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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欲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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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珺晴向剧组请了长假专心照顾沈嘉慕,陆砚意料之外得爽快,不仅批了假还送来了鲜花和果篮,甚至没有追问一句。
白珺晴并不知道沈嘉慕方面是如何与剧组商谈,也不知道后续的拍摄她是否还能继续进行,只是反复翻着手中的剧本,借助角色的力量帮自己抽离眼下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她没有勇气再追问关于沈嘉慕的任何事,曾经有多无畏眼下就有多疲惫,如果对方愿意说便说,不愿说便作罢,在确定沈嘉慕的身心都健康之前她不愿节外生枝试探自己一触即发的情绪,只能在无边的沉默与心乱如麻中执行爱一个人的本能。
“沈家撤回了婚约,你知道吗?”沈嘉慕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她的脖子目前还不能自由转动。
其实白珺晴也很好奇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在网上没能掀起一点波澜,请柬天南地北早就飞到嘉宾的家里,竟然连一个拍照传上网的都没有。
自然,解除婚约的消息也同样不会传出这个圈子。这就是上流社会的心照不宣吗?
“嗯。”白珺晴翻动剧本,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对父亲生分的口气也好,话语中传递的信息也好,白珺晴似乎统统没有兴致,像是在听别人的事。
“你吃了吗?”沈嘉慕语气近乎恳切。
“吃过了。”白珺晴仍然没抬眼。其实是说谎,她这些天几乎都没怎么吃过早餐,但是因为生理性地抵触与沈嘉慕过多交流,索性用了能回避后文的简短回答。
沈嘉慕的手指在被子下难耐地刮擦着床单,白珺晴越是不动声色越是让她焦虑不安。
体内的某些激素陡然上升,她再一次产生了想要毁灭什么的欲望。
但是医生今早来过了,要她用最积极的态度应对治疗,如果感到不安或焦躁要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躺在海水中的一叶小舟里,保持轻松才会康复得更快。
而白珺晴仍然是靠在那里看剧本,对病床上的一切都毫无察觉。
沈嘉慕徒劳地找着话题:“……我出院就会回组,我们继续拍戏。”
白珺晴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很快又恢复平静:“别勉强自己,先养好身体。”
似乎被按下了缩小情绪阈值的按钮,白珺晴变得遥远而陌生,即使她说的话仍然是出于关切,但有什么分明不同了。
“其实你不用在这里陪我,我自己可以。”沈嘉慕的手握起又放松,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别浪费假期。”
“要看你好起来我才能放心。”语言关切,态度却疏离,像是在背诵一句毫无共鸣的台词。提醒吃药的闹铃响起,白珺晴终于放下手中的剧本,去病房里侧的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沈嘉慕床头,又轻轻地摇起病床,将药片递到她嘴边示意她吞下。
沈嘉慕赌气般地闭着嘴,白珺晴也就颇有耐心地等着,从表情到动作都冷然如同一尊雕塑。
到底是沈嘉慕先败下阵来:“你的手不酸吗?”
白珺晴的睫毛颤了颤,言简意赅:“我弹钢琴。”
沈嘉慕垂下眼睛去看白珺晴运动鞋的鞋尖:“我不想吃。”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珺晴将手心中的药收了回来,语气是诚恳的征询:“我跟你一起吃的话你会愿意吃吗?”
沈嘉慕终于忍无可忍地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无奈,没有戏谑,没有反感,准确地说,是什么都没有。
白珺晴用“一起吃饭好吗”的口气征询着沈嘉慕的意见。
“药的副作用很大。”沈嘉慕没好气地说,“吃出毛病怎么办。”
白珺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的嘴角若有似无地上抬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厌倦:“没关系。”
沈嘉慕心里交错翻涌的念头被简单的三个字打成了一地碎片。她木木地吞下药片,又就着白珺晴的手喝了半杯水,后者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又回到了原本的座位。
窗外的阳光在白珺晴乌黑的头发上折射出了闪耀的光泽,像一匹飘逸柔润的绸缎。她的毛发颜色很有生命力,睫毛和眼珠也都是清晰的黑色,在整体偏柔和的脸上很有存在感。白珺晴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笑起来的时候几乎可以看见里面有水光闪动,稍短的眼形看起来既无辜又诚恳,这是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而现在这双眼睛全无曾经的神采,只是一直看着被翻出卷的剧本,却空洞得像是透过剧本在看别的东西。
沈嘉慕怔怔的收回目光。
全都是因为糟糕的自己。不够聪明的自己。后知后觉的自己。不计后果的自己。自以为是的自己。是她自己亲手让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蒙上水雾,让那颗最纯粹坦荡的心染上污垢。
“我们来对戏吧。”沈嘉慕的嘴巴轻轻地开合,“我躺在床上,快要生霉了。”
“好啊。”白珺晴起身坐到她的床沿,“你的剧本在哪?”
“我们去看电影吧。再去看庙会。躲起来,不要被他们找到。”沈嘉慕说。
白珺晴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在说台词。无论过了多久都仍然会被沈嘉慕对剧本的熟悉程度震惊,即使身处医院又好些天没看过剧本,仍然可以对后一集的台词信手拈来。
她确实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值得这个行业赋予她的所有称赞。
“做完这些呢?”白珺晴跟随剧本的提示看向沈嘉慕的左手腕,本应该看到角色割腕后愈合的伤疤,而面前的只是沈嘉慕,于是她只看见打着点滴的手背。她的左手曾经戴着自己送她的纯金小熊手链,可能是在这场车祸中挣掉了,如今只剩下一圈红色的绳圈,在苍白的手腕上鲜艳得刺眼。
“然后我就会去死。”沈嘉慕继续说出属于这个角色的台词,却因为与现实处境的不谋而合而让白珺晴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白珺晴在想象中抚摸沈嘉慕手腕上的伤疤,轻轻地吐出后面的台词,“那样就太可怜了。”
“死亡是一种可以选择的止步。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可怜?”沈嘉慕急急地问,语气里满是角色的不忿和困惑。
“因为……这对活着的人来说是一种无能为力。”白珺晴低着头,表情不太分明,“如果你一定要去死的话,写信告诉我。”
“漏了一句。”沈嘉慕瞬间从角色中抽身而退,轻声提醒道,“中间还有一句‘我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你怎么哭了?”
白珺晴低着头,在沈嘉慕的床单落下几滴晶亮的雨。
沈嘉慕想倾身拥抱她,却无法抵抗身体的疼痛与僵硬。白珺晴仍然低着头,却飞快地抬起手示意她别动:“是我记错了。我去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里很快传来水龙头哗哗的声音。
沈嘉慕垂眸看向白色床单上那几小片眼泪砸出的透明色圆圈,互不交叠,像是相眺望的岛。
“反正你自己不好好照顾自己,别人也没什么办法。”
脑海中没来由地响起白珺晴略带不悦的声音,是她们重逢没多久时发生的对话,当时彼此尚且还不是恋人,而白珺晴自那个时候就已经隐隐表现出了态度。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不爱惜自己。”在剧场的某次争执是。
“我真的不想你变成坏孩子。”在十年前的大雨里也是。
沈嘉慕一直知道白珺晴担心自己,而这担心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她好像从来没有尝试在意。
她在小时候因为被担心而失去了太多,失去了父母的耐心与看重,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无所顾忌的笑容。担心与关照不是甜蜜而是放弃。
是转学前总是穿得又厚又多、转学后同学眼中可以不用参加任何体育活动的娇气异类,是父母心中折了旧的联姻砝码,是剧组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不予考虑,是经纪人和工作团队心中时刻紧绷不得松懈的神经。
可对于白珺晴来说那究竟是什么?沈嘉慕不明白。
哗哗的水声中隐约透出了几声干呕。沈嘉慕攥紧了掌心想问,声音却微弱得穿不透厚厚的门。
水声戛然而止,再出来的白珺晴已经和平时全无什么区别。
“你先休息一会。”白珺晴用微湿的手将沈嘉慕的床放平,又帮她拢了拢被子,“我有点事情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