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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衍问名寻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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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海的冻土终年不化,四野空旷不见鸟兽,寒风如刃吹砸在冻土冰层之上,刮出斧凿般的沟壑,此地唯有元婴以上修为的修士方可一闯。风扬冷雾散,裸露出沟壑里藏身的白骨。
许多半途力竭的求访者便是这般死去的。洁白的冻土层上突然闪现过一条绿影,这绿影好似锋利的斧钺,过路之处竟留下了碗宽的壕沟。
近看才知,这沟中原本的冰层在接触到绿焰的瞬间就汽化消失了。这便是李扶光结婴后幽冥火的威力。
结婴出关后,李扶光就奔着无极海来了。
他身上包裹着一层幽绿的冥火,这火近不觉温度,火焰却无所不包无所不融,仿佛能炼化一切。
无极海中坐落着遗世独立的天衍阁,来此的一般有两种人,一种是有走火入魔之兆来天衍阁聆音洗心的,一种是为世俗所扰前来求签问卜的。
显然,满身幽冥火,鬼怨之气四溢的李扶光看起来更像是前者。
“道友已墮鬼道,太古聆音不可逆转,还请……”浮尘一摆搅散幽冥火,圆脸道童守在高耸入云的天衍阁门前躬身一礼就要送客。
李扶光撤下张扬的幽火,顶着一副生人勿近凶神恶煞的俊颜,还施以礼,“本君要问卜,求一人行踪。”
那声音枯哑低沉闻若鬼泣,不甚清晰,道童听了直皱眉。
“问卜什么?没听清……”
李扶光低首,双眸氤氲着凉气,藏在宽袖中的手心已被狭长的指甲掐出血痕,心中的恶狼再次被他压下,他缓缓道,“世传天衍阁可窥天机命理,我来此,求一人生死。”
“可天衍阁也早已澄清,天机命理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外传,施主请回吧。”
“放屁!”李扶光猛的一拳擦着道童颈边的碎发砸在了大门柱上,指骨上淋漓的血迹撕开了他平静的伪装。
“太和二十三年我随师尊来过一次,那次也是问卜,为何他行我却不行?莫非这方外之地也偏袒人类修士,轻视妖鬼?”
“天衍阁前你竟敢动粗!”这小童后知后觉捂住被拳风擦红了脖子,又惊又气,对上李扶光“核善”的眼,一秒切换表情顶着水汪汪的泪眼,弱弱道,“此事我做不了主,要回禀师父……”
“就是那个老头吧。”李扶光下巴轻抬望向小童身后,扬声道,”当年带师尊去天道轮的便是你,我记得你。”
“嚯嚯嚯。”老天师捋动雪白的山羊胡,眯眼笑道,“小友这些年变化真大,老夫都不敢认了。”
道童喊了声师父便退至身后,不再言语,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我要问卜,求问师尊生死,你有什么条件说出来便是。”李扶光盛气临人走到老天师面前,从怀里摸出一枚刚玉匣。
道童见了双眼一亮,这匣子能隔绝时间和时空变换,是不可多得的珍宝!然而从这匣子里取出来的却是一根仅剩半边的绿玛瑙水簪。
雕工粗鄙,料子一般,与玉匣相比就是一截垃圾。
“这是我从听泉峰发现的簪子,是他常戴的东西。还请天师施法占卜。”
“嚯,你这娃娃威胁时喊老头,有求于人便喊天师,珩之就是这么教你的?”
“师尊天人之姿,晚辈莫及,求天师出手。”
老天师不知活了多少年,看遍了人情世故,如何不知这妖鬼之身的孩子越是低声下气越是濒临崩溃,他挥动浮尘扫过李扶光发顶,长叹口气,“珩之命数诡谲九死一生,你这小儿也是可怜,你们师徒都不容易,且跟老身来吧。”
*** ***
这是李扶光第一次进内阁,外观高大巍峨不可侵犯的天衍阁内里竟如此低调简朴,与寻常仙人洞府并无不同。
“怎么,怀疑老身带错了地儿?”老天师用浮尘扫了扫棋台两边的石凳,示意人坐下。
“这天衍阁虽是方外之地,却并没那么多玄妙,不过似乎世人眼中天衍阁该是威严高耸的模样,老身也就顺应世人感念,造出了那门外之景。”
“师尊的听泉峰也是如此,金玉其外,内阁也如此般简朴。”谈起师尊,李扶光眼里流露出片刻安宁。
“嚯嚯,珩之少年时也喜金石宝玉,可他喜新厌旧的很,这种只有明艳外表的东西迷不了他多久,年纪大些了便嫌这些东西占地方,到处送人了。”
随着老天师的讲述李扶光眼前闪过了“到处送人”的片段,喃喃道,“刚入师门时师尊是送了外门弟子好些东西……却只给我了一本半旧的心诀。”
“心诀乃法道之本习之永恒,金玉却徒有其表只存须臾,珩之这是器重你。不过我瞧你这一鬼气,没珩之的半点影子了,怕是早就弃之不用了吧……唉……当年我就劝过……”
“劝过什么?”李扶光追问。
“劝他离你远些,莫要收你为徒。”
李扶光神色阴郁,漆黑的指盖在棋桌上轻点,眸光闪过一丝狠戾,“一边说自己不插手天道,一边又要师尊与我离心,果然是人族做派……”
老天师没将这番背刺之语放在心上,继续道,“我当时说,一旦收徒便是朝生暮死,深陷泥泞,可悔?”
“你师尊却没有半分犹豫。你要知道,俗世之中仅有一人可受天道偏宠,现在那人是你,在你之前是他。”
“他的虚弱、狼狈、坎坷挫折皆是收你为徒后才有的,你不知道此前的珩之是何等意气风发,唉……”
“师尊……”李扶光绷直了背,染火的眸子逐渐水润,他压下哽咽的声音,克制道,“我凭什么信你?”
“这世上多是些眼盲心瞎,颠倒是非的人,我连自己双眼看到的东西都不敢尽信,凭什么信你的一面之词?”
受到质疑老天师不以为怒,反而抚掌大悦,“这样就对了,你若有这般觉悟不为表象所迷,我倒是愿意与你继续谈下去,若你轻信了,此时轻信于我,彼时就会轻信旁人从而彻底失去判断。”
“废话少说,我要寻师尊生死踪迹,你可能做到。”
“莫急,老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执着于找他?”
“这很重要?”李扶光手指点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暴躁的脾气已经快压制不住了,他急着随便说一个答案应付老天师,但思来想去,却发现他根本给不出答案。
总有些东西你对他的执着是刻在骨血里的,这与深思熟虑后做一件事要一样宝物完全不同。他找师尊,这个行为过的不是脑,是心。
所以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要去找,确认他的生死,确认他的位置,余生所有事都要排在其后。
他真的只是单纯想再见一面。
至于见到之后的事,他不敢想,300年的等待和寻找,太漫长了,他不敢奢求一个结局。
结局若不是他想要的,不如一直走在路上,这样他活着好歹还有些事做。
李扶光和老天师之间的沉默足足蔓延了一刻,最后还是老天师松了口。
“罢了,老身也想知到珩之到底在哪,是生是死,这300年来关于他的传言一天一个样,老身也分不清真假咯。”
老天师手指轻抬,李扶光手心里的碎玉浮起,棋盘之上亮起玄光,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中心的是数不尽的椭圆层层相嵌,转动之间气象万千,碎玉投入椭圆正心,轮盘停了。
椭圆圆环层层收紧拼成一面圆镜,随后镜内云雾翻滚,映照出了一个浴池里的背影。
那人伏在池边,长发收拢于一边颈侧,露出背后对称完美的蝴蝶骨和其上清冷闭合的昙花纹,往下是盈盈一握的柳腰……就是不见正脸。
随后,镜面底部浮现出方位的具体坐标——花市。
李扶光记下坐标,迅速扔出一团幽冥焰打散了这景,抽身离去。
*** ***
“拍卖坊贵客~五楼请~”守门处小厮点头哈腰,抑扬顿挫的招呼声响起,随后便有女婢迎上前来引人入座,买家卖家脸上都洋溢着笑脸,唯独拍卖坊里那些货物静悄悄地陈列在货架上、蜷缩在金笼里。
会场内有单独的一间贵宾室被用屏风和珠帘一个个隔开,而那屏风看上去和此前浴室所见一模一样,双凤盘旋,看起来吉利又热闹,这么华美的屏风立在浴室里也太屈才了。
沈珩之被安排换上了一袭月白的纱裙,广袖裙摆间浮光流萤好不华美,长发用一根水玉簪半绾,被打理好一身装扮后那侍奉的婢子就红着脸走了,留他一人被缚妖绳固定在金笼边。
“仙君好生呆着,珍贵的宝贝都是靠后出场,还请耐心些。”
当然,沈珩之何时能得自由并不看小花妖在拍卖名单上的位置,而是看那日当他面密谋的符修剑修和时杀进来,他好浑水摸鱼。
他记得那日他们定的是亥时……感应到月辉的倾角,沈珩之垂头默默蓄力,他的耐心一向好的出奇。
“药盟特供大还丹!还有要加价的吗?大还丹股本守心,是修士结婴的最佳伴侣,5000上品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了送长辈也是明智之选,还有要加价的吗?”
“5050!”
“5150!”
“这什么地方!”单纯的数字之中蹦出了一句迷糊震惊的女声,随后摘月楼屋檐下的铜铃剧烈晃动发出警报。
偌大的拍卖场有上百座隔断用的屏风,章道九突兀地出现在西南边角的一座屏风内,引得专心观展的顾客窜起身来,失态惊呼,随后一个力道将章道九推出了屏风,还道,“挡路了,赶紧让让。”
本来章道九人在屏风的遮蔽下,虽然阵法运转触动了五楼禁制引发警报,但若大的会场守备们一是难以判断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大波的人都往收纳宝贝的上品阁查探,两人还能拖延时间,这会儿章道九被后出现的陆湛挤了一个踉跄,两人便被会场上的追光锁定了。
“在贵宾区!快抓人!”
“哇哇哇,怎么办!?”章道九步伐仓促躲过向她仍来的飞刃,左右两边全是追来的人,她慌乱地揪住了陆湛的衣角颤抖道,“我只会画符布阵,可没打过架,救救我!救救我!”
“聒噪。”
陆湛单手夹起章道九的腰身将她提在臂弯里,脚下澎湃的灵气聚集,单手一撑,翻过五楼的栏杆一跃而下,转身、回档、横踢,游刃有余地在守备中穿行。
“打架还得是剑修。”这么看来似乎能躺赢,章道九一边胆小地将脸贴在陆湛身上,一边偷偷睁眼观察战局,陆湛正在往外围突破。
“月魄剑和剑心诀咱们不找了吗?”章道九问。
“如果不带着你,我还会去试一下。”
“真是白长一张嘴。”章道九伸手在陆湛腰间掐了一下,此时陆湛正挟着她往窗口去,却因腰间一痛迟了一步,被一朵轻盈月白色的身影抢先踏上窗沿,投入灯火璀璨的夜幕。
那人的背影看起来还有几分熟悉。
”快追!昙花妖和月魄剑失窃,一定是这两个小贼偷了去,别让他们跑了!”
这是他们踩点时见到的那个花妖!
聪明如陆湛一下就猜出了事情原委,他立在窗沿狠狠一踏,冲着沈珩之的方向奔去,放声道:“小妖,敢算计人有种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