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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切就很突然 ...

  •   “你们杀了原碣昆莫?”

      段空林的表情无异于白日撞鬼。

      “是……”景容这话说得很没底气,怕挨段空林的削。

      他看上去不正经,心里却明镜似的。两军交战,一群自诩江湖之远的侠客门派,前脚把太子怼下山,转头却杀了敌国主帅,这可从何说起啊。

      景容继续解释:“师父您是不知道,当时那是你死我活的局,若不将他杀了,我们俩就得交代在外头,我们俩死了倒无所谓,只怕这会儿原碣昆莫都打进门了。更何况,阿夜还受了伤,您就看在我们死而后已的份上,不气了吧?”

      “杀得好!”段空林想想就解气。

      “哈?”景容蒙圈了。

      “原碣昆莫,无事生非,杀了那么多百姓,死得好!”段空林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反而格外敞亮。

      在太子招安一事上,她格外严谨,纯属是护短,不愿让手下弟子沦为鹰犬。但她到底是江湖上最为屈指的豪侠,弟子总将她当师长来看,便忘了段空林年轻时,可比他们更痛快狂妄。

      沧浪阁此番,也算间接地左右了战局,她当晚便给太子去信,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三令五申,这只是为了自保,让他别因此热血上头,再打沧浪阁的主意。

      经此一战,黑虎军折损八成,残兵尽数退下山去。

      竹林深处,昆莫的尸首已经显出乌青。秋先生缓缓而来,他低头看着昆莫,面带嫌弃。

      “神功盖世,军中奇才,连段空林的衣服袖都没碰着。将军你是蠢死的。”

      他蹲下来,将手附在昆莫面门上,便有一条金灿灿的小蛇,咬破额头的皮肉爬出来,融进了秋先生的手心里。他冷声道:“这好东西,真是白给你了。”

      竹影绰绰,秋先生飘然而去,仿佛从未来过。

      竹影绰绰,咏夜做了一个梦。

      狂风卷着竹叶,如同翻飞的刀子,迎面袭来,她挥刀格挡,片片竹叶拦腰断开,林中下了一场苍翠的叶雨。

      在这绿意的背后,原碣昆莫凭空而出。

      “你没死?”

      二人对战,刀光剑影走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关键时刻她听见景容的喊声。

      “阿夜,砍他!”

      周围境况突然一转,成了今日他们二人合击昆莫的光景。

      还是一样的打法,咏夜挨了一掌,砍断了对方的脖子。

      但这一回,昆莫没有震怒,没有想抓人脖子。他从容端详着咏夜,眼神中带着与他极不相衬的怜悯之情。

      “你杀了我又如何呢?”

      而后他转身,脚下腾云,全然没有受伤的迹象,飞一般朝沧浪阁而去。

      咏夜奋力追赶,至竹林尽头,昆莫便凭空消失了。

      远处的黑云压下来,浓烟滚滚,沧浪阁火光冲天,她听见人们的尖叫,就和永州屠城时的一样惨烈,身后竹叶沙沙,松涛低响,深沉的绿色爬上身体,视线被一寸寸吞没。

      她猛地睁开眼,明知是在做梦,身体却不敢动,就这么恍惚了一阵。正是夜,窗户开了一个缝,凉风吹进来,方才清醒过来。

      她下床找水喝,弄出了声响。段空林本在外室守着,此刻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温了许久的汤药。

      “可算醒了。大夫说你的伤没有大碍,只是耗损太多,累猛着了。我原想多睡睡是好的,谁知道你一睡就是四天。”

      咏夜渴得说不出话,先灌了一杯水,又接过药碗,不论苦不苦,一口气全喝了。

      “可歇过来了?”

      “可别说了。”咏夜摆手,“我睡了四天,就在梦里跟原碣昆莫打了四天,现在更累了。”

      段空林又给她倒了一杯水,问:“那饿不饿?吃点东西再躺着?”

      咏夜点头。

      段空林是极其护犊子的人,咏夜和景容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与别的弟子相比,更亲近一层。加之咏夜又是女孩子,所以尤为珍视。

      虽说习武之人,身子骨没那么娇气。但咏夜睡着这几天,山上山下的大夫,都给段空林找来,流水式地把了一圈脉,全说没什么大碍,她才放下心来。

      “我现在就叫厨房做几样你喜欢吃的,清淡的。”她又端详了咏夜片刻,试探着问,“怎么了?觉得你有些心神不宁。”

      “没什么,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那想和师父说说吗?”

      “嗯……师父,我就是觉得,经此一回,总有点后怕。”

      “说说,看我能不能为你解忧。”

      咏夜抿了抿嘴唇,是那个噩梦,醒来后这害怕便来了。

      “师父,原碣昆莫,是我和景容,击败的第一个绝顶高手。我们二人合力尚不能敌,用上算计,又凭着恰好的运气,才得以险胜。这世上高手不计其数,高手之中,难免又他这样的恶霸,能毫无理由就大开杀戒。今天我们险胜了他,若明日还有张昆莫,李昆莫呢?”

      咏夜自问不是一个争强好胜之人,她活到现在,较得最大的劲,也就是和景容争一争榜首。至于自己的功夫在偌大江湖之中能排第几,要排第几,是从来没计较过。

      她在乎的很少,仅仅这两三人、方寸地而已,可且能守住吗?

      她有点害怕了。

      “我们习武之人,如登山,一山看着一山高。既然从未踏足过,你又为何先觉得,自己处在低处呢?”段空林语气一缓,又道:“我知道你不怕强敌,亦不惧死。你是怕保护不了沧浪阁,辜负了你爱的人。可孩子,爱,不是一个轻易就能做到、做好的事。你越在乎,就越害怕失去,害怕辜负,害怕受伤。可怀着这许多的忧虑,是无法去爱的。”

      这话,咏夜尚且半懂不懂。

      珍视一个人,不就是要时时忧思吗?这些害怕,难道不正是爱的一部分吗?

      段空林也知道她没懂,可也没再解释。情、爱、牵挂,这些东西,从来不是能硬灌下去的道理说辞。她希望自家的姑娘,能顺其而然地参悟。

      现在,还太早了。待她真正在万丈红尘中厮混过,行走于外面辽阔的山河与人间,看过孤高的九天星辰骤然陨落;玉壶冰心,沉沦于泥淖。

      到时候,希望她能明白,守护这件事情,不是独身一人拼杀这么简单的。

      -
      说话间,送饭的弟子端来几样吃食,顺便回禀段空林:“阁主,那个秋先生还是不肯走。”

      “秋先生,谁呀?”咏夜从粥腕后面抬了抬眼。

      “原碣昆莫的军师。这几天一直在门外要见我。”

      “军师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找几个人打走呗。”

      段空林被她这话逗得一乐,转念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来回话的弟子又言:“他刚才要我跟您说,咱们的人杀了昆莫,是他将此事瞒下来,免去百万铁骑踏破沧浪阁的灾祸。还说他本就只钦佩昆莫神武,如今主帅身死,便没有效命于牺人的理由。现在只求见阁主一面,之后便退隐山中,再不涉足权势纷争。”

      “他要退隐便退隐,见我师父做什么?瞒下来又怎么了呢,外有朝廷的军队,内有重重山关天堑,百万铁骑也踏不着我们沧浪阁。”咏夜翻着白眼,揭穿秋先生的鬼话,喝了口粥,又道,“别是想给原碣昆莫报仇吧。去叫景容砍了他。”

      “诶,先吃饭。”段空林稳住咏夜,她这睡了几天,脾气见长。

      秋先生三日前就在沧浪阁门前,长站不走,非要见阁主一面。理由他当然说得水光溜滑。其一是他毒杀了黑虎残兵,把昆莫的死编成了一场意外,这人私下打什么主意不知道,但也算间接免了沧浪阁的后顾之忧。其二,他对段空林,满心敬仰,归隐前的唯一心愿,便是与她谈天下武林,说是有肺腑之忠告,此时不说,死也有憾。

      两个理由,是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吊人胃口。

      “今日太子来信,昆莫之死的确被秋先生瞒下了。牺人的军队也因此气焰大灭。这样吧,你带他去听松楼,我见见。”

      段空林并不信他,只是觉得不应与秋先生这样的蜂窝煤有什么未尽的缘由,保不齐那鬼葫芦里卖什么假药。非要见,就成全他,把想说的话说了,以后再无瓜葛。

      “等一下。”咏夜叫住传令弟子,“给他搜身,别带进来什么毒针匕首的。”

      段空林笑了:“放心吧,当为师是柔嫩可欺的弱书生呢。”

      段空林前脚刚走,咏夜就出来溜达。她睡了那么久,浑身难受,今夜无风,还有些月亮,很适合遛弯。

      说是闲逛,脚步还是不自觉往听松楼走。秋先生说,有肺腑之言要讲,她好奇得很,盘算了一路,怎么去听个墙角。

      听松楼建在山崖上,楼后面有一棵参天的古松,她装模作样在附近转悠了片刻,就看见前面不远处,好像也有个人影,在那鬼鬼祟祟地踱步。

      “不是吧,你也想上树偷听?”咏夜悄无声息接近景容,突然出声下了他一跳。

      “干什么?诶,你醒啦。你都睡老了。”景容一看是她,满脸的凶换作了嬉皮笑脸。

      咏夜这面给了他一手肘,那面便配合着柔弱一踉跄。

      “说正经的。”咏夜把眼前的戏精扶正了,“一会儿我先上,你在底下等我落稳了脚再来。”

      “行吧,你先就你先。”景容摆摆手,答应得很痛快,“谁让你是伤员呢。”

      二人正悄声走着,只听得远处的松林中,平地席卷起一阵狂风。树顶相继倾覆,涨潮一般呼啸而来。听松楼楼顶翼角上悬着的四盏灯笼,明暗扑朔着一齐熄灭了。

      四周顿时漆黑一片。

      咏夜心中一沉,脚踩松枝迅捷而上。

      那风来得急促又猛烈,吹开了空中的薄云。半轮明月显露出来,洒下些苍白的光亮。

      借着月色,她看得分明。秋先生手持一颗明珠,高举于头顶,段空林双脚离地,垂着头,诡异地悬浮起来,身体仿佛被这明珠牵引,在空中飘忽摇摆。

      这闹鬼一般的光景,震慑住了咏夜的神经,但身体已主动做出了反应。攀星刀出鞘,只是一闪,就来到秋先生身后,刀刃从他的右肩劈到腰部,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紧接着一刀贯穿了心脏。

      这是毫不犹豫直取性命的狠手。

      末了却发现,致命的刀伤中,没有流出一滴血。

      秋先生身子没动,头颅却如木偶,完整地转了过来,颈骨咔嚓作响。

      咏夜错愕地说不出话来,刚想抽刀再砍。

      秋先生却猛地张开双臂,明明没碰到咏夜分毫,她却觉得,有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道直入肺腑。

      攀星刀即刻断成了两节。

      而咏夜的身体,仿佛一寸寸被麻痹了一般,她看见自己的身子如单薄的枯叶,又像石子,被狠狠甩飞出去。

      视线随即向上,急速下落间,身边的山石与树影交替飞驰。便知道,自己跌下了山崖。

      还未至落地,就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任何了。

      风停了,楼上的灯火复明,秋先生已无踪影。

      段空林从空中滑落到地上,周身冰凉无血色,呼吸却平稳,如同一具沉睡的尸体。

      景容趴在悬崖边,呼喊声撕心裂肺,回应的他,只有寒鸦惊飞,凄凄惨惨的嘶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一切就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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