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陈木则

1、重遇

　　（一）
　　S市的夜晚总是有些湿热的。
　　陈南揉着突突的太阳穴推门走进一家隐匿在巷子里的酒馆。这是她加班后常来的地方，也是难得放松的时候。
　　来这里的都是些美女，各式各样的，两两一起或是独自一人。偶尔厮耳呢喃，也是赏心悦目的。隔壁的小姑娘有些许醉意，缠着另一个索要亲吻，被索吻的也是大方，低头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是的，这里就是S市的le吧。
　　陈南举着杯子看着隔壁蜻蜓点水的一吻，有些意识模糊，好像很多年前她也这样肆无忌惮。
　　几年前？
　　好像，五年前吧。
　　有很多事情模糊了，有个人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仰头灌下杯中的液体，不合时宜地想起《还珠格格》中的台词：“我只有醉了才能看到她。”陈南笑了一下，一饮而尽。
　　晕晕乎乎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头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陈南歪着头看着，酒精让她看得不真切，只觉得有些眼熟却也想不起来。许是真的有些多了，脑海中的脸竟然和面前的天旋地转重合起来。
　　“张北。”只说了两个字便身子一软栽在了那人的怀里。
　　那人眸底动了动，也是不动声色压下去。
　　扶起她拿好包向外走去，出门时遇到认识的人帮着开门还不忘打趣：“北，每天都有美女投怀喔~”
　　被叫做北的人白了她一眼，扶着陈南出去。
　　费了些劲将胡闹的醉鬼绑在副驾，调整好角度，还不忘给她盖上外套。
　　可能是醉酒的不适，也可能是晕车的难受，副驾的人儿眉头锁起来，在旁边哼哼唧唧的。
　　张北尽可能将车开得平稳，几个红绿灯后终于到了。
　　拖着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醉鬼其实是有点吃力的，好不容易拖回房间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将她放在床上，她却不老实的扯开领口，张北叹口气将她裹起来，随即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有多久没看过这张脸了？
　　五年。
　　如果不是今天鬼使神差走进那家酒馆，她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看见她，目光落在不安分想要拽开被子的人身上，如果今晚没有去，她一个人喝成这样真的不在乎被人带走吗？
　　想到可能会被人带走张北就觉得有些压不住火，给床上的人喂了水确保暂时不会作什么妖，决定去洗个澡，不然。她怕一会忍不住掐死这个没有意识的女人。
　　水落在身上的时候理智也回来了，她们早就没关系了，她被谁带走自己又何必生气呢。
　　浴帘外有动静，张北随手关了水准备裹上浴巾，不成想浴帘直接被人拉开。
　　外面站着的不是陈南还能是谁，她已经变成了一只红虾，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晃晃悠悠捏着浴帘，一脸傻笑。
　　“陈南！”
　　张北又气又羞，可看她晃悠悠的样子又怕她摔倒，还没扶到她那人倒是不客气直接扑进她怀里，躲是来不及了，只能看着她的衣服被自己身上的水珠浸湿，偏偏她觉得不舒服，两三下扯开自己的衬衫，张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地一下，还是强迫自己冷静。
　　被人死抱着不松手，只能认命脱掉那人的衣服，帮她洗澡，给她换上自己的睡衣。
　　重新将她放回床上已经是二十多分钟后的事。
　　那么一闹一些本就装作不在意的问题却是重新涌上来，张北觉得自己想要知道答案。
　　比如，五年前为什么走得那么决绝？
　　听到问题的人没有回答，张北以为她不会回答时，陈南却哭了。
　　“因为……我是圣母啊，我怕你因为她难过，我不想你难过……”
　　张北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答案？
　　在陈南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张北理清楚了她的话，脸色也重新沉了下来。
　　陈南说：“你又不喜欢我干嘛和我在一起！我多喜欢你啊，所以知道你用我气她也觉得没关系……可我不能一直假装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她会难过，你也会因为她难过，我不想。”
　　“其实我找过你的，我自己坐了很久的火车去找你，我不敢和你说因为太晚了，可更怕你不愿意见我……我在火车站待了一晚上，呜呜呜……王八蛋，你知道那天晚上……有男人和我搭讪我多怕吗，呜……”
　　“……后来我跳下去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还好没联系你，还好还好。”
　　跳下去？
　　脑中闪起之前看过的她的微博，张北试探着问：“被一群汉子捞起来了？”
　　陈南用她的被子擦擦鼻涕，点头，继续嘟囔：“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捞我……”
　　张北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第二天陈南是在头痛中醒来的，习惯去摸床头的药摸了个空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她家。掀开被子，目光一沉，果然衣服是被人换过了。
　　张北端着粥进来时正好看到她坐在床上思考人生的样子，轻笑，“别看了，我没对你做什么。”
　　听到声音的陈南吓得差点掉下去，看到来人后立马变成鸵鸟躲进被子里，她昨晚好像看了她洗澡……难道不是梦吗？
　　将粥放下，看着被子里的一坨，沉声道：“昨晚说的不准备认账了吗？”
　　意料之中的，鸵鸟出来了，只露了个眼睛瓮声瓮气问说了什么。
　　张北并不回答，反而是将粥吹凉送到她嘴边，鸵鸟犹豫一下还是从被子里出来咬住勺子。
　　上钩了。
　　“你昨晚说要娶我。”
　　（二）
　　陈南消失了。
　　那天之后便没了消息，一如五年前。
　　终于在一个凌晨，张北在酒馆等到了她。
　　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身材高挑，烫着她喜欢的波浪，两人挽着手，很是亲密。
　　有些眼熟。
　　说笑间她也看到了张北，只是顿了一下继续挽着女人坐下。
　　张北面上不动声色，可那边的情况却是一点没落下。
　　女人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她笑倒在沙发上，额前的碎发盖住她眼里的星星点点，露出来的虎牙就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视线往下，陈南的脖子上挂着一条V字的项链，因为姿势正好坠在她的锁骨里，熠熠生辉，邀人品尝。
　　一点十五，那边的人有了些醉意，开始缠着女人索要亲吻，女人笑着挡过，将她丢在沙发上径直向着张北走来。
　　“钱川川。”
　　张北几乎是同时知道她是谁——陈南大学最好的朋友兼舍友。
　　“今晚我有约，不方便送她回去，交给你了。张北。”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读音，听起来不像是在叫她的名字，反而是有些警告，随后笑得没心没肺：“她没多少酒品的，辛苦你啦，拜拜~”
　　不等她拒绝钱川川已经是踩着高跟鞋离开，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沙发上的人拖起来。
　　陈南几乎挂在她身上，还算老实，下一秒却突然抬起头，在她没反应过来前捧着她亲了一口。
　　酒气混着她有点灼人的呼吸一同烫在她的唇边，张北红了脸心跳也没了分寸。一下一下，像是隔着胸口在放烟花。
　　手忙脚乱地将人带到车上，系好安全带，没来得及注意陈南一抹笑意。
　　到家有了上次的教训，张北率先将她扔在床上，今天她是绝对不会去洗澡了。
　　陈南不乐意，嚷嚷着脏，哄也哄了劝也劝了，可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软糯着撒娇。
　　张北无奈，只能顺了她，毕竟五年前就扛不住她和自己撒娇。
　　将她扒光丢进浴室，陈南自己靠在墙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数鸭子，这个天气虽不至于让人冷，但是她这种状态靠着也是容易生病的。还没等过去扶她，她先闹腾着要喝水，张北叹口气让她乖乖待着，转身出去给她拿水。
　　陈南睁开眼，眼中清明，上钩了。
　　好容易给醉鬼洗完澡架到床上，不成想一阵天旋地转，张北竟和她交换了位置。
　　身上人低头，呼吸浅浅打在她的颈窝，张北有些恼了：“陈南！你喝醉了！”
　　闻言人停下动作，撑起身子看着她，眼中全是喝醉人不该有的清亮，陈南低头看着她，好一会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语：“我只是有点晕，没有丧失理智，所以张北，好好感受五年前就想对你做的事。”
　　第二天张北醒来的时候，陈南还在睡，扶着腰起来，却在下床时腿软跪下，愤愤回头瞪了一眼睡得像猪的始作俑者，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精力，明明她们两个相差不过半岁，可她实在是吃不消陈南的体力。
　　卧室到厕所的距离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张北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愕然，从脖子开始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烙下了属于陈南的印记，缠绵到领口消失。只有她知道领下的白皙起伏才是重灾区。想起钱川川意味深长的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圈住她将头放在她肩膀上，“对不起……”张北还没说话就觉得肩膀湿漉漉的，她在哭。这个认知让她有点慌，拍拍她的头，陈南却倔强地将头埋得更深，身子也颤抖起来，张北费了些力气才将自己转向她，陈南捂着脸可哭泣的声音还是透过指缝漏出来。
　　忍着酸痛将她拥过来，轻拍她的背，柔声笑说：“哭什么啊，我才该哭吧，这样要怎么出门。”
　　陈南放下手的时候，张北承认，她心疼了，从五年前她就看不得她的眼泪，张北当然知道她在难过什么，可是不是她的错，昨晚的事是她自愿的。刚开始有被吓到，但所有的不情愿都在听到她说五年前就想这么做的时候烟消云散，她愿意的。五年前就愿意的。她的技术并没有多好，但她始终一次一次地迎合上去，不管是身体还是什么，只要她陈南开口都可以的。
　　陈南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一旦确认关系，我的小心眼我的猜忌心我的忌妒心还有那些奇奇怪怪不知所云的阴暗面都会出来。家庭原因我不会处理亲密关系，遇到事情只想要躲起来，你会发现我不是一个不错的人，我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幼稚又无理取闹，这些事情就足以消磨掉你对我的好感。我是不错的暧昧对象，但不是不错的对象。我不会活在当下，我想要得更多。”
　　张北不明白她到底想要说什么，陈南沉默了一下，抖着声音继续说：“别第二次踩坑了，张北。”
　　这算什么？张北觉得自己快要炸了，她这是吃干抹净之后不认人？
　　依旧耐着性子问：“你不准备负责吗？”
　　陈南点点头，“负责，可是你不喜欢我，不如你当约了一晚，我给你钱。”
　　这下张北是真的气笑了，她很想撬开这个女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所以她把她当成什么了？
　　“陈南。”张北还是压着自己的火，尽量平静地开口：“不喜欢你我怎么会让你把我弄成这样，你想种在哪我都没有意见。大清亡了，所以你也以为可以用钱摆平了吗？”
　　张北笑了，“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