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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明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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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拢共四道门,对着四方。
南门依照时节而开,只进不出,守卫森严。
北门常开,连通南北市,以及坎沟中的大客舍,算是一道内门。
东西水门,挨着谭延昭命人生挖出来的城河,只出不进。
因为是游乐赏玩的地方,为着行走方便,九重天阙给逐神坎划的边界,尤其宽绰。
东西大门外的行车道,修出去一里地远,而后才是大牌坊和界碑。
有些零散小贩们嗅到商机,沿着行车道摆了一路的摊子,几乎将这一里地的路摆成了繁华街市。游玩者离开时还能再逛一段子街,倒也有趣。
所以出了南市,车马游人仍旧不少。
街边摆摊不比城内有铺子的地利,再加上僧多粥少,这些商贩们需得练就一身拉客的好本事,才能化腐朽为神奇,从石头缝儿里抠出铜板来。
西大门外,头一家铺子,卖茶水果子,也卖索饼热食。
跑腿的小伙计一早就瞧见,不远处停了辆云车,约莫辰时刚过就在那儿了,似乎是在等人。
可这车里的人却从未露面,就这么静静等着。
那伙计便想抖个机灵,来者都是客,管他等天等地,总归得吃饭喝水。
“客官,我看您在此等候多时了,要不要来一碗咱家的雪梨竹叶茶润润喉?”那伙计一手端着茶碗,一手轻轻叩了叩车门,“还有酸枣饮,杏子煎,您要是饿了,咱家的羊汤饼可是一绝。”
车中静了一会儿,那伙计犹豫着要不要再敲一回门,终于,窗帘开了一半,里头的人也露出半张脸。
那小伙计当即就愣住了,他在这门外打杂,里里外外,神仙妖鬼,也见过不少了,可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车内的公子看了看他手上的茶碗,递出几枚铜板,“就要这个吧。”
一看有戏,那小伙计就想趁热打铁,再卖点什么出去,结果人家接过竹叶茶,当即落了帘子。
这是不想被打扰,才随便买了一碗茶打发。
小伙计捏着铜板,无精打采地走了。
车内,花灼掩好了帘,将茶水递给竹苓:“说是雪梨竹叶茶,是干净的。”
两人又等了好一会儿,马上就到巳正,仍不见十一娘来。
如果那欢魁娘子被半路截了胡,来不了了,到了这时候,咏夜也该出来了,怎的两人全不见踪影。
花灼有些坐不住了。
忽而又有人叩门。
“客官......客官,再来一碗茶水吗?还,还有点心。”
听声音,仍是刚才那小伙计,但这语气似乎不太对,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还结巴上了?
花灼提了小心,示意竹苓将身子往后靠在车板上,只将窗帘略略开了个小缝,外头看不见他,他却能瞧见外头。
“客官!”
那小伙计见车内有动静,竟一反刚才的客气,直接扒上了车窗,不由分说扯开帘子,露出花灼的样貌。
花灼便也瞧见了,此人煞白的一张脸,正瑟瑟发抖。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外头突然响起兵戈的铮鸣。
“就是他!杀!”
话音未落,就听得那小伙计尖叫一声,被撞到一旁,头破血流。
一杆长枪穿窗而入,枪头寒光凛冽,直指花灼。
他一把扯过竹苓,两人矮下身子向前扑,枪尖几乎是擦着肩头的衣料过去,刺在车厢上,直接将车板贯穿了。
来者不善。
花灼一把抓住前头的缰绳,驱车便走。
这情形,十一娘那边八成出了事,这些人恐怕是来夺虎皮的。但他们明知花灼为仙,却仍要下杀手,实在蹊跷,恐不止要拿回虎皮这么简单。
眼下,花灼也分不出心思去细想,当务之急得先保命,尤其是,小药神还在车里。
方才隔着窗打眼看过去,来者至少五六人,都是穿了甲的精锐,他一人难敌,所以最好打法子就是跑出逐神坎地界,有了仙力,结出风盾来,别说五六人,就是再多十倍,都能平安无虞。
花灼不管其他,只顾纵马,纷乱的马蹄声踏破了路旁行人的惊叫,仍掩不住身后擂鼓般的响动,那是战靴奔袭敲击地面的声音,沉重轰鸣,有如千军。
众所周知,逐神坎是用行商游乐的名义得了九重天阙首肯,这才能开张的。所以此地虽奢靡无极,却不准自立武装,按规矩,只准配备百人以下的带刀武卫用作日常防御,骑兵、弓弩、辎重等军备更是一概不许。
所以此时,花灼身后的追兵没有马匹,只能靠两条腿跑。
可饶是如此,花灼也没占得便宜。
变故一出,路旁的商贩行人四散奔逃,云车笨拙,横冲直撞,处处受阻。身后的武卫又都是拔尖的精锐,脚程极快。
随着一声脆响,长枪再次钉死了门板,借着枪杆,两个武卫一前一后攀上了车,带得车子猛地歪向一侧,几乎要侧翻过去。
竹苓死死扒住扶手,还是被这猛烈的颠簸甩在车壁上。
“冒犯了!”
花灼腾出一只手,将竹苓拦腰揽住,一把拽上了马,护在自己身前。
然后松了套锁,弃车。
云车借着力道横扫而出,后头的武卫躲闪不及,被撞飞出去。也有几个身手利索的翻身躲过,但也因此被拖慢了步子。
他们二人便借着这个空隙,策马扬尘而去。
疾鞭劲马,很快,界碑牌坊的影子就出现在视野里。
但也看见了,边界线上那一字排开的武卫,一水儿的战刀金甲,少说也有四五十人,铜墙铁壁一般拦在那里。
仅仅一线之间,突兀的断隔,里头是逐神坎的阳春三月,外头则是看不见边的白沙漠海,间或的长风,无遮无拦呼啸着,苍白的沙粒随风翻卷,打在武卫的重甲上,噼噼啪啪好像落了一场大雨。
随着花灼的靠近,谭延昭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在这排武卫之前,他坐在一张漂亮的雕花木椅上,正手捧玉盏,悠闲喝茶。猞猁守在他身后,不动如山。
那么一个瞬间,花灼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局面,这一切,原本就是冲着他一人来的。
谭延昭今日,就要借逐神坎的地利,借十一娘的东风,用一招调虎离山支开咏夜,然后将他花灼诛杀于此。
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没工夫去思量了。
前头已经没有路,后头的武卫也追了上来,前后夹击,把他们困在中间。
“逐神坎虽拿着遗世独立的名号,却从未有过杀神的先例,其中缘故,南市卿不会不知。”花灼勒马而立,索性也不来虚言,直接出言震慑。
况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破军而出绝无可能,要么智取,要么拖时间。
谭延昭没吃这套震慑,反而不紧不慢喝了口茶,笑道:“中山神官,等您许久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我活这么些年,运气从未如今日这般好。哦?”他觑着眼打量竹苓一番,明知故问,“怎的,这马上的女仙,可也不是中山神主啊。”
花灼亦没理会谭延昭的阴阳怪气,他摩挲着掌中被缰绳勒出的红痕,大略估摸了几眼在场的武卫。
也操着恍然的语气,慢悠悠道:“哦......战刀、战甲。看来在这儿预备杀我的各位,几乎是南市全部的精锐了,市卿当真看得起我。”
谭延昭心下一顿,并未表露,这都到了生死关口上,没想到花灼还能定下心思观察这些。
“我手中这块虎皮是假的吧,看来那位欢魁娘子,最终还是倒戈了市卿。”花灼继续往下说,“不然以市卿的好盘算,如何会只派那么几个人去牵制我家神主呢?”
谭延昭哼笑一声,又笑了一声,接连着竟笑开了。
他摆着手,颇为遗憾地盯着花灼:“可不能再跟神官多聊了,再聊,都舍不得杀你了。”
“杀我。”花灼慢条斯理整着衣袖,将一身袍袖都理得妥妥帖帖了,方才抬起头,扬眉看了看不远处的边界线,笑问:“我思忖半日,还真想不出,无冤无仇的,市卿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花灼估摸着,谭延昭是个沉迷于筹谋、居功自傲之人,这样的人,往往喜欢那种水磨刀割,慢吞吞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或许不惜花些时间来卖弄自己这好一番谋划。
“冤仇?”谭延昭低着头,专心地把玩手中茶盏,碗盖溜着碗沿剐蹭,发出磨刀一般的轻响。
再抬起头时,他倒挂上了一副委屈样貌,反问道:“我也想问问你们二位中山的神明,无冤无仇,为何偏生要来害我,是觉得我们南市柔弱可拿捏吗?”
嗯?
花灼挑了挑眉,听这个话口,他仿佛猜到了一些,关于谭延昭要使的伎俩。
但终究是晚了,棋差了一招,就很难翻盘了。
他本想找些法子,至少再拖延个一时半刻的。
可那谭延昭何等老谋深算,怎会不懂反派死于话多,大好形势不容消磨的道理。
场子都铺好了,他不打算与花灼作言语上的周旋,这场漫长的棋面,也该下到终局了。
“中山的主仆,仗着自己神明之身,诱拐须尽欢欢魁娘子,不成,便杀我武卫,烧我南市,残害无辜。我等虽区区妖鬼,也绝不可放任旁人践踏。”他盯着竹苓,又换上一副宽和样貌,“只是这位仙者,乃药神首徒,也并未参与中山主仆的恶行,那么南市,自然愿意为小药神开一条路。”
他摆了摆手,身后的武卫随之退开,一字的人墙展开一个豁口。
“小药神,请吧。”
竹苓没理谭延昭,脚下更是纹丝不动,她看着花灼,微微摇了摇头。
她不能走。
逐神坎偏远,谭延昭又来势汹汹,上天搬兵根本来不及。况且,花灼是伤病之身,又背着诅咒,而她是药神,是医者。
于理,相比于离开,她留下,能做的事更多。
于情,一个医者,没有把病人丢下自己逃命的道理。
但花灼,却希望她能出去。
“本就是我们连累了你,我太大意了,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不会再出岔子。无凭无据谭延昭不敢动你,只要出了界就安全了。”
竹苓还是摇头:“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他们明摆着是想要你的命,有我在,说不定还能撑到中山神来。”
她不是在征求花灼的意见,说罢,直接翻身下了马,朝谭延昭道:“我就在一旁观战,他是我的病人,等他下了战场,我还得为为他疗伤呢。”
这话对谭延昭来说,无疑天大一个笑话,他毫不遮掩地大笑出声,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疗伤?还是收尸啊。不过那样,小药神可就不能算我南市的贵客了。”
言下之意,若竹苓帮了花灼,就算是同谋,是南市要清缴的恶人。
谭延昭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武卫便齐刷刷亮出了刃,兵戈向前,带起一股凛冽的长风,夹杂着北荒大漠的白色砂砾,呼啸着袭来,惊得马儿隐忍着嘶鸣。
竹苓的长发和衣摆猎猎翻滚,劈头盖脸的风,刮得她小身板几乎站不稳。
说不怕,那是假的,她又不是司战的仙,平日里顶多挥挥药锄和小刀,根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小药神......”花灼还想劝,但被打断了。
竹苓抖掉了袖子上的沙粒,又稳了稳微微发软的步子,跟谭延昭喊话。
“医者仁心,从来不问出处!一会儿若南市卿生命垂危,我也是愿意救的!”起初嗓子有点抖,到了最后这句狠话,倒是喊得格外透亮。
那谭延昭,本就对花灼这边磨磨蹭蹭、叽叽歪歪的做派很不耐烦,此时又被个小姑娘讥讽,气急败坏一挥手,也喊了起来:“少废话,犯我南市者,无论妖鬼神魔,诛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只听得刀刃撕破空气的鸣响,花灼勒马,一转身的功夫,已上来三人,两个飞身上来,于半空强袭,另一人长枪横扫马腿,斩其后路。
马吃疼受惊,还没窜出去,就被打折了腿,挣扎着翻倒在地。
花灼被逼得下了马,他手无寸铁,只得将手中马鞭绷直了,从后绞住一人的脖颈,以其为盾,冲杀上去,如此生抢下一把战刀在手,又扛着那人的尸体,抹了另一个的脖子。
连杀二人,妄念咒暴怒,剧痛正一寸一寸切割着他的知觉,眼前一片模糊,五脏六腑就跟绞在一起似的,仿佛要渗出血来。
这鬼地方,神仙术法都禁得,却还是挡不住这劳什子诅咒吗?
上去三个武卫,转眼功夫已经死了俩,谭延昭反而不急了。
因为就在花灼搏命拼杀的时候,不远处的南市上空,升起一串鸣箭。
看来那中山神主已经入了圈套。
万事俱备,他不由得开始祈祷,希望今天的运气还能再好一些。
听说花灼是伤病之身,又背着一个凶悍的诅咒,那么最好就让他死于这个诅咒,而非死于南市的刀下,若能做得如此好局面,就算多搭上几个武卫也是值得。
再说场上,花灼拼着剧痛,终于了结最后一人,三具尸体躺在地上,而花灼也几乎丢了半条命出去。
他弓着身子,拄着刀,颤抖着将全部力气都压在上面,不然甚至连站都站不住。
浑身都是血,早已分辨不出这套衣裳的本色。这些血有别人的,但更多是他自己的。
此时,他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即便如此,仍觉得胸中窒痛,快要背过气去。
怎么着都疼,连呼吸都带得满腔满腹刀割似的生疼。
他强撑着身子,缓慢地抬起头,视线缭乱无法聚焦,之能瞧见前方黑乎乎一片虚影,影中掺杂着雪亮的刀刃的银光。
一点点、小心地舒展骨架,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可他此时就像被紧紧箍在弦上凌迟,饶是这般谨小慎微的动作,仍扯动得四肢百骸火燎似的生疼,这火一路烧,从身到心,炙热的痛感涌上喉头,逼得他又垂下头去,连咳出好几口血。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殷红。
唉,他想,阿夜一定会来救他的,再等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就好。论身手,应付三五个重甲卫,他绰绰有余,所以,可千万别先把自己给疼死了,那真是,就全完了。
竹苓在一旁看着,实在忍不了了,再这么下去,等妄念咒全发出来,就花灼那新伤叠旧伤的破烂身子,没等别人杀他,他自己就要暴毙而亡。
药箱丢在了云车上,这时候,竹苓身上只有一包金针,还有一小瓶吊命的药,凭这两样帮花灼撑个一时半刻的,倒也不难。
难的是,她刚刚朝花灼迈了一小步,谭延昭就跟苍蝇盯肉似的,阴阳怪气叫喊起来。
“小药神呀。”
四个字点到为止,这四个字,也是一个信号,不用他下令,当即就有两个重甲卫,提刀便朝竹苓而来。
花灼用眼神制止了竹苓的脚步,示意他还撑得住。
再转过头时,眼神倏而一变,狠狠盯死了谭延昭。
纵然面对这前狼后虎要人命的架势,他也没流露出太多情绪。但此时,他周身腾起一股冷意,森然的,压抑着明晃晃的警告。
谭延昭把玩盏子的手慢慢停下了,他自然知道花灼少年时艳烈有锋芒,却实在没料到待其沦落至此,空剩下好皮相,还能有这般气场,教人情不自禁地胆寒。
且方才,他是铆足了杀意鏖战,竟能从妄念咒下熬过来,看上去,好像还能再战,也不知这狐狸的柔弱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功力。
想到这儿,谭延昭微不可见地直了直脊背,身体里,有一根无形的弓弦,原本只是从从容容束在那里,现下也慢慢绷紧了。
也没心思搞从容不迫的气态了,趁着花灼这一波的妄念咒未平,他连着又点了三名精锐上前。
潜意识告诉花灼,敌人来了,可身体已经疼得发钝,他使劲甩了甩头,把视线甩得清楚些,而对方的战刀已经到了眼前。
他是铆足了尽头,才以双刀生抗下这一击,顿觉胸中剧痛,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那武卫见他虚弱,便乘胜追击,想单凭蛮力砍破他的防御。
花灼急撤了一步,以退为进,暂时脱开了身,可下一个致命击又来了。余下那二人,疾赶上前,以左右夹击之势,将他围困在其中。
他长出了一口气,缓了缓身上的痛。刚才那几下,虽然看着凶险,但好在他竭力稳住了心态,妄念咒没有继续恶化,反而还有些平息了。
这是个机会,一个跟西王母的诅咒得寸进尺,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机会。
竹苓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个被血染透了的狐狸,那一阵风就能带走的身子骨,竟然在三个重甲精兵的包围下,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
那不是仙的力量,不是法术,不是风,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来自身体的力量。
不像咏夜的藏锋与断天河,花灼的刀法没有什么特别的招式可言,他甚至都不惯用刀的,但他毕竟也上过战场,杀过邪魔。
就是这样不讲章法的力量,操纵着两道白刃,硬生生将其左右二人斩落在地。
虽功法强悍,但强弩之末,只能到此为止了。
还余下一人,长刀当空,从正前方迎头砍过来,这是必死的一击,但花灼已经没力气躲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竹苓掏出自己随身的小匕首,也顾不上准头,就竭尽全力往那武卫身上砸过去。
她没什么力气,但幸运的是,这小刀是把好刀,用了及上等的技艺,削铁如泥,采药的时候,她曾用这把小刀分割灵石,顶顶坚硬的石头,让她切出了土豆的感觉。
眼下,匕首打着旋儿,刺穿重甲,一刀就扎进了那武卫的腰。
不 是什么大伤口,但胜在出其不意,这就给花灼争取出了片刻的喘息。错开对方的利刃,他几乎是直接扑了上去,用双膝将人怼在地上,自上而下一刀贯穿了对方的心脏。
花灼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所以此时此刻,他很明白,就是现在了,这具身体的极限只能到这里了。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竹苓拉过来,护在身后,随之而来的,是看顾竹苓的那两个武卫,两把长刀,从天而降。
但就在这个必胜的当口,谭延昭却一抬手,止住了武卫的攻势。
他也看出来了,花灼,马上就要被身上的诅咒给逼死了。
如此,就有了新的说辞,中山神官,在南市作恶,为了突破武卫的拦阻,连杀数人,最终死于自己身上的妄念之咒。
南市,从始至终,都只是想拦下神官,讨个说法罢了。
这么一想,他便愈发得意,优哉游哉地看着花灼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场绝佳的独角戏。
就等着看戏中人,什么时候死。
花灼一手持刀拄着地,一手被竹苓搀扶着,事实上,他早就没了力气,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人家小姑娘身上。
“我给你行针,你先吃一颗吊命的药。”竹苓是医者,是药神,这个时候,好像只有她能救花灼,但她却比谁都清楚,花灼,已是命悬一线,凶多吉少了。
“行针即可,这药应该已经没用了。”花灼连说话都费劲,只能将将发出低沉的气音,“小药神......”
“你别再说话了。”竹苓喝止了他,她见过很多人的生死,但仍旧,也永远无法习以为常。
“你听我说。”花灼坚持,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前襟,衣领的走线里,藏着一颗小小的突起,“我,有一颗,无心丹。”
“什么?”竹苓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不行,绝对不行,那就是送死,你现在只要及时救治,还是能好的。”
“你也看到了,这局面,恐怕很难......”花灼长出了一口气,“很难有及时救治的机会啊。请小药神,为我行针吊命,到了最后关头,我会服下丹药,带你杀出去。”
对于花灼来说,死亡,几乎是一个家常便饭般的词了。他原本不打算用无心丹,反正是没有意义地死掉,何必浪费呢?但眼下,竹苓在这里,这枚丹药便有了它存在的意义,虽然和花灼求药时的初衷不同,但若能保小药神平安离开,也是非常值得了。
“放心,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的。”他得省着力气,只用眼神示意竹苓,“行针,趁他们还......”
竹苓摊开针卷,可谭延昭也不是个傻的,这边还等着看死人戏码呢,怎的突然那二人还要搞个中场治疗,那决不能够。
他使了个眼色,原本按兵不动的武卫得着号令,长刀一挥,即刻就要强攻了。
金针还没找准位置,刀风已至,竹苓被花灼一把推了出去。
“不行!你们不能杀他!这是弑神!”她也知道,此时此刻,这些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可她没有办法了,只能带着带着哭腔,朝谭延昭大喊。
花灼那纸糊的身子,早就透支没了,他艰难地举起刀,但却再也扛不住这一击了。
两个武卫一先一后,前头的过来,破开花灼毫无用处的防守,一刀刺穿了他的肩骨,白刃染血而出,后头的紧跟上,战刀高高举起,对着他的脖颈就要斩首。
无心丹已经含在口中,花灼纸一般的身子,忽然支棱起来,最后一次,竭尽全力地闪躲,身子往后撤,那肩膀的伤口扯着刀刃,硬生生倒退出来,他的左肩已经没有知觉了。
好在不用完全躲开,只要这一击没能让他当即咽气,那么只要吞下这颗丹药,黑龙的力量便会席卷一切,别说这些武卫,就是荡平整个南市,也不在话下。
可那把悬于颈上的战刀,终究没有劈砍下来。
它原本带着一击毙命的威势,却在半路掉落了。
这刀,并没有脱手,挥刀的武卫只觉得腹中一凉,就再无余力去感受其他了,随着视线的坍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拦腰斩成了两节。
他的上半身滑落下去,浓稠湿黏的血从下半身的截面里涌出,一汩一汩地,好似地府中的泉眼,染红了整片地面。
就在这炼狱般的景色里,在血红的模糊的视线中,花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终于,那是他的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