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不是人》叶家女

50、完结篇

　　林深声音更嘶哑了：“你是要……当着我的面，再离开我一次吗？”
　　米鹿抬起红红的眼看着他，她也不想，所以一开口，声音就是哽咽的：“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林深抬起手里的手机，努力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你总是让我找不到，我就想起给你的手机有GPS定位功能。”
　　米鹿恍然大悟，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爱不释手地拿着，笑了：“原来是这样……这可是，我回来人间……林深你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听到“回来人间”四个字，林深整颗心都沉入了深渊。
　　“你不能这样……”林深眼泪夺眶而出，“鹿鹿……你不能这样——”
　　他一个箭步抱住了她，然而，愣住了。
　　米鹿也没再躲闪了，眼泪在眼里回转，他会感觉到，她跟他的不同的。
　　怀里没有以往的温度，林深愣住了，她的身体是微凉的，轻飘飘的。
　　原来一直以来的都不是错觉，难怪碰到她的手他会反应那么大，难怪撞到她会没有感觉，原来……
　　她真不是人。
　　林深颤抖着，放开手，退后，一步，两步。
　　他摇着头，眼泪都抖落下来了，看着眼前的米鹿，心里五味陈杂。
　　能在见到她，本该惊喜，可她却不是人了，又突然无限悲凉，难过，心酸。
　　他永远记得赶到医院看到她被医生盖上白布的那一瞬间，那种痛，那种窒息，如今又悄无声息地侵蚀过来。
　　“鹿鹿……”
　　他终究还是舍不下，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却是一片温凉。
　　米鹿迎着他震惊的眸子笑：“别那么大力……我这副身体很脆弱的。”
　　林深开始颤抖，米鹿还在笑，继续说：“我用了很大的代价，才换来这副身体，重回人间……这具身体是纸做的，遇水瘫痪，遇火化灰，没有体温体重，不能吃饭不能喝水，跟人有肢体接触会穿帮，也不能哭，因为会流泪。”
　　“……”林深感觉心里有什么在一点点崩塌，幽幽地，莫名地问了句：“为什么纸人会流泪？”
　　米鹿愣了一下，又笑：“因为这样比较像人。”
　　泪珠终于抖落，顺着脸颊滑落，纸做的身体瞬间湿透，瘪了下去。
　　就在林深面前，米鹿变会一个纸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林深手里甚至还握着她一只手，小半截薄薄的纸。
　　林深两腿一软，跪了下去，看着眼前一张薄薄的，剪成人形的纸，他一把抱在怀里，仰天痛哭：“鹿鹿——”
　　米鹿还在，变回了阿飘，站在他面前，泪流满面。
　　她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林深脑门点了一下。
　　温凉的触感，林深张开眼，眼前半透明飘在空中的米鹿，让他愣住了半响。
　　她的声音飘飘渺渺像从天外传来的，手放在他颊边，微微凉的温度：“林深，你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的……我真的，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林深……你不要让我失望……”
　　“鹿鹿……”
　　“答应我，林深……答应我，不能再倒下去……我知道，让你第二次面对这样的痛苦很残忍，可你不能逃避了，你是林深啊……你以后，要当大医生，救很多很多的人的！”
　　林深跪在那儿，看着她，握住颊边她仿佛不存在的手，“可是没有了你……我当大医生还有什么意义？我说过……长大后当医生，你生病你受伤我都给你治，你也说过……以后我当医生，你生病了在家就能看……”
　　米鹿的眼泪一串串地掉，终于可以不用忍了，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了。
　　“……都是因为你，我才答应以后当大医生的……”林深想把她的手肉揉进身体里，“你说你不在了，我当大医生有什么意义……”
　　米鹿心都要碎了，声音也寸寸破碎：“那你记得……我还说过，每个人的路，都要靠自己走下去，陪在身边的人，不可能陪着走一辈子的，总有需要你自己过的悬崖，你自己趟的独木桥。”
　　“我不要……”林深在她面前又是那个孩子，他有多依赖她，她心知肚明。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我不要这样……鹿鹿我求你了……你不能这么残忍，再离开我第二次……我……我会死的。”
　　米鹿心颤了一下，然后笑了，轻轻把手抽了回来：“不，林深你长大了，我知道的……你已经长大了，成熟了……虽然之前我担心在自己时间不够了，曾经用法术迷惑你的心智，让你暂时不记得了两年前的车祸，可你发现了……不是吗？这说明，林深你已经成长了。”
　　“我不要成长！”林深突然拔高音量，站起身，“我只要你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不要什么成长，你一走我会继续变回咸鱼的，所以……鹿鹿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这是威胁，也是任性。
　　米鹿微微笑开，眼神带着哀伤，缓缓往后飘：“世上没有人没有事能一成不变，人总要离开，幸福总要经历风雨，林深……我只陪你到这儿了……”
　　“不行……不！”林深往前扑，没抓住她，继续追，“别走！鹿鹿——你不能走！”
　　他用力一跃，竟然真的被他抓住了米鹿的手，然而没用，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胖橘跳了出来，冲着林深呲牙狂叫：“喵呜！喵呜！嗷呜——”
　　林深听不懂，但隐约感觉到什么，看向米鹿：“它在说什么？！”
　　米鹿笑：“它说，我再不走……就会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林深愣住，怔怔地望着她，手却死死地抓着不肯放。
　　胖橘叫得更厉害了：“嗷呜——”
　　林深没动，情急之下，胖橘扑上去一口咬在他手上，他依旧没放。
　　米鹿哭了：“林深，放手吧……我们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
　　看着米鹿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又看看咬在手上的胖橘，林深深吸一口气，噙着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是谁……当初是谁……让你离开我的？开车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米鹿缓缓扬起最后一个笑，“不重要了……”
　　她拨开林深的手，往后飘向黑暗的天际。
　　“鹿鹿——”
　　他追过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边一时曙光乍现，天亮了，米鹿从此再也不见了。
　　胖橘松了口，看着林深许久，冲他叫：“喵呜！”
　　林深转头看它：“你想跟我说什么？”
　　“嗷呜！”
　　林深笑，听不懂猫语：“我一直以为她傻，居然跟一只猫说话，原来最傻的人……是我。”
　　“嗷呜！嗷呜！”
　　胖橘拼命挠他，林深视若无睹，悠悠地问：“她说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换来重回人间的机会……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换个可以永远陪在她身边的机会？”
　　闻言，胖橘双目睁大，更加用力地抓他挠他，可林深没有感觉。
　　“嗷呜！嗷呜——”
　　林深不听，依旧在喃喃地：“我是不是……也可以换个陪着她的机会……至少……在她回来人间的那段时间，让我有机会……对她好点……”
　　有阵不寻常的风吹过。
　　林深泪落，忏悔：“我当时为什么记不起她……我当时为什么对她不理不睬……我为什么对她那么凶……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难得回来的时间……为什么……”
　　“嗷呜——”
　　胖橘的叫声，随着一个少女出现戛然而止。
　　那少女从远处的迷雾中走来，十六岁的模样，简单的吊带连衣裙，长长卷卷的黑发如同瀑布，赤着脚，脚尖却没碰到地面，就这么走过来，神情木然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
　　“你想要个机会，好好珍惜她回来的那段时间吗？”
　　少女的声音没有温度，极尽冰冷。
　　林深抬起头，看见她，怔怔地：“你是谁？”
　　少女回：“南枝枝。”
　　林深讶然，忽然问：“是你让她重回人间的？！”
　　少女：“是。”
　　“你也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珍惜她回来的那段时间？”
　　“可以，但你要付出代价。”
　　胖橘冲了过来，再度咬在了林深的腿上：“啊呜——”
　　那牙齿，深深地嵌进肉里，林深的脚血肉模糊。
　　可惜生理上的痛，只让林深皱了皱眉头，他想起了米鹿的话，再问：“她也付出了代价，才得以重回人间？”
　　少女看了眼胖橘，回林深：“是。”
　　胖橘疯了似地，对着林深的腿狂咬，甚至都撕下了一块皮肉，林深跌坐下来，小腿鲜血淋漓。
　　刺痛让他冒出了冷汗，他不解地看向胖橘：“你这只猫，是现在才来怪我没有好好对她吗？”
　　“嗷呜！嗷呜——”
　　胖橘狂叫，叫得凄厉，眼神十分凌厉。
　　林深看不懂，也听不懂，反问了胖橘一句：“你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吗？”
　　瞬间，胖橘沉默，无言以对：“……”
　　一人，一猫，一个南枝枝，沉默了许久之后，南枝枝先开口，依旧是没有温度的口吻：“你要支付代价交换吗？”
　　林深抬头看着她，眼前的少女，拥有神奇的能力，能让她重回人间，也能给他一个后悔的机会。
　　胖橘又叫了一声，但这次很平静，眼睛看着林深，有种深深的无奈。
　　林深笑了：“我知道，你怪我没有珍惜她……”
　　良久，林深坚定地抬头：“好！我答应！我愿意支付代价！换我能在她回来的那段时间，好好对她！”
　　南枝枝朝着地上伸出手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把林深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说：“代价是，你的影子。”
　　林深回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不解：“影子？为什么是影子？”
　　“影子，是人的半个灵魂。”
　　林深一震，胖橘悄然垂下了头。
　　“鹿鹿……她也给了你半个灵魂？”
　　“是。”
　　林深怔住，许久，幽幽地：“既然她可以把半个灵魂给你，我为什么不行？”
　　胖橘头更低了。
　　“好，我答应！”
　　南枝枝：“成交。”
　　她手一挥，凌空一抓，林深的影子就朝她手心飞去，眨眼不见。
　　那一瞬间，林深惊然发现，旁边的胖橘，也没有影子！
　　南枝枝的手放在了他面前，声音清冷：“你会如愿以偿的。”
　　话音落下，林深眼前一黑……
　　**
　　再醒来，林深忽然发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变得高大起来，他起身，赫然发现，自己身下是四条腿！
　　四条毛茸茸，橘色的腿！
　　太眼熟了！
　　林深朝着溪水奔去，往水面一照，愣住了。
　　他看见了胖橘。
　　水面倒映出来的，是胖橘。
　　他就是胖橘，胖橘就是他。
　　原来如此。
　　难怪米鹿会说胖橘越来越像他了，因为本来就是他。
　　许久之后，林深笑了，仰天大笑，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喵呜——”
　　南枝枝出现在他身后：“你去找她吧。”
　　胖橘回头，南枝枝给它指了方向：“她冤死，变成地缚灵，两年来一直在重复临时的那个瞬间。”
　　它明白了，朝着米鹿出车祸的地方飞奔而去。
　　南枝枝看着它的背影许久，转身步入了黑暗，消失不见。
　　在一片漆黑的地方，胖橘看着眼前一条河，时空长河，里面一格格的画面在流动，那是人世间发生的事。
　　它看着人间的自己，奔向米鹿出车祸的地方，然后带着她，回到小溪边，见到了南枝枝。
　　南枝枝给了她一副纸做的身体，米鹿带着胖橘，重回人间，在大三的初春，樱花树下，遇见林深。
　　“林深同学你好啊，我叫米鹿！”
　　胖橘眼里落下一滴泪。
　　南枝枝出现在他身后。
　　“你没有代价可以跟我做交换了。”
　　这是逐客令。
　　胖橘回头，看着她：“嗷呜。”
　　“我不卖后悔药。”
　　胖橘垂下了脑袋：“喵呜……”
　　南枝枝朝时间长河伸出手指：“那里。”
　　然后一个响指，胖橘身子缓缓拉高，变长，变回了林深。
　　林深看着自己变回来的双手，惊愕地看着南枝枝。
　　南枝枝说：“你交换的，只是她重回人间的那段时间，时间已过，你可以变回人。”
　　人。
　　林深笑了：“没了影子，我还算是人吗？”
　　南枝枝回：“是。”
　　林深讶然：“那我回去，可以找回鹿鹿吗？”
　　南枝枝掉头就走：“我不回答没有交换代价的问题。”
　　她步入了黑暗消失不见。
　　林深回头看着时间长河，毅然跳了下去。
　　钟馗接住了云端落下来的一个人，阳光照在他身上，没有影子。
　　“何必呢？白折腾这么一遭，是吧。”
　　林深回神，钟馗把他放了下来，看着眼前高大的钟馗，他却朝林深身后指。
　　林深疑惑地回头，看见身后同样没有影子的米鹿，已经是泪流满面。
　　笑容逐渐在林深嘴角扩散，没等他张开怀抱，米鹿已经扑了过来。
　　“林深——”
　　终于抱住了，实实在在的彼此。
　　“鹿鹿……”
　　钟馗叹息：“你们两只小鬼考虑下我感受好不好？我不是狗，别给我喂粮。”
　　米鹿哑然失笑，擦掉了泪水。
　　林深忍不住问：“薇薇姐呢？她怎么样？”
　　米鹿笑容顿消，林深有种不祥的预感。
　　钟馗长袖一甩，凭空出现了一幅画面，林深看见了人间，看见了公寓，看见了自己空空的房间，米鹿空空的房间。
　　学校里，林深的座位也空着，篮球社，陆正宇望着林深的球衣失神，江雁飞投篮miss了一个球，愤愤不平，程绎也叹气，要是林深还在的话……
　　欧薇的家里也是空空的，桌上还有两张黑白照，一个欧明杰，一个欧薇。
　　林妈妈落寞的背影转身离开，门关上，欧薇的家门从此不会有人再打开。
　　“因果轮回，她的死是源于你的生。”钟馗看向米鹿，“你重回人间，才会导致她的车祸死亡，如若她当初没有肇事逃逸，你不死，就不会有你重回人间，她也可以不用死于车祸。”
　　米鹿和林深好像懂，又好像没完全懂。
　　“最可怜的是芳姨他们……”米鹿看着那副画面，神情黯然。
　　林深望过去，看见了林妈妈回到了家，电视在开着，林爸爸却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林妈妈轻轻给他披上外衣，调高了空调的温度，然后进了厨房。
　　电视柜上，放着米鹿的照片，抱着向日葵笑靥如花，林深给她拍的，当时多开心啊。
　　而电视里开始播放新闻。
　　“……以下是一则寻人启事，林深，男，23岁，身高一米八七左右，于6月12日失踪……”
　　新闻里的配图是林深的照片。
　　林爸爸惊醒了，跟着进了厨房，隐约听见他和林妈妈的话。
　　“别哭了，深深现在……应该跟小鹿在一起了。”
　　“这傻孩子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女儿那么小就没了，我以为上天可怜我，还给了我一个小鹿，谁知老天带走小鹿的同时，把我唯一的儿子也带走了……”
　　米鹿眼泪砸了下来：“芳姨对不起……”
　　林深看着她，饱含歉意：“鹿鹿，对不起……”
　　米鹿眼睛红红看他：“我知道，你阻止过自己，只是既定发生的事，改变不了。”
　　在米鹿消失之后，变成胖橘的它狠狠撕咬林深，就是想阻止自己，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林深微笑：“我们还有机会的是吧？”
　　米鹿不解，林深转向钟馗：“我们下一世会珍惜的，不管是朋友、亲人，还是爱人。”
　　他把米鹿拉过来，揽进怀里：“我们都学会了珍惜，下一世，一定记得！”
　　钟馗摇头叹息：“你们是失去了半个灵魂的残魄，灵魂不全去投胎，要么是一出生就夭折，要么是一生痴傻，因为仅剩的半个灵魂在影子里，身体就是空的，没有灵魂。”
　　他再叹：“灵魂不全的人要修齐魂魄，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世，多少次轮回……”
　　两人沉默了下来。
　　钟馗突然说教：“所以，以后在见到南枝枝这个骗子，你们切记不可以再落入她的圈套！”
　　两人乖乖点头。
　　钟馗引着他们往前去投胎，米鹿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
　　“对了，南枝枝到底是什么人？”
　　“她大概不是人。”
　　“那她是什么？”
　　“不知道……”
　　“为什么会连地府都不敢招惹她？”
　　“岂止地府，天庭都不敢招惹她！”
　　“确实可怕！”
　　“是吧……”
　　时空长河之外，南枝枝静静看着。
　　忽然长河中有光闪耀，她朝着光走去，依旧淡漠，没有温度的身影。
　　又有人召唤她了，人世间的欲望无穷无尽，她永远都会存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