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月寻》文在野

2、比武招亲

　　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
　　“明日小女比武招亲，各位招待不周，望见谅。”这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举着酒杯，对着满座客人朗声道。
　　客人喝得红光满脸，发出一声又一声怒吼，震得大厅的灯笼一晃一晃的。
　　我只想离开这个窒息的地方。
　　“喜儿，可累了？”担当母亲职责的女人虽抹了胭脂，她凑过来，她眼角的皱纹看得清清楚楚，还有眼底那无边的哀愁。
　　“母亲，我想回房间休息。”我蒙着红色面纱，耳朵夹了两只重重的耳环，头上更是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弄好。
　　“好，我陪你回房间。”母亲笑道，也不容我拒绝，便拉起了我的手起身，全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一双双渗人的眼睛钉在我身上，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小女疲惫，先回房休息了，各位壮士好生吃喝。”母亲的声音虽然不若父亲洪亮，可却包含了无上的威严。
　　满座皆寂。
　　母亲拉着我的手，缓缓转回房间，将那些明日要比武的人抛在身后。
　　“母亲，我一定要嫁人吗？”长长的回廊里点着几支蜡烛，灯光摇曳，母亲的脸忽明忽暗。母亲一离开亮如白昼的大厅，她的背便弓了起来，矮了我几分。
　　母亲的脸上挂着一丝惨淡的笑容。
　　“喜儿，你记住，你要把握自己的命运，不要把生命交到任何一个人手上。”母亲握我的手加重了力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黑暗。
　　“可是母亲，那为何要比武招亲？我虽是女儿身，可男子能做的，我也能做到。”我不忿道，走路的步子有些又急又重，母亲把我扯回来。
　　母亲没有说话了，我们一路沉默，她将我送到房间后，还要继续回大厅陪客人。
　　“母亲，不要喝太多酒。”我嘱咐道，“好生照顾自己。”
　　“喜儿说的是，以后我不要喝酒了，喝酒误事。”母亲温柔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我窝在床里，闭上眼睛，能闻到一股来自母亲的幽香。
　　“好好睡觉。”母亲伸手，想要熄灭蜡烛，我急急叫道：“母亲，不要，我要这光。我的人生太暗了，需要光。”
　　她的手指触碰了蜡烛光芒，也不缩回，只是忍受着这难熬的疼痛。
　　“痛吗？”我问道。
　　“喜儿，不痛。以后你都要是喜儿。”她喃喃道，熄灭了这光，关上了门，我听到门后一阵脚步声，她离开了。
　　那我也要离开。
　　我光着脚下床，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将头上那庄严的发饰除下，摘下重重的耳环，换了一套便利的合身衣服。打开窗，满满的月光照进房间。
　　跨过这院墙，我便能远离这一切了。
　　但有人比我更早立在院子里，我才轻轻一跳，便听到一股破空之声，情急之下，我用力一踢墙壁，下落的趋势加快，但那暗器还是擦过了我的手臂。
　　“何方人物敢在此撒泼？”我的头发很长，几乎垂到了松软的土地，我颇有怒气地望着有些暗的院子。
　　他们藏在黑暗之中。
　　先是一个瘦高的人站了出来，他蒙着面，一双贼眼滴溜溜地盯着我看：“好俊的姑娘，可惜要死了。”
　　“好高的男人，可惜没脑子。”我笑道，“这镖还给你。”在半空中，我伸手接住了一只镖，落地后双手一直背在身后，故他并不知道。
　　“啊。”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嚎叫，大概是不想惊动追月山庄里的人，这正合我意，我也不想太多人掺和进来。
　　两个蒙面汉从黑暗里跳了出来，口里喊着“大哥”，忿忿地盯着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拍着手说道，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六只眼睛闪着凶光，“臭不要脸，三个人欺负一个女人。”我做着鬼脸冲他们嚷道。
　　“臭女人，我一人就能捏死你。”右边一个胖子两只手格格作响，咬牙切齿地说道，踏着轻快的步子扑向我。
　　太慢了，自从来到这里，我的时间就比他们快，他说了“臭”字，我的脑子里便听到他一整句话了。
　　除却我之外，这世界似乎按下了慢速键，胖子脸上肥肉横飞，厚厚的拳头冲向我。但这小子并没有表象上那么愚笨，五指间夹了锋利的针头，针头漆黑，只露出小小的一个尖角。
　　我轻轻一闪，堪堪避过他的拳头；接着一脚伸出，他被我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泥土好吃吗？”我笑着说道。
　　胖子双手捏了一把泥土，一个鲤鱼打挺，在半空中将泥土连同手里的钢针射出，之后轻展衣袖，双手多了两把夺命钩。
　　我也不客气，取下腰间的软骨剑，右手一用力，软骨剑立刻直挺挺的，我闭上眼睛，依着脑子里早已出现的画面，穿过湿软的泥土与黑钢针，软骨剑已经插入那胖子的心脏。
　　“你……”软骨剑嗜血，鲜活的血液立刻流过剑身，散发着猩红光芒。
　　“谁派你们来的？”三人组之一的胖子出师不利，转瞬间被我用剑架着脖子，对面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哥，三弟，不用管我，我死不足惜。”胖子动情叫道，“碧眼寨存亡就看今日，不要心软。”
　　脑海里，胖子抓住软骨剑自刎的画面跳了出来。
　　“呸，杀人还要装清高。”我抽出软骨剑，重重踢了胖子一脚，胖子心情激动，往前撞到两个兄弟身上。
　　三人恍如大梦一场，竟抱着头低低呜咽，幽幽的饮泣声如怨如慕，月亮也不忍继续看下去，乌云遮了月亮。
　　“我们今日拼了这条命也要取你性命。”三人伸头用那野兽般的目光盯着我。
　　“又不是拍武侠片，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解决吗，非要打打杀杀的。退一万步来说，你要是说了你的困难，没准我还能帮你出主意呢。”我讲和道，可惜没用，强者的话才有人听。
　　三人各施兵器，高个和胖子打头阵，另外一个不起眼的在他们后面。
　　“真是的，又不是写招式水字数的武侠小说，偏偏不听人家劝。”软骨剑今夜见了血，十分兴奋，在我手里铮铮响动，“文明法治社会，激情冲动是魔鬼。”
　　说完这句话，高个和胖子已经一人一道血痕了。
　　糟了，那个不起眼的似乎看穿了我的秘密，以极其快的速度扑向我，我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能硬上。
　　他的剑很快。
　　刷刷刷，眼前只看到几道剑光，我凭着反应躲避他的剑，步步后退。
　　更糟的是，后面的两个人早已准备好了，等着我过去了。
　　轻敌，我想到，我竟然是败在了自己手下。
　　就在包围圈越缩越小，我就在身陷钩子、判官笔、利剑之下时，空中响起了悲恸的笛声。
　　那笛声穿云破石，悠悠直冲云霄，动情处不禁令人心头乙酸，像是诉说着一段悲伤的过往。
　　那三人忽然停了下来，不愿发出些许响声打破这笛声，他们神奇极其严肃，望着前方。
　　一曲奏完，三人抛了武器，准备离开。
　　“各位，器便是我们左膀右臂，岂能断臂而走？”吹笛子的人说道，那三人乖乖捡起武器，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之后便隐入黑夜。
　　只有院子湿软泥土上的脚印证明着这里曾发生了打斗。
　　月亮再次挥洒人间。
　　院子的积水散发着亮光。
　　那少年躺在院墙上，收起手中笛子，含笑看着我：“你不怕死？”
　　“当然怕，可你越是怕一样东西，它便越会来到你面前。”我抬头说道。
　　“你说得不错，害怕是没用的，可心中有惧，才能激发勇气。你缺了这份恐惧。”他看得很透，我的确无所惧，故无敌。
　　“那你呢，你害怕的是什么，死亡，贫穷，还是无名？”我望着他说道，我有些生气。
　　“这点嘛，我们还不熟，等我们成了朋友，我便告诉你。”他招手道，月光下的他像易碎的玻璃。
　　“那我可能永远不知道了……”他忽然一个翻身，就那么从院墙上掉了下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哎呦，真是老了，原想要跳下来的，谢谢姑娘好意。请问姑娘贵姓？”他十分自然地落到地上，向着房间走去。
　　“我没有姓，我叫……”我想起了母亲的嘱咐，但我又不是喜儿，“你叫什么？”
　　我估量着这院墙的高度，打算跳上去，离开这里。
　　“你会后悔的。”他取过扫帚，抹去地上的痕迹，“可怜天下慈母心。”
　　可我并不是鸟儿，我不愿在一个地方过多逗留，我用力一跳，脸才露出院墙，密密的箭矢破空而来。
　　我闭上眼睛，想要驱散脑海里的画面。
　　我还是要跳，院墙外是我的宿命。
　　箭矢密密射来，我抽出软骨剑，挡下那些箭，铛铛铛，我再次跃下，跳向我的命运。
　　下一秒？
　　没有下一秒了，我的脚掌才落在外面的土地上，几个黑影扑来，我命丧当场。
　　脖子被咬，胸口撕裂，利剑闪过，身体像是一块破布裂开，可谓是死无完尸体。
　　“你很聪明。”我懊丧地跳下，院子里散发着夜晚的幽香，他在我身后默默说道。
　　“我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了吗？”我颓丧地一屁股坐在湿湿的土地上，屁股有一股冷意，我也不管了。
　　“当然不会，明天你就会嫁人，嫁到其他地方。”他清扫完院子后，望着天上的月亮说道：“你知道吗？无论你在任何地方，月亮都是一样的。”
　　“可我想要在别的地方看，而且我不想嫁人。”我双手拢住大腿，头埋在膝间，这里的月亮看厌了。
　　“我不能给你什么好听的话，也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不过我家在一个小山庄，你可以嫁给我。”他满脸严肃地说道，“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可你连翻墙都失败。”我说道。
　　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
　　他愣愣地望着我，“明天我不会失败的，我会打败所有人。”
　　他赤诚地说出这句话，可明天我回嫁给其他人。
　　我回到房间，他在窗前。
　　“你不回去？”我找一根棍子把窗户支住，他在窗前立着。
　　“今晚我在外面，你有事叫我。”他说道。
　　外面传来脚步声。
　　我赶紧跳上床。
　　“喜儿，我知道你怕黑。”醉醺醺的父亲走进来，在床边拉住我的手，满身酒气，“给你，这颗夜明珠是雷大人从海那边买的，可有趣了。”
　　我没有说话。
　　“喜儿，不要害怕，爹爹在这里。”扮演着父亲角色的男人抹了抹眼泪，“以后爹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他们都在给我承诺，试图弥补一个已经过去的错误。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父亲将夜明珠放在床头，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我睁开眼，夜明珠闪着亮光，不强，但足够了。
　　我心一动，便跳了起来，走到窗前，正好看到一场打斗。
　　他是在太弱了。
　　对方将他踩在脚下，手中刀刺向他的后背。
　　我将手中的夜明珠扔向那人
　　那人的刀跌落松软的地面，溅起一汪积水，打碎了月亮。
　　那人抬头看我，却是豺狼的目光。
　　“今夜是你将享有最后的自由；明日，你会嫁给我；后天便是你的葬礼。”那人摘下面巾，嚣张地说道，可惜了他这一张英俊的脸，眼里燃烧着仇恨的光芒。右眼边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姑且叫他刀疤男。
　　“那不如我也预告一下，明日你将会断一臂。”我笑道，这不是武侠小说的惯用桥段吗，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说出这样子的话。
　　“哼，等我享用完你之后，还有一大堆兄弟等着你，我会让他们蜂拥而上，将你生吞活剥。”他捡起刀，将夜明珠往上抛了抛，竟然堂而皇之地将价值不菲的夜明珠带走了。
　　“喂，我的夜明珠。”我叫道。
　　暗夜里传来他兴奋的狂热声音：“你的一切都将是我的，我只是提前取走一些。”
　　“神经病。”我说道。
　　“可不要轻看这个神经病，他可是个狂徒。”他浑身沾了泥污，脸上流着泥水，可他毫不在意，脱了衣服，打了一盆水，在月光下洗脸，也洗身子。
　　他的腰间缠着绷带，应该伤得很重，不然不会走得慢如蜗牛。
　　“浴室在那边。”我叫道。
　　“那可不行，我得看着你。”他后背也布满伤痕，应该都是新添的，还结着痂。
　　“你还是先去养伤吧。”我心痛道，“明天你不会打得过任何一个人。”虽然事实有些残酷，可我还是要告诉他。
　　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月光洒在他的后背上，像是银龙的背脊。
　　他举起木盆，将清水从头淋下。
　　哗啦一声，他打了个冷颤。
　　接着他像狗一般甩着身子，将水点甩出去。
　　“好冷。”他叫道，“有什么衣服吗？”
　　我打开箱子，翻到下面，找到一件紫色的衣服。
　　我在窗前扔给他。
　　“谢谢。”他擦着头发说道，这衣服正合身。
　　“你叫什么名字？”我朝着窗外问道。
　　“林夜。”
　　“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没有回答。
　　只有青蛙的叫声在暗夜里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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