的风流模样压得喘不上气。飞速环顾四周,想跑,可视线在各色头发、各色人种、各种看不懂的指示牌中间横跳几个来回,先晕了。
      在这种攸关时刻,他竟然想起了小洪哥。如果是小洪哥,他会怎么办呢?

      于是黎岛挺起胸脯,眼睛微眯——小洪哥要揍他的时候就是这表情,然后痞里痞气地抬手在程枫眼前打了响指:“对啊,小爷是你上帝!”

      程枫打量少年干净的面颊,打量他抓着双肩背的葱白手指、做了黑白跳色的指甲,以及别在书包上的、某半出柜欧美男星的照片徽章。他微微鞠躬,勾唇把鼻息间的点点酒气扑到少年脸上:“Mon plaisir,荣幸之至。”
      最近桃花不是一般的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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