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如我所祈》莓子林

28、杀人犯（四）

　　2.2.4
　　“没想到吧，我还活着，虽然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开口了，一半的脸在笑着，另一半的脸却像是在哭泣。那半张脸上的五官耷拉了下来，皮肤扭曲褶皱在一起，足以想见那伤势的触目惊心，以至于吸血鬼的体质都无法完全修复。
　　黑泽心莫名地感到一阵恶心。她以为，不可能有人从那倒塌烧毁的房屋里爬出来，那天她看到熊熊大火燃起，看到楼宇倾颓，最后看到滂沱大雨浇灭了火焰。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她皱着眉头弯下腰捂住了自己的嘴。夜风从那面墙上吹来了一股血腥味，侦探团像一群木头人一样站在周围，现场寂静得可怕。
　　“是时候了。”见黑泽心不说话，那人开口了，他向着聚集在周围的侦探团喊道：“这个人杀了我的妹妹，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这种人，怎么能够允许她活着？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呆立的侦探团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纷纷行动起来。
　　黑泽心强忍着难受抬起头，看到侦探团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扑来，四周扬起了冰晶和火焰。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燃烧着的庄园，阴冷的地下室，小刀划破了皮肤。那是在失去了意识之后，所能感觉到的仅剩的，记忆...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黑泽心头脑昏沉地想着。伯爵先生总是不在家，是的，毕竟他讨厌现在的伯爵夫人。
　　黑泽心也很讨厌她。原来的伯爵夫人多好啊，很温柔，还会唱歌给她听。可惜她已经死了，新的伯爵夫人总是吵吵闹闹的。或许是因为她意识到伯爵根本不喜欢她，他心里只有亡妻，娶她只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
　　她整天抱怨，尖叫，发脾气，然后把仆人或者黑泽心抓起来打一顿。然后又是一轮新的抱怨，尖叫...好像她一刻也不能平静下来。黑泽心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愤怒，似乎新到的布料颜色不对或者仆人把酒酿的太酸了都能让她大发脾气。
　　黑泽心想起了她刚来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了那两个孩子——伯爵夫人的孩子，看起来男孩子比她大一点，女孩子比她小一点，都没到长出獠牙的年纪。心尝试和他们和平相处，但很快就失败了。他们有样学样地参与到母亲的暴戾循环中，他们摔碎碗碟，撕烂书本，践踏花圃。
　　那天她走进凌乱的泥沼里，试图找到幸存下来的花，却被尖刺扎伤了手。她把手举高，看着那滴血流了出来。然后伯爵夫人出现在了她面前，少有的笑着，很开心的样子。那女人抓起了她的小手咬了下去，完全不顾那上面还沾着泥土。
　　起初她只是感觉有点痛，她知道自己的血液在流失，她想抽回手，但是她的力气太小了。察觉到她的动作，那女人抬头用血色的瞳瞪了她一眼。黑泽心猛地打了个寒颤，之后不管她怎样挣扎，伯爵夫人都没放手。
　　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黑泽心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冷了。她逐渐恢复了知觉，睁开了眼睛，意识到自己正倒挂着。她努力抬起头，发现手脚都被锁住，用铁箍固定在倒十字形的木板上。她努力抬头看到了地面。这里的地板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那些深深的凹槽里有干涸的血迹。
　　她分辨出这里是地窖，是处理食材的地方，血仆会在这里一点点流干血液。
　　她知道那是怎么做的。只要少量多次地取血，血仆就可以活得很久，这样每天都能获得新鲜的血。偶尔也会有人类，多半是些枯朽干瘪的老人，毕竟鲜美的血肉早就牺牲在獠牙下了，是不会被嫌弃的丢在地窖里的。
　　而现在承担这一角色的是自己。她感觉脖子被划开了，什么冰冷的东西贴着自己，是铁或者玻璃？她不知道。她听到了自己的血流动的声音，从血管里流出然后滴落进容器里。她开始叫喊，于是仆人拎来一桶水浸没了她的脑袋。

　　啊啊，多希望那是一场梦。黑泽心睁开眼睛，躲过了呼啸而来的火球。她抽出海拉，却只是让金属聚集呈棍状，挡下了迎面而来的一双利爪。
　　我知道的，那是在噩梦终结的那一天所埋下的因果。

　　这个家里充满了怪异。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挂上这绞刑架了。从伯爵夫人第一次尝到甜头之后，她时不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被吊在地窖里。有时候那只是一个噩梦，有时候那是现实。
　　渐渐地她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在她身上的索取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贪得无厌。她被当做不竭的源泉，是的，她比所有血仆，不，比人类都要甜美，而她又是那么顽强，好像那生命之火会永远燃烧下去。
　　黑泽心安静地保持着倒吊的姿势。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弃了挣扎呢？起初她也会叫喊，会扭动，会害怕血液流失到失去意识，身体冰冷。但是那有什么用呢，不管怎么呼喊也不会有人来救她，挣扎的手脚收到的回应是穿刺骨头的铁钉，叫喊的喉咙收到的是倒灌进气管的水。
　　今天也是这样。她听着自己的血滴落的声音，每一分，每一秒。今天似乎又有些不同。她没见到伯爵夫人，她总是会来亲口品尝美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到外面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响。伯爵的脚步穿过了门厅。啊啊，他终于回家了吗？她屏住呼吸，隐约听到了遥远门厅里的对话。似乎伯爵夫人不在家里，她听到仆人对他说，孩子们都已经睡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她想呼救，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大概是太久没有开口了吧，已经忘记怎么叫喊了。
　　然后那扇大门重重地关上了。那两个据说在睡觉的孩子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次又有什么花招呢？无论是刺穿她的身体，还是划开她喉咙都应该已经玩腻了吧。
　　在闭上眼睛前，她看见了刀刃的闪光。

　　黑泽心再一次打退了进攻的侦探团，现在他们真像是传说中的不死者，只要骨头还连着就会不断爬起来。只要让他们的躯体丧失行动能力就可以了，黑泽心很清楚，但是她始终不忍心下手，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着，将他们击退。
　　已经忘记了当时什么表情，什么想法，现在所能回忆起的，只有故事的片段而已。

　　她能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不断流失。差不多到极限了吧。或许这次，我真的会死呢。没什么好害怕的，不过是一样的结局。和爸爸妈妈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向往常一样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好像已经晚了，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了。
　　她低下头，看到了手上的血。束缚她的镣铐和绞刑架已经消失不见，她正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比她要小一点的女孩，血正随着心跳一股一股地她的脖子里喷出来。黑泽心抬起手，摸到了自己嘴上的血。
　　血的味道充盈在她嘴里，飘荡在周围。她站了起来，女孩的身体随之滑落在地上。转头她看见了地上的另一个身影，就躺在不远处，那是她的哥哥。血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从他的脖子上流下来，流进到了地板上，在花纹里蔓延着。
　　是我，是我做的啊，原来我才是这个家里最大的怪物。
　　黑泽心这才意识到自己脖子上少了什么。项链不见了。她想起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绝对不可以摘下来。果然，摘下来就就会发生糟糕的事。不用花费太长时间寻找，项链就在那个女孩手里。她弯下腰捡了起来，然后便转身离去。
　　她找到了向上的台阶，上方的出□□进来一缕光线。她正抬头看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是仆人，那女人冲她喊叫起来，抓起厨房里的东西向她扔过来。豆子撒了一地，油桶翻滚着破裂了，顺着台阶倾倒着。
　　黑泽心踩到油滑了一下，上面的女人发出了尖利刺耳的笑声。她放声大笑着投下了更多障碍物堵死了通道，然后关上的地窖的门。
　　那缕光消失了，黑泽心闭上了眼睛。无数次地走过这条路，就算闭上眼睛她也知道那个方向，她在脑海中清晰勾勒出了那个地窖出口的位置。原来是这样，只要她想，无论中间隔了多少障碍都可以瞬间到达。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如预期一样正正好好站在了自己预想的地方，那个地窖口外面。仆人看到她尖叫了起来，朝她丢着厨房里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
　　黑泽心躲开了飞来的刀叉，盘子在她身后碎成了粉末。力量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那是原本就属于她的能力。只要她想，一切都唾手可得。
　　仆人满脸惊恐地逃进了餐厅，黑泽心在她身后紧追不放，她血色的眼睛像两盏闪烁的红灯，凌乱的黑发飞舞着。那仆人躲避着的正是死神的脚步，但她已经无处可逃。死神就在她背后扼住了她的心脏。她死命抓着桌布，烛台翻倒了，桌布燃烧起来。
　　最终她不甘心的化为了砂砾，在满室的大火中。
　　似乎从那一刻开始黑泽心才真正的清醒过来。离开这里吧，她想着，得带上行李。她爬上楼梯，在阁楼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小箱子。里面放着她仅有的一点私人物品。几件衣服，还有几本书。
　　她看到了那件伯爵曾经送给她的圣诞礼物。东西早就不见了，但盒子留下了。她打开那个盒子，一张纸条掉了下来。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不见，这个人或许可以帮你。
　　Xxxxxxxx xxxxx 黑主灰阎”

　　如果她没搞错的话，那是个很远的地方。一个孩子，仅凭一张纸条就跨越大陆去投靠一个陌生人，可能吗？
　　但现在，她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室内似乎越来越热了，她回头看见了滚滚火光，于是拖着箱子从窗口跳了下去。
　　火舌从她背后窜了出来，像一条巨龙的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