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云俱黑

2、阿文

　　河州市的秋天大部分日子是受阳光左右的，起码八九点的太阳看不出一丁点儿萧瑟的感觉。
　　桥沙的派出所坐落在桥沙市这个小县城的繁华地段，人来人往的热闹，端端正正的门口上面挂着“桥沙市派出所”的牌子，透过玻璃门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屋里墙上那被遮掩住一多半的“为人民服务”又行又草的字样。
　　尤清当然是坐着警车来的，贾成下了车一个劲儿的往人家公安局里面撇头，尤清则是按着贾成的狗头往前一迈：“你现在看着就像偷鸡的皮子。”
　　贾成一噎，隔着玻璃看着十分悠闲的桥沙警察，想起来听说那几个警察吓得哆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我这不是怕某些人吓死，还不如咱天天嫌弃的那几个实习生。”
　　尤清闻言一拍掌，向前迈了一大步：“早知道你就该带他们来见见世面。”
　　贾成略微一想也是，想当年他自己刚刚警校毕业干的都是些找猫抓贼的事儿，哪有这种一上来碰巧能遇上这种“好事儿”，他刚要说要不我真打个电话让他们来一下，抬头就看到尤清和张明远已经走到了门口。
　　“不够义气!”
　　“……”
　　前台的小警察看着推门进来的几个人，一点注意力也没分出去，慢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咋了…”
　　桥沙市只是个小县城，只不过是有“市”的名头好听、气派一些罢了，你要是拿出一个本省的地图，左右扒拉就是一辈子也是找不到一个叫“桥沙市”的点的。
　　以至于下面这些基础警察并不是完全正常的普通话，虽然是这么个理儿，但是真正的听起来就有点别扭了。
　　尤清挑了挑眉，想说门口杵着那么大的警车真的看不到吗，然而下一秒就有人搭上他的肩膀。
　　只见逼神贾成一手搭在尤清的肩上，另一只手不紧不慢的掏出警察证：“你眼前这位，”他朝着前台的小警察无声中抛了个媚眼，“河州市第一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尤清。”
　　前台惊愕的看着他们。
　　贾成想心这态度可不行，基层群众的安全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教导这种思想觉悟低下的人呢，然而下一秒，有人一把将他的手拍下来。
　　尤清生怕贾成下一句布满纯王八之气的不怕死说出“在这里我们队长就是爸爸，你们都是孙子”的话，趁着人丢完了，但是鉴于没有完全丢完，尤清还是决定挽回一下自家队的形象：“咳…”
　　“是尤队长？”
　　尤清抬起头，一个中男人走出来，两鬓点点白却精神焕发，更让尤清舒服的是这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尽管尤清不认识他。
　　“孙所长!”前台叫了一声，立马明示了他的身份。
　　尤清忍不住想这位所长也是沉得住气，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个时候还红光满面，似乎一点也不怕被撤职的样子。
　　尤清道：“原来是孙所长，久仰大名，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调取点有用的线索，还得麻烦您。”
　　孙所长一摆手：“可别这么说!这事还得拜托你们不是，看我们也是，这几年不景气，欸，老了也干不动了。”
　　尤清也没急着恭维，总觉得眼前的老头不是很好糊弄的样子。
　　“小李，带着这几位河州来的警官去我们会议室。”
　　虽说是个小县城，但是出人意料的，整个派出所长的就一股儿“高大尚”样子，办公室旁边一间稍小的会议室立着，尤清一挑眉，顺着小李推开的门往里张望了一眼。
　　“尤队长这边坐。”很快孙所长坐上主位，小李接到眼色，引着尤清到旁边的位置。
　　而后贾成、张明远依次坐在了不远的地方，尤清对着对面几个神色严肃的刑警，哪里还有听说中心慌神乱、屁滚尿流的样子。尤清似乎是终于摸透了意图。
　　怪不得孙所长一点也不急着去找人，现在看来，只要把凤阳村的资料一手垄断，还怕他们不自己找上门来求着“合作”？
　　只怕是最后这个破案功绩还得记在桥沙市派出所头上。
　　“我们也走访和调查了死者家属和其余有联系的朋友等，请问尤队长那边有线索了吗？”
　　贾成这时候也回过味儿来，明明是他们来查东西，到了这怎么会有种被搜刮证据的即视感：“你们他…”
　　“劳烦。”
　　尤清摆了摆手打断了贾成的话：“我们会配合工作，不过也请你们跟我们坦诚相待。”
　　孙所长一排大腿眯眼笑起来：“哪的话!”
　　“小尤你还不知道吗？这年头我们难的很，诶，为人民服务就是这么辛苦，但是我们愿意啊不是。”
　　“……”
　　尤清懒得听这些个天花乱坠的说辞，唯一想的就是尽快破案：“死者家里情况？”
　　小李“唰唰”两声翻开手里的资料：“姓名：刘倩倩;性别：女;出生时间…”
　　这大概是这位正经的“刑警”第一次做这种工作，尤清现在觉得自己平时嫌弃的新来的几个实习生也不是那么差了。
　　孙所长显然有点挂不住面子，低下头掏了掏口袋，摸出一盒华子，笑眯眯：“来，小尤…”
　　尤清摇了摇头：“不了，咱还是看案子吧。”
　　孙所长闻言一低头，也扔了自己手里的烟，直了直脊背：“对!看案子!钱泳!你来给几位警官说资料!”
　　这位叫钱泳的警官据说是个正正经经学校毕业的，尤清忍不住好奇那几个“屁滚尿流”的刑警里有没有眼前这位。
　　钱泳接过资料：“——死者刘倩倩家中有两个弟弟，都还在上学，父母建在，一直在凤阳村里种地，而她本人在辍学后在这儿一家奶茶店工作，收入不高，没结婚也没谈男朋友，死前跟店里请了假说要回老家探望，我们怀疑她是在回家路上遇害。”
　　尤清掀了掀眼皮：“没男朋友？那——有前任吗？”
　　钱泳点了点头，贾成有些惊异，转眼一想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有个前任很正常。
　　“有个前任，叫‘阿文’，是从刘倩倩父母口中知道的，说当年两个人搞到一起以后刘倩倩死也不愿意再上学，非要结婚。家里拗不过只能同意，没想到辍了学没挨到结婚两个人就分了手。”
　　贾成一顿，暗暗想还是不能冲动不是，拿着自己的前途赌了一个渣男的爱，问题是还输了，他忍不住，想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呢，忍不住转向尤清看去，只见尤清短暂的皱起眉眼，片刻间那股子表象又消失的干干净净，让人难以捉摸。
　　尤清低下头，拿着笔在记录本上划了划试了试墨，笔锋凌厉的写下“刘倩倩”三个字，紧接着是一个竖直箭头指向“阿文”，尤清想了想，在“阿文”旁边又画了一个水平箭头指向一个“？”
　　情杀？那么杀人动机是什么？不是情杀？那么又是哪一个人会对一个人恨到大卸八块也不解恨，冒着触犯法律的危险杀人再到抛尸洼地？
　　*
　　“喂？”张泉生整个人坐在灵棚角落里，偷偷摸摸往后边靠了靠，直接蹲着走了出去。灵棚是用布搭成的，很容易神不知鬼不觉从后面掀开布子离开。
　　电话那头“呲呲”两声，不知道是在做什么，良久，一个极轻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哑，却很平和：“张先生。”
　　张泉生一怔，忍不住激动起来：“不愧是大师!竟然能知道是我的电话!”
　　对面没回声，似乎是等着他往下说。
　　“不得了了，前几天我偷偷找您看过我们家老爷子您还记得吧…本来是打算今天下葬，也勉强算是落叶归根有了个归宿…但是——！昨天晚上我们家洼里啊发现了一具尸体!就是‘肉瘤子’!现在这边的警察拖着不让下葬!您当初看了说阴气重，我想问问您如果今天不下葬会不会进了‘冒犯’？”
　　那头听说这话，似乎是犹豫了一瞬，声音带上几分严肃：“不行。”
　　“你们家的情况，死后三天以内必须下葬。”
　　张泉生忍不住害怕，老爷子是昨天晚上半夜去的，这就意味着明天晚上是三天的最后期限：“真不行!您有什么办法没有!这边警官拦着我们也不好下葬啊，再说了，万一让他们查出来我们…您看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破了或者是减轻这个‘冒犯’啊？”
　　那头慢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轻微声音，明明不大，却听的张泉生肺腑震碎，张泉生安静的听着，攥着手机的手很紧，却迟迟不敢挂电话。良久那声音渐渐停下来，很奇怪的，刚刚仿佛震耳欲聋现在却突然万籁俱寂，而后那头似乎是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似有似无，又把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先生，这件事本就不是‘冒犯’不‘冒犯’的事情啊，而是…我便是直接跟你说明，你这个尸体要是三天内不下葬…”
　　只见灵棚旁边的灯光依旧昏暗的不成样子，投在人的脸上留下浓浓的一片阴影，这位白日里胆大憨厚的人，在听到电话里清楚的传来的后半句话的时候，吓得眼球直凸、惊恐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