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盐味童话》姚千

13、确定心意

　　渐川倒得猝不及防，云浮手忙脚乱地接住他，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身体。

　　她自然是没有力气将人拖到床上去的，只能矮下身子，试探着跪坐在原地，然后将渐川抱在怀里。

　　兽人的身体热得惊人，明明是他倒在自己怀里，自己却好像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了一样，云浮感受着从渐川身上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热量，将人抱紧了些。

　　渐川眉目间仍存着痛苦的神色，头上的兽耳一抖一抖的，垂落在地上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紧攥成拳。

　　云浮叹气，伸出被捂得温热的小手轻轻抚他的眉头，然后是毛绒绒的兽耳，再然后是他墨色的头发，她像祈福大典上在皇子公主额上抹姜草水的巫医，用干燥温暖的手掌将兽人体内的委屈和痛楚一点点拔除。

　　渐川在半昏半醒中感觉眼眶湿热，他枕在云浮的手臂上，蓬松的尾巴不自觉地覆在她的手腕上，仿佛在撒娇，希望也被她摸一摸一样。

　　云浮忽而就懂了，她反握住赤白相间的尾巴尖，将手掌埋在漂亮狐狸柔软的大尾巴里，以指作梳，有一下没一下地帮昏迷中的兽人顺着毛。

　　烛火闪烁，有夜风顺着敞开的门吹进来，云浮环抱着渐川，手掌被他毛绒绒的尾巴占据着，并不觉得冷。

　　良久，渐川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面色缓和了些，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

　　云浮松了口气，知道今夜这一关，兽人也挺过去了。

　　赤白相间的蓬松尾巴还躺在云浮手中，她握住它，期盼渐川能在天亮前醒过来。

　　长夜寂静，云浮渐渐感到上下眼皮在打架，她将下巴轻轻靠在渐川温暖的兽耳旁，心里想着只眯一会儿，天亮之前再偷偷跑回玄微殿。

　　毛绒绒的狐狸耳朵上有好闻的令人熟悉的温暖味道，云浮嗅着嗅着，不知不觉地睡熟了。

　　再清醒时，心中一阵惊悸，云浮从床上猛然起身。她依稀记得自己还抱着渐川跪坐在偏殿中，心里惦记着不要让姜桂发现，得偷偷在天亮前回到床上，却不知怎么竟睡着了。

　　环顾四周，是玄微殿熟悉的内室，云浮松了口气，猛然起身的眩晕感姗姗来迟，她握住床沿半伏着，低低地喘着气，等待难受的感觉过去。

　　“魇着了？”姜桂听见声音，端着清水，绕过屏风走进来，眉头微微皱起，想着小主子进来梦魇的次数好像是多了些，是该叫太医开几副安神的药剂了。

　　小白狐在枕边缩成一团，正酣睡着，云浮胡乱应了一声，顺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渐川呢？”姜桂侍候她更衣的工夫，云浮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已经候着等您吃早膳了，小主子今天起得晚了些。”姜桂为她系上腰带，没察觉云浮一大早起来就问兽人在哪有什么不对，顺口应道。

　　“嗯……今日鬓花便不贴了，我有些饿了。”云浮从姜桂手中接过檀木梳，心中有些急切地想见到渐川。

　　渐川仍穿着一身玄色兽人常服，身量挺拔地站在梨花木圆桌旁，面上有不易察觉的苍白。

　　云浮佯装不知，照常吃了早饭，趁姜桂拾掇桌子的时候，才悄悄拽了拽漂亮兽人的袖子，小声问道：“是你将我送回房间的？”

　　渐川耳朵动了动，轻轻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被抱了……云浮脑补出昨夜的场景，脸颊红了一瞬，但很快又想到紧要的事。

　　“你好些了吗？”云浮又摇了摇兽人的袖子。

　　“没事了。”渐川想到昨晚他猝然扑倒在小公主的怀里，耳朵就忍不住想要冒出来。他向后退了一步，手指背在身后攥紧了。

　　云浮却不让他走，伸手一把拉住兽人的手臂，“话本里讲，狐狸都会魅惑人，怎么偏生你这么冷漠？”

　　小公主自己脸还红着，却偏偏故意讲这句话逗他。渐川看着她清澈瞳孔中明晃晃的狡黠，心中微微有些惊诧，反应过来后，头顶的耳朵已经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又疼了吗？”云浮吓了一跳，忙收敛了神色，急急地站起来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耳朵。

　　“不是……”渐川舔了舔嘴唇，快速握住她的手腕，灼热的掌心贴在她纤细的皓腕上。

　　云浮后知后觉，自家漂亮兽人这次好像不是因为疼才冒出的耳朵……

　　“主子，顾小姐来了。”姜桂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渐川松开手，头顶的耳朵一瞬间收了回去。

　　云浮心中遗憾，却也只好等下次只剩她俩的时候再翻“旧账”。

　　“我娘做了枣泥酥和杏仁豆腐，我好好地给你带过来啦，路上可是一点儿没颠着。”顾琳的大嗓门远远从殿外传过来，吆喝着邀功。

　　今日天气好，天朗气清，晴空万里，姜桂收拾了庭院中的石桌和小几，云浮和顾琳趁着日头未升，肩并肩坐在花藤架下的石椅上吃茶聊天。

　　“我哥这两日又是忙得不见人影。”顾琳说着是给云浮带的小食，其实自己吃了最多，眼下手中抱着一碗杏仁豆腐，嘴里还叼着半块枣泥酥。

　　“二姐也是，天娄国使团入京后，除了昨夜的宴会，我都好几日未见到她了。”云浮尝了一口甜丝丝的杏仁豆腐，幸福得眯了眯眼睛。

　　提到昨日的宴会，顾琳来了兴致，她放下碗急冲冲地问道：“那良平公主怎么样，是个大美人吗？可惜昨夜是宫宴，皇上不允许大臣私带家眷，否则我便能亲眼见到她了。”

　　“良平公主是美的，只是她那儿子倒没随了她，长得还没有渐川俊俏。”云浮又舀了一勺杏仁豆腐，含含糊糊地说道。

　　“嘁，”顾琳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渐川已经是顶顶好看的兽人了，你这样比不是在欺负人吗？”

　　明明是在夸渐川，云浮心里却开心得好像在夸自己一样，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你上回不是讲顾夫人要你去相看亲事吗，怎么样了？”云浮想到正事，将手中的碗放了下来。

　　顾琳摆摆手，“我爹这几日也忙得很，还没倒出功夫管我。”

　　云浮拿枣泥酥的手顿住，“近日京城内外无战事，顾将军在忙什么？”

　　“唔……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从使团进京这一阵才开始忙的。”

　　使团进京，顾将军有什么好忙的？疑问在云浮眸中一闪而过。

　　“别说我啦，你呢？阿浮姐姐想过嫁人的事吗？”顾琳吃饱了，摸摸肚子，支臂倚着石桌狡黠地问她。

　　嫁人……云浮小时曾想过，自己未来或许会像某几位姐姐一样，要么嫁给王侯公子做妻，要么远嫁他国做妃，可现在，提到嫁人，她脑子里竟只有那一日做的那个梦——那个嫁给渐川的火红的梦。

　　“喂，想什么呢？”顾琳探过来，伸手在她面前划了划。

　　“是不是在想哪个小郎君啊？”顾琳笑着打趣她。

　　“才没有，”云浮脸有些红，欲用另一件事将这话题岔过去，“阿琳，明年开春及笄后，我想出宫开府。”

　　果然，顾琳一下子惊呼道：“开府？”

　　“嗯。”说这话时，云浮的手指忍不住在袖中不安地绞着，但心思却异常坚定。

　　“浮辽国至今还未有公主独自出宫开府的历史，阿浮姐姐想要开府，恐怕不合规制吧？”顾琳托着下巴，细细的眉头微微蹙起，并不理解云浮为何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云浮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阿琳，我想过了，这宫中不合规制的事已经太多了，二姐以公主之身做女将军是不合规制，母后国母之身常伴青灯是不合规制，云阳养面首更是不合规制……既然已经如此，不合规制的为何不能再多我一个呢？”

　　顾琳眨着眼睛，神色有些迷茫，好像没有听懂云浮在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不希望自己以后的人生也只有喝药和睡觉这两件事了。”云浮轻声说道。

　　顾琳只当她为自己这副病弱的身子自怜，伏到她身上抱了抱她，低声安慰了几句。

　　“我没事的。”云浮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

　　顾琳还是小孩子性子，只过了一会儿便又想到了其他事，嚷着说，若是云浮真的开府了，她便能日日去找云浮玩了，如此也很好。

　　云浮哭笑不得，只叫她小声点，并仔仔细细嘱咐了，在她及笄之前，千万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顾琳紧抿嘴巴，表示绝对会遵守秘密。两个人又头凑头说了会儿小话，顾琳便拎着空了的食盒离开了。

　　顾琳走时临近正午，日头升了起来，姜桂按例遵命将顾琳送到宫门，院子里又只剩下云浮和渐川。

　　渐川在檐下心不在焉地站着，心里想的是昨夜良木说的话，一抬头，瞧见小公主坐在花团锦簇的藤架下笑着冲他招手。

　　他想到早晨发生的事，神色有些不自在，脚下却没犹豫，听从心意走了过去。

　　小白狐原本在花架下面扑花玩，见渐川走过来，细声叫着，欣喜地凑过来蹭他的裤腿，云浮见状顺势将小家伙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手指轻捋着它的耳背。

　　刺眼的日光顺着花藤的缝隙照在渐川的脸上，他眯着眼睛看云浮用熟悉的手法摸小白狐的耳朵。

　　良久，云浮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渐川的耳朵好摸。”

　　渐川狼狈地侧过脸，只觉得头顶发痒，耳朵又蠢蠢欲动地想要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