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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逃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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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珩之认得那把剑。
修道仙君们给本命剑起名时常用自然景物别名,例如月魄、耀轮等。大家普遍认为这些日月山河是最经得起时间打磨的,以此做剑名寓意最好。
但日月星辰山河湖海总有穷尽之时,比如月这个意象,珩月仙长殁后,无人敢再用。但那么多修道者总要给剑起名啊,大家翻烂了道家典籍,取了好些洒脱清雅的名,这也就让焚冤这一剑名显得格格不入。
焚冤焚冤、焚尽天下冤屈,愤慨又决绝,实在不像一个修道者的剑名。修道者要断俗尘因果以求长生,而此剑之名仿佛是一个宣誓,立志要与这俗世死死捆绑、扫除冤屈。他是在门派结丹大典上偶然听到这剑名的,那道声音雄浑铿锵,一番孤勇,让他记忆犹新。
因此沈珩之一直记得这把剑,那是一把没有刃的钝剑。
“我无意伤人,交出月魄剑人便还你。”赵钺像拎鸡仔一般提溜着章道九,用剑拦住了沈珩之两人的去路。
陆湛带着沈珩之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古道上,没有轻举妄动。
章道九攀着拎她的手,吱哇乱叫,“就差一点了,呜呜,顺着这条路往前就到仙庙了。”
“怪我逃早课,我错了,若有命回去我定勤加锻炼……”她哭闹抱怨了一会儿就没声了。
跑了这么久她早没劲了。
“月魄剑本就是我天苍门的遗物,你们交还于我也算物归原主。”待章道九精疲力尽,赵钺将她放下,手扣在肩上并没有为难的意思。
“沈仙长殒落后,先是仙盟除名,后被天苍门逐出直系门谱,此事虽做得隐秘也不是无人知晓。沈仙长都不算天苍门人了,月魄剑又算哪门子遗物?”陆湛驳斥。
他们真有趣,沈珩之心想,如今月魄还揣在他的兜里呢,他们就开始争论起剑的归属了,真有意思。就是偶一听见自己被逐出门谱,有些愣神。
师门一直以来古板严谨的做派,倒也释怀,门谱里除掉一个陨落的沈珩之,留下清名以平妖鬼之愤,确实合算。
赵钺见托词被拆穿毫不介意,他这才仔细打量陆湛,“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万剑门,陆湛。”
“姓陆、用重剑……如此你要月魄也没用,重剑求力,月魄善巧,你拿着也无用,不如给我。”
“月魄不在我这!”陆湛语气不耐,折腾一天非但什么都没得手,反而惹了两拨追兵,一个两个都问他要剑,再稳的性子也要恼了罢。
“我给他作证!”章道天举手,小嘴叭叭地往外倒,“我们用符阵摸进摘月楼,刚进去就被发现了,陆哥为了保我也没再去抢宝贝。”
“阁内我去过,剑没了。里面还有一座被削了顶的金笼,那切口必是把薄剑,和月魄的剑型吻合。”
“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们了。”陆湛道,“我用重剑”随后指着章道九,“她不用剑”最后看向七窍流血奄奄一息的花妖,话里停顿了片刻,道,“他……区区花妖,不入剑道。”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剑不在拍卖坊里、不在这二人身上,那只能有第三人盗了剑又放出这个花妖来混淆视听。
一箭双雕。
“那事情就很明了了”赵钺想通了关节,元婴期强大的神识一下锁定了沈珩之,让他身体一麻汗毛竖起,“事情怪就怪在,小花妖,是谁救了你?”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沈珩之暗暗补充,那日阁楼上他是御剑破的金笼,而能隔空让名剑听从指令的往往只有剑主一人。
也就是说,其实是两种可能,一种是,被困金笼的是沈珩之本人,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自行脱困,需借力月魄挥剑破笼。一种是,莫须有的第三人盗走了月魄并放出花妖制造混乱。
虽然前者是真相,但显然后者更可信。
“不说吗?”
一道元婴威压扩散而来,沈珩之刚要开口便被胸腔中不断上涌的血气,哽住了。
“咳咳……呸”他吐出堵在喉咙的瘀血,大拇指擦过唇角,在唇下抹开了一条血线。
灿若桃李的面容显得更加明艳、易碎。
他推开陆湛的搀扶,大大方方站在路中,身姿挺拔,嘴角微扬,神情中并无卑微惧怕之色。他拨开挡眼的碎发,从容道“仙君好大的架子,可知,如今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陆湛没料到沈珩之会如此说话。
说打不过要跑的是他,如今好不客气反唇相讥的也是他。
莫非他有其他底牌?
“陆兄带人先走吧,我留下便可。”沈珩之踱步向前,来到章道九身边,越过她吓白了的小脸看向赵钺,“可以么?”
赵钺觑了沈珩之一眼,缓缓点头,让章道九和陆湛以道心修为立誓,不曾接手月魄,便放两人走了。
“行了,人放走了,你可以说了。”赵钺的焚冤剑如重尺,随意往地上一插便入地三寸,他将手臂搭在剑柄上,神识依旧锁定着沈珩之。
“爽快。”沈珩之展颜一笑,鬓角的碎发随风舞动,竟有几分世外之人的洒脱飘逸。
罢了,修行不易,难得妖类有这样心境,便不要徒增杀孽了。或是被眼前明媚恣意的颜色诓惑,或是觉得花妖孱弱翻不出五指山去,赵钺收回锁定在他身上的神识。
“仙君明断,我确实见过月魄,虽然剑身残破,但凛然的寒意仍存,剑柄上的水云纹仍旧流畅清晰。”
“不错,寒芒和水云纹确是月魄的两大特征。”赵钺越发确认自己找对了人,“我也不与你为难,告知月魄的下落,我便放你走。”
“好说好说”沈珩之垂眸开始编撰那日脱离囚笼的经过,“拍卖会那日困住我的金笼和许多宝物放在同一件屋子里,那时我就看到了这柄落灰的残剑……”
话音刚落,沈珩之手腕一凉,藏在袖中的月魄闹脾气在他小臂上留下两道平行轻细的红痕。
“这剑已没有了剑鞘,剑身皲裂,竟然还没散架,嘶……”
月魄又收紧了力道。
“沈仙长结婴之后与月魄剑灵心意相通,以识海为鞘凭意念便可收放自如,无需剑鞘。”
“哦,原来是这样。”你倒是门儿清,沈珩之的目光在赵钺身上多停顿了一下。
“旁的无需多说,只告诉我是谁取了月魄,又往何处去了。”
“当然当然”沈珩之配合地点头,做思忖状,实则藏在袖中的手握住了剑柄,寻找突围时机。
“那人一身黑色兜帽,还带着面巾,不知怎么闯了进来,我以为他要偷什么丹药法器名贵草药,却只拿了这把破剑。”
月魄在沈珩之手心挣动、抗议,却被他牢牢按住。
“此人有何特点?拿着剑去向何方?”赵钺追问。
“此人……”沈珩之眸中闪过一丝捉弄,声情并茂道,“此人虽不见样貌,但气息绵长身形颀长伟岸,挥起剑来英姿飒爽,只是一刀就助我脱离金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啊。”
“实力如何?”
沈珩之看了眼插在地上的焚冤,眨眼恭维道,“当然不及仙君功力深厚,不过比方才的陆兄要强上不少。”
“那此人定是金丹期的剑修。”赵钺推测道。
当赵钺沉浸在锁定盗剑人身份时,一刹的松懈,让沈珩之抓住了空挡。
月白广袖中弹出月魄残剑,运气铺开剑意。
凛如寒月,孤高傲雪,凌光过后,剑锋刺来,随后横扫,赵钺震惊之余匆忙闪躲。
躲闪之间便让开了去路。
沈珩之抓住机会遁去,只留下一阵长笑,“依仙君看,吾与盗剑者,孰强?”
赵钺没工夫计较沈珩之的期满,满眼满心全是方才那惊艳的一剑。
月魄在灵力育养下,从铁灰变为银白,寒光奕奕,除了剑本身外,剑招也十分利落,先刺后扫,攻其不备以速破局,这是斩月!是沈仙长的成名剑招!
怎么可能呢。
赵钺的目光茫然地望向石板路尽头沈珩之消失的地方,红了眼眶。
*** ***
沈珩之疾行十里,力竭之前踉跄地摔进了仙庙大门。
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但地基四方位下浅埋的杀气石就能让这座破庙身价陡增。
杀气石有镇灵的功能,在其附近,人难调动灵气,妖难使妖力,鬼难动鬼气,一直是止杀防御的最佳材料。
杀气石封住了他丹田里漂游的最后一丝灵力,沈珩之单手撑地,呼呼喘气双目恍惚,奔波至此,天色已至黎明,离那场拍卖会已经过了一个晚上。
沈珩之晕过去前,一双纤细的腿小跑着靠近,鹅黄色的裤腿稚嫩又亮眼,耳边一个小女孩叫嚷着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再有意识时,身体僵直酸软动弹不得,唯有大脑是清醒的。
“你还当他只是株花妖?”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声轻嘲。
“不然呢?”
“你见过剑意这么厉害的花妖?”
“emm……什么是剑意?”
“我……”一段隐忍的呼吸后,他又道,“那我问你,你觉得现在那把月魄在谁手上?”
“我不知道啊?”女生语调迷惑,完全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
陆湛却早有猜测,只是那花妖对他有指教剑法之恩,才没有在受到诘问时供出他来,以“妖类不入剑道”的理由搪塞。
“你……难怪你师父不放心你下山游历,你真是……太傻了。”
“去,我怎么傻了,师父可没少夸我鬼灵精怪,也就你这么打击我。”
“你以为这是在夸你?”
“嗯哼~”女孩哼唧一声躺在了干草铺上,动作随性粗鲁,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嫌我四体不勤不务修炼正业,师父也说过我……”
“知道还不改?”
“可是你看看,那些勤学苦练一心求道的人,有几人功德圆满得登通天台?屈指可数吧?退一万步说,就算一路勤学苦后能练结丹结婴成为顶尖修者那又如何,他们就没烦恼了吗?不可能的。”
女孩把玩着手边的干草,扁平的干草分叉撕成更细的干草条,双手灵活翻折,一边继续道,“修炼等级、武力高低、身份尊卑都不能解决烦恼,能让自己开心的唯有自己。”
“我总听师兄弟们说,等筑基了就好了,等结丹了就好了,但我觉得这是无止境的……唯一的办法是不要等,想做什么立马去做。就如我一般,我爱数理卜算、符道阵法,便只把心思扑在这个上面,每时每刻都觉得十分愉快不枉此生。”话音落,一只草编的小鹿立在章道九掌心,她冲小鹿吹了口气。
小鹿好似活了一般,哒哒扬蹄越至陆湛手上,沿着臂膀跑到他的肩上、脸上,然后狠狠用鹿角顶了他的颧骨。
“嘶……”
“哦抱歉。”章道九虽然道歉,但话音里的笑意不减,分明是在看笑话。
“主人歪理一套套的,鹿能乖才怪。”小鹿被空挥的大掌驱赶,跳到了沈珩之发间,它嗅了嗅,张嘴咬住两根黑发狠狠一扯。
定是闻到了草木气息,把头发当禾草了。
章道九看到这一幕心疼地皱起脸,连忙将小鹿抓了起来,指着鼻子威胁,“你敢把美人姐姐薅秃我就把你仍火里去!”
沈珩之也没想到他会被突然扯走头发,头皮一紧,他的呼吸乱了。
“道友醒了就起来吧。”陆湛看向沈珩之,“相识一场还为通姓名,晚辈斗胆猜测,花妖已成躯壳被阁下夺舍,不知阁下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