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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自损三百 ...


  •   上山这一路,咏夜眼中寒风烈烈,沉默地让人害怕。

      放下小十三,径直去了流风堂。

      她脚步极快,进门便跪,在众人的目光下,向段空林请命。

      “外阁弟子咏夜,请阁主下令,驰援青云寺。”

      段空林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门规第三,背。”

      咏夜回:“不问天下主,不求身后名,宁浪荡无为一生,不做权臣显贵之鹰犬。可门规也说,沧浪弟子,路见不平便拔刀,眼见不义便大声疾呼。”

      段空林一拍桌子,语气严峻,看起来仿佛生了好大的气。

      “朝廷软弱,天下易主,有朝廷便有战事有屠戮,这关你什么事!”

      师父一退再退,其中缘故她懂。但少年侠客,纵将明哲保身、利弊权衡的道理学个遍,大敌当前,冲上心头的仍是一腔赤血。

      她索性不跪了。

      “谁当皇帝,不关我的事。但原碣昆莫仗势欺人,身为兵将却行无赖之事。说什么敬佩我们沧浪阁,分明就是想将我们玩弄于股掌,羞辱罢了,笑话看尽了再一网打尽。”

      “你给我跪下。”段空林一拍桌子,上面的茶盏抖三抖,下面的弟子们都为咏夜捏一把汗。

      她仍旧不跪,接着道:“青云寺被屠,清远大师身负重伤仍护着百姓,还叫我快走。您说江湖之远,朝堂的罹难与沧浪阁不相干,但青云寺与我们相互照应多年,也算无关吗?”

      堂中众人听闻清远大师受伤,不免窃窃私语,担忧起来。

      沧浪阁与青云寺,表面上看着毫无瓜葛,实则一直维持友善的邻里关系。阁中弟子都认得清远大师和几位年长的僧人。他们练武跑山,经常一跑就是半天,累得不行了,就偷偷到青云寺,总能讨些清茶水果,这是沧浪阁人尽皆知的偷懒秘法。

      当年段空林初上任,几门邪派妄图围剿沧浪阁,青云寺也暗中帮过他们。

      “师父为何不答我?”咏夜仰起脸,那素来清冷漠然的眼,此时亮如星辰,带着利刃一般的锐气。

      江徊摇头,暗示她,段空林正气着,莫要再言语相激。

      于是她便将话锋对准了江徊,字字句句却在嗔怪段空林

      “师娘,你告诉我,做人做事,要听从自己的心。敢作敢当,甘付代价,问心无愧。今日,我若眼睁睁看着青云寺和寺中百姓尽丧敌手,往后心中就会永远背负着悔恨。”

      段阁主长出一口气,指着她道:“你逞英雄,你问心无愧。想没想过同门兄弟姐妹?你路见不平,就拿他们的命去赌吗?”

      咏夜无言了,她不知道怎么答。

      下面有弟子终于按捺不住,走到堂中跪下:“外阁弟子,白峰,愿…愿下山驰援。”

      接二连三有弟子出来,跪下,请命。

      江徊看了看段空林,试探道:“不然就让他们去吧。”

      被段空林两道眼刀打回来。

      “我们一出手,就是摆明了立场。今天是黑虎军,明日还有百万牺人大军,一旦宣战,全阁的性命,就悬在半空了。”

      “可我们永远避而不出,就能保全自己吗?”江徊反问,“原碣昆莫此番行事,可见不是什么忠义之人,他既来了,不得沧浪阁俯首称臣,怎会善罢甘休。”

      江徊这话动摇了不少正在犹豫的弟子。景容不知从哪上来,站在咏夜身边,向段空林谏言:“师父,内阁主说得对。那原碣昆莫,心里变态,行事诡异,佛寺他都屠得,又怎么会将沧浪阁放在眼中呢?不咱们如先下手为强。”

      段空林不言,她动摇了,但仍不敢将所有人的命运,赌在其中。

      僵持之下,忽有传信弟子奔跑入堂,是隼房来的。

      他手里拿着一张血迹斑斑的布帛。

      “阁主,阁主!清远大师,圆寂了……”

      这消息像惊雷,堂上一片寂静,众人先是错愕,慢慢有叹息抽泣。

      段空林也愣了。

      堂中请命驰援的弟子越来越多,跪了一地。

      她看着大门外的一小片天空,青云寺的喊杀,仿佛就在耳畔。

      良久,她收回视线,眼中怒火熊熊,咬牙切齿道:“虎狼当道,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呢?”

      “传我命令,外阁所有弟子,整装,即刻驰援青云寺。咏夜,你带一队,往青云寺。景容带一队,从后山小道伏击,拦截牺人上山。内阁弟子,将山中各处机关打开,前后门布防,敢来攻山,叫他们有去无回。”

      众弟子领命离开。

      景容走在咏夜身边,悄声问:“老规矩?”

      她点头,眼神极狠:“好。”
      -

      此时的青云寺,血海一片。清远大师以全身功力,将昆莫与他的黑虎军击退回寺门口,护住了身后百姓。他圆寂后,寺中首座,妙心大师顶了上来。

      妙心的功夫不如清远,在昆莫手下走了七八个回合,已现出乏力。黑虎军寻到缝子,复又杀进来。万仞剑直劈,妙心的禅杖被斩断,踉跄后退,被飞驰而来的咏夜扶了一把。

      妙心稳住阵脚,眼前的女子已飞身而出,刀光寒影,挑开了昆莫的剑。

      “沧浪阁弟子咏夜,奉阁主之命,驰援青云寺。”

      “哟,沧浪阁?”仿佛听见什么笑话,昆莫兀自大笑起来。

      “我还真当你们是无国无君,无心无情的修罗,没想到,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他见咏夜挺瘦的,又好看,目光轻蔑起来,朝身后吆喝了一声:“汗拓!这姑娘交给你了。我去会会段空林。”

      汗拓是他手下一猛将,身高八尺,拿着一对厚重的大刀,小山一样过来。

      对比之下,他仿佛能像掐野花一样,把咏夜给碾碎。

      这人二话不说,一甩臂膀,双刀带着万钧之势压下来,昆莫趁机抽身而去。咏夜不敢大意,挥刀迎战。

      这世上没有杀人的刀法,只有杀人的心。

      她此时便想要杀人。

      身形如魅,刀锋如影。藏而隐,柔韧而飘忽,汗拓捉不到,砍不中,双刀挥舞霍霍作响,将石板地面劈得粉碎,却白费力气。

      咏夜不想与对方缠斗戏耍,得速战速决。

      所谓藏锋,藏时如鬼,现时,则一击毙命。

      她左手一扶腰间,短刀出鞘,灵活游走于汗拓的一招一式间,是幌子。

      右手以刀为盾,挡、挑、压、撤,大抵摸清汗拓的路数。

      他的刀重,威风凛凛,耗力气,不够灵活。

      很快便寻得一处间隙,她整个人飞身过去,循着汗拓刀背所在,攀踏而上。对方刀所不能及,只得抽身,露出了空隙。

      攀星刀转守为攻,弹指之间,汗拓只觉得脖颈一凉,视线殷红,随即身首异处。

      “你们将军轻敌了,不该让你来送死。”

      她睥睨着地上尸首,甩落刃上的血珠,回身杀进青云寺。

      来犯的黑虎军大多退去,昆莫此行,本就冲着沧浪阁。咏夜的出现,是猎物上钩的信号。他只留了少数弩手在此断后,大部队已经随他杀上山了。

      江徊料到了这一手,已将外阁大部分精锐拨给了景容,做伏击之用。

      “大家分散行动,把拿弩的解决了。”

      咏夜简单布防几句,带头杀上佛楼。

      远处的山林中,忽有红焰升空。

      景容截着人了。

      “白师兄,劳烦你负责收尾。外院的弟子,随我到红焰方位支援。”

      白峰点头:“放心,都是残兵了,我收拾完便去与你汇合。”

      后山小路上,沧浪弟子正与黑虎军拼杀。

      好在山路狭窄,没有大片平地可供列军阵,黑虎军人数虽多,但杀得艰难。

      咏夜赶到时,弟子们已形成了四散包围之势,以短弩与暗器为掩护,见首不见尾,飞攀游走于山林之间。

      沧浪榜第五位的陈帆正在组织游击。

      咏夜三两眼过去,不见景容,也不见昆莫。心中更添几分警惕。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上山方向的竹林之中,飞起一支鸣箭。

      与常用的箭矢不同,这只的声音更低沉,更不易被察觉。

      这便是景容所说的“老规矩”。

      这二人少时,功夫尚不能独当一面,所以经常搭档做事。两人又都极好强,所以私底下就有了一个强敌之诺。但凡遇见难打的高手,以特制鸣箭为信,邀对方共抗。

      一来免得孤身范险丧命,二来,与高手过招的机会,人人有份,省得事后打架。

      “陈帆师兄。”咏夜喊他,“白师兄的人即刻便到,我先往东北边的竹林一趟,随时以焰火为信。”

      “知道了。不过你去竹林去干啥?”

      咏夜阴沉沉凉飕飕吐出一句话:“砍了原碣昆莫。”

      这片林子茂密参天,都是碗口大的高耸修竹。

      她在竹杆上借力,运功如飞。

      过了这片林子,就是沧浪阁后门。原碣昆莫目标明确,不想与半路杀出来景容纠缠,他需尽快和埋伏在竹林尽头的黑虎军汇合,直入沧浪阁。

      但想从断天河的威势下突围,即便是昆莫这样的顶尖高手,也得费些力气。

      他的万仞剑与景容的斩月刀,路子相仿,都有雷霆万钧、排山倒海之势。二人一路追逐厮杀,谁都没能从对方身上讨着便宜。

      “昆将军。”景容得想个办法,把人拖住,于用上了另一套看门绝技,耍嘴皮子:“别跑呀,要是觉得败给我丢人,我大可让你两招。”

      昆莫回身给了他一剑,也喊道:“激将法没用!”

      景容一个闪身,缚山索往前一抛,引着自己飞了一个回环,朝着昆莫迎面而来。

      兵刃相抵,他又道:“真的不能再跑了,将军这样的高手,要是死于被机关射成筛子,说出去也太寒碜了,不如败给我,咱们真刀真枪光明磊落,不丢人。”

      “龟儿子胡说八道,这一路过来,一处机关没有。”昆莫听出来身后这小子成心气他,破口就骂。

      景容也不气,跟无赖一样撵着对方:“这将军就不懂了,布置机关,就是要出其不意。耍阴这方面,我们沧浪阁是专业的。”

      昆莫闻此话,确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一瞬间便够了,足以让景容腾空而起,袖中一双短弩连发而下,将昆莫的脚步钉在地上。

      “小兔崽子!”昆莫又骂了一串混话。

      这景容就不爱听了,上一刻还笑嘻嘻混不吝的桃花眼,霎时肃杀起来。他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挑衅:“是你爷爷。”

      昆莫哪受得了这,此时怒从心中起,只想将眼前这口出狂言的小年轻碎尸万段。

      “小子,砍了你我再行路,也耽搁不了一时片刻。”

      这是要动真格了,景容打起十二分谨慎,横刀起势,斩月刀凶悍,所及之处如天雷震怒,仅刀风余波,尚且入木三分。

      昆莫挥剑破势,他剑风沉稳,一招一式,大巧无功,但是打得又狠又准,张弛有度。

      二人僵持,景容略处了下风,却还能笑得出来。

      “笑你奶奶!”昆莫破口便骂。

      话音未落,只觉得身后阴风阵阵,咏夜自半空竹尖上荡下来,鬼一样飘忽隐秘,待他发觉,攀星刀几乎到了后颈。

      他只得舍了手头大好的战局,闪身躲避。

      咏夜回环荡开,刚才那一击,没指望下杀手,只虚晃调戏,以便她和景容形成前后夹击的阵型,将人彻底阻隔在此。

      昆莫定睛,心下明了,要想突围,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这二人中的一个。他向来目空一切,自然觉得,把两个都杀了,也不是难事。

      索性站定了,从袖中掏出一支响哨,哨声是进攻的指令,潜伏在沧浪阁周围的黑虎军纷纷现身,主帅不在,他们仍整肃有序,快速集结准备攻山。

      “我便先杀了你们,给段空林探探黄泉路。”

      藏锋与断天河,路子迥异但出自一家,咏夜与景容,从小一起长大,默契都融进骨子里了。此时双刀合璧,藏锋无影配上开天断海,可谓沧浪阁的顶配武学。

      他们二人先按常规路数出招,前后分野,步法配合,衔接得天衣无缝。然昆莫之武功,也绝非浪得虚名,几个回合下来,他们未讨得上风。

      二人对视,眼神交汇,心下已定好了算计。

      咏夜寻了一处机会,缚山索外抛,将自己悠了出去。修竹林立,可供攀附的高点很多,她凌空环绕,在外与敌周旋,如利刃游丝,也如天罗地网,卸去昆莫大半的阵势,乱其心神,以求给景容创造最有利的环境。

      这招有用是有用,却把自身置于凶险中。缚山索牵连,让她能在高空飞驰不落,是凭借也是束缚。

      昆莫深知,这个飞刀一样凌冽的女子,不能久留,否则他二人如此配合,再通天的高手,都会被消磨殆尽。

      他的攻势渐渐外放,有意无意地,把重心放在咏夜身上。

      景容像没有察觉一般,继续在地面制衡。

      昆莫抓住机会,猛然一个翻身,万仞剑抵死斩月刀,与此同时左臂发力,缠住了咏夜的锁链。

      他的护臂,以玄铁特制,犹如一块贴身的盾牌,把缚山索牢牢绞在上面,金属相碾,发出尖锐的响声。

      仗着天生神力,往下一拽,扯风筝一样,要把咏夜拖下来。

      但仅仅拉她下地,也太过便宜了。

      昆莫要她死。

      于是扯着那链子下了狠力,咏夜便如上钩的鲤鱼,被动不能自如。

      他腕子一转,对着迎面坠落的,女子飘零的身子,反手就是一掌。

      这一下,景容本可以帮忙化解,但如此一来,他就得换身位,昆莫便得了好大一个空子可逃,把他放走了,再想追上困住,就难了。

      危急之下,景容不但没动,斩月刀反而急转向上,把昆莫右半边身子牢牢钉在地上。

      昆莫掌风凶悍,以必杀之力,迎面而来。咏夜躲不开,只能尽全力保命,挣开要害。

      可真下了狠手,她只觉得肋下一阵剧痛,不知道是不是断了骨头,血气带着温热往上反,沿着喉咙不受控制地涌出,看上去格外骇人。

      她直接被击飞出去,眼看就要撞进竹丛,好在缚山锁因此松了力道,她趁机踩踏竿子,连人带锁绕在一棵壮实的高竹上,隔断了昆莫对自己直接的控制,凭着那一小段锁链的角度,与竹竿卡死了,斜斜攀附,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昆莫那边并未放手,缚山索被绷得笔直,颤颤巍巍如将断之琴弦,那竹子虽粗壮,也经不起这样的拉扯,摇摇欲坠地向下倾倒,马上就折了。

      千钧一发,咏夜突然回眸,下巴上还挂着血珠。那双刀子般的眼睛看过来,如同盯紧猎物的鹰,又好似得逞的狐狸。

      在这末路穷途的境遇下,她分明笑了。

      这一笑,极其诡异,极其不寻常,昆莫心里一咯噔,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反应了。

      咏夜挥刀朝脚下砍去,竹杆削断,锁链一瞬间松了力,她便如一枚上足了劲的弩.箭,飞身而来。

      缚山索在刚才的周旋中,拧满了圈,又绷足了劲,此时猛然一松,打着飞旋往回急收。

      咏夜顺着势,长短双刀并持,像一枚疾旋的流星镖,带着冽冽寒光杀来。

      昆莫想躲,景容早就把他钳牢了,这才明白,从头至尾,全是这二人的算计。

      他有玄铁战甲护身,几乎算是刀枪不入。所以咏夜这一击,取的是切中肯綮。

      短刀入其左手腕的缝隙,挑开腕筋,他吃疼地放低了手臂。长刀顷刻而至,直取其暴露出来的颈肉,旋刃入喉,绞肉一般,生生切开了半个脖颈。

      动作之快,昆莫甚至来不及将眼中一贯的志在必得,换成临死时的恐惧。

      他只剩下半边脖子连着,没有立刻死去。那头颅一晃一晃的。血跟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哗啦啦往下掉,他想说话,咕噜咕噜,发出的声音古怪又瘆人,伤口就开始往外喷血沫子。

      “天爷了,脏死了。”

      景容避难一样松开了刀,飞速退了八丈远。

      昆莫总算得了自由,那一双直勾勾血淋淋的眼,瞪着咏夜,朝她走了两步,一边走,眼珠子一边往上翻。

      他恨极了,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抓向她的脖子。

      咏夜半步不退。眼中如有万丈深渊,不带任何悲喜,空漠又寒凉。林中光线黯淡,她站在阴影里,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冷意,嘴唇被血染得殷红。

      昆莫伸着手空费力,身体如将倾的巨木,轰然跪倒。

      景容绕开地上的惨相,上前查看咏夜的伤,他眼睛眯起,带着阴谋得逞的喜悦,说着关心奚落话:“你也太狠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自损三百。”咏夜纠正。

      这会子松懈下来,方觉得伤口疼了,自然而然朝景容伸了伸胳膊。

      “行呗,三百就三百。您可别动,我来我来。”景容弯腰屈膝,恭恭敬敬接过咏夜的胳膊,架着她往回走。

      “三百你也够狠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自损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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