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乙女]+抽丝剥茧》黑栗鼠

6、第 6 章

　　14.

　　……
　　滴答。
　　滴答。

　　水滴声回荡在空旷的浴室中。

　　淡红的水从浴缸的边缘缓缓溢出，仿佛浸泡在羊水之中，却感觉不到温暖，而是变得越来越冷。

　　视野渐渐被黑暗吞没。
　　接着，像是开始放映的电影银幕那样。
　　看见了一个幻觉。

　　15.

　　在说到【温暖】时，人们会想起什么呢？

　　冬日午后的阳光。
　　便利店的关东煮。
　　露天温泉。
　　热可可。
　　还有正月的被炉。

　　这些都是温暖的事物。
　　可在那时，她在濒死的幻象中看到的却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段静谧的回忆。

　　时至今日，仍能回忆起阵雨后微甜的空气，还有黄昏前浅紫的阴翳。
　　放课后，教学楼的外廊异常寂静，甚至能听见雨水滴落檐下的声音。

　　而在这片景象之中有一个身影，异常清晰。
　　那就是拉着她手腕的，黑发的少年。

　　“我喜欢白井。”
　　他说。

　　和那时的自己一样，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感到无比困惑。
　　脑中回响着这样一句话：
　　【为何会是我呢？】

　　她未曾料到，在一年后，自己会再度经历同样的愕然。
　　这一次，是因为夜蛾老师和家入学姐的话。

　　“白井，灰原死了。”
　　他们说。

　　无法消化这则消息的她伫立在原地，脑海回响着有些相似的另一句话：
　　【为何会是灰原君呢？】

　　16.

　　为何会是阴沉而孤僻的我呢？
　　为何会是开朗而温柔的灰原君呢？

　　两个疑问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开。
　　不管是恋意还是死亡，都是如此不可理喻，就像是蛮横的暴徒那样，让她感到害怕，想要逃走。

　　可她不但没能逃离，还被吸引了过去。
　　被恋意，被死亡，吸引了过去。

　　……或许，它们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白井……？”

　　怀着紧张等待了许久，却迟迟没有等到答复，少年忍不住催促她。

　　曾经的她作出了同意的答复。
　　可现在身处濒死的幻觉中，她却想要作出相反的决定。

　　如果是生离死别的结局，还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那样的话就不会经历像现在这样的痛楚了。

　　痛到就连用玻璃碎片把手腕割得皮开肉绽，都没有丝毫的感觉，只觉得轻松。
　　融入了血液的痛苦，一起缓缓地离开了身体。

　　少年正用澄澈的黑眸注视着自己。
　　触到那样真挚的目光，竟让她有种被烫到的错觉，心中不由得一颤。

　　然后，忽然明白了——
　　或许从初见的那一刻起，她的结局便已注定。

　　像是不自量力的飞蛾那样，被阳光一样的少年吸引，不断靠近——
　　直到在火焰中化作灰烬。

　　17.

　　……

　　忽然溅起的水声。
　　幻境中的寂静，如镜面一般碎裂。

　　——白井。白井。

　　耳畔传来模糊的呼唤。

　　离开了包裹着身体的温暖血水，接触到浴室冰冷的地面。
　　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从紧拥着自己的力度中，感受到了他的焦急。

　　眼前的幻觉如被吹皱的水面一样，变得模糊，黑发少年的身影在逐渐远去，沉入夏日雨后的阴翳，像是缓缓并拢手指时，从指缝间消逝的日光。

　　下一秒，人造的冷色灯光刺入视野之中——她睁开了眼。

　　血水从纯白的发梢淌下，顺着地面瓷砖的纹路，形成淡红的脉络。
　　由于失血过多，意识十分模糊，思路也变得迟钝。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认出了在耳畔呼唤着的声音。因为那是她十分熟悉的声音。

　　是同级的七海。
　　他正努力压住她腕部的伤口，另一只手拨通了电话。

　　在把她从浴缸里抱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上也被血水浸湿了。
　　浑身湿透的两人狼狈而苍白，像是刚从一场海难中脱身的幸存者。

　　他正对着电话焦急地说着话，见她微微睁开眼，便立刻转向她。

　　“……白井，白井！能听见吗？”
　　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想以此维持住她微弱的意识。

　　“……”

　　双眼失去焦距，迷茫地望向他。
　　青白干涸的嘴唇微微开启，发出轻得几乎无法听清的呢喃。

　　“为什么……不是我呢？”

　　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七海陷入了沉寂。

　　“死掉的，如果是我，就好了……”
　　“……”

　　七海没有回应。
　　由于逆光，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只是隐约感觉到他的手臂在颤抖。

　　那是她一直深藏心间的话语。

　　【要是能代替他死去就好了。】
　　从得知灰原的死讯那一刻，这个想法就如同诅咒一般徘徊在心头。

　　或许是因为想不出该如何回应，七海最后只说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的话语：
　　“……不要这么说，白井。”

　　不仅是手臂，七海的声音也在颤抖。

　　白井的眼睛轻眨，将他的神情看清楚了一些。

　　他向来是三人中性格最稳重的那个。
　　这是他第一次显现出强烈的情感。
　　既让她感到新奇，又感到困惑。

　　灯光在她的眼中留下斑驳，遮挡了他的面容。

　　“……”

　　她陷入沉默。

　　18.七海

　　家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只要有她的反转术式，就能挽回白井的生命。

　　可挽回了这一次……下次呢？

　　从那双淡紫色的眼睛之中，他看不到任何温度。

　　他该怎样留住她呢？
　　头脑疯狂地运转着，然后——

　　他想起了【那个东西】。

　　将浅灰色的丝绒首饰盒从衣袋中拿出，在她的眼前打开。
　　钻石的光芒映入她的眼中。

　　“白井，这是……”

　　他深吸一口气。
　　在说出下一句话时，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是灰原、让我替他保管的。”

　　一字一句，都如此艰难。
　　仿佛用生命吐出丝线那样，编织出了最为卑鄙的谎言。

　　“一年前就拖着我，一起去首饰店……挑中了这枚戒指，说要送给你。”
　　“他攒了很久的钱。”
　　“好不容易买了下来，说是要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因为担心放在他的宿舍容易被你发现，就先放在了我那里……”

　　人们都说，撒谎的时候说得越多，越显得可疑。
　　可他并不是个高明的骗子。
　　只是不断地、竭力地编造着细节……为了让她相信。

　　“所以、所以……”
　　“不要死。”
　　“……灰原一定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无助地说出混乱的话语。
　　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唤回她的神智。

　　当深陷死寂中的白井终于有所回应时，他险些失声痛哭。

　　她抬起手。
　　本以为她会去接过戒指，然而那青白的指尖却触及到他的脸颊。

　　顺着脸庞流下的水滴，有着温度。

　　带着茫然的神情，她轻声问：
　　“……我死掉的话，七海君会很困扰吗？”

　　【死】。
　　这个字轻巧被她说出口，却穿透了他的心口。

　　合上眼，努力稳住呼吸，他回答道：
　　“……是的。会很困扰。”

　　“……”

　　她沉默了半晌。

　　一时间，空旷的浴室中唯有水珠滴落的回响。
　　以及两人一轻一重的呼吸。

　　她仰望着他的脸，嘴角浮现苍白而无力的浅笑。
　　然后，轻轻拿起那枚戒指，有些动作艰难地，慢慢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尺寸正好。

　　抱着她的手臂愈发剧烈地颤抖。
　　她的身体轻盈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消散的灰烬，可这一刻，他体会到的了来自另一个人的生命的重量。
　　那是如此沉重，仿佛会拖拽着他沉入泥沼。

　　“……那么，我就为了七海君活下去吧。”

　　她含着浅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