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味华夫饼》戚珀

16、回忆

　　16

　　晚上，鹿澄等到宋姨休息的时间，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想感谢那张帮了大忙的照片。

　　“太感谢您了。”
　　宋姨听了只是笑道：“还是祁少爷拍得好。”

　　祁少爷。

　　鹿澄压着作业本的手一顿，有些错愕：“……祁间拍的？”
　　他最近……不是根本没有来学校吗？

　　“是啊，祁少爷房间里有很多这样的照片，”宋姨没有察觉到她的诧异，却是犹豫了片刻后，在电话里说道，“都拍得很好……应该是他拍的吧。”
　　“可惜……”

　　鹿澄一时间有些恍惚，以至于没太注意宋姨语气的变化，只能任由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当然是不懂这些……”
　　“我有时候也觉得闲得很。”
　　“祁少爷最近也总说不需要我帮忙，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后来，鹿澄听到她说：“总觉得，阿澄最近开朗了很多。”
　　鹿澄：“……”
　　她最近遇到的事情，其实都不是什么能让人开朗起来的事。

　　“这样的话，也让我放心了，”宋姨在电话那边松了口气，“你回鹿家，是一件好事。”
　　鹿澄愣住，望着眼前的漆黑夜空，只能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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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和六月，祁间都没有来学校。
　　但是期末考试的那天，鹿澄见到了他。

　　他看起来像无事发生，连穿的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虽说校服本来就一样。

　　鹿澄没能找到和他说话的机会。
　　就算说，她也觉得这个人显然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何况他本来也不在意这种事……吧。

　　这么一直到考试结束，祁间再次消失在视线中，鹿澄都没有找到开口的理由。
　　只是等出考场时，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才有些恍惚地意识到——
　　祁间好像，一直穿着冬天的校服外套。

　　晚上，她便久违般做了一个和祁间有关的梦。
　　梦里发生的却不是小学和初中的事。
　　——要更早。

　　她好像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站在祁家的老宅里，当时……似乎在帮宋姨拿些东西。
　　但转过头时，却看到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你是谁。”
　　梦里，她的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
　　那道身影扭过头，竟然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他瞪大眼睛，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有几片草叶。
　　完全是数年后截然不同的狼狈。

　　他望着自己，说：“你可以帮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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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澄半夜惊醒。
　　她撑着手坐在床上，强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而眼中逐渐清晰的世界里，却再也没有那道身影。

　　*

　　放了假后，鹿澄难得地无所事事了一周。
　　裴梦打电话来时还有些诧异：“你上周不是说这周确定学习小组的事情吗？”
　　“……有点不在状态。”她有些抱歉，但也很无力，“而且最近有点别的事。”

　　“咦？”
　　鹿澄看了一眼日历，说：“祁爷爷的生日。”

　　暑假到来，也意味着鹿澄到鹿家有一年了。
　　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比如去年自己只在宋姨嘴中听说了祁爷爷的寿宴，而今年，自己为此要去一趟祁家老宅。

　　寿宴和往年一样会邀请一些与祁家关系不错的好友，前往祁家的路上时，许心昙也和她提了一下这些人。
　　她应得尚算认真，但或许是因为心不在焉，便显得有些冷静过头。

　　许心昙看在眼里，还是多问了一句：“阿澄之前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没有，”她安静了一会儿，答道，“我可能不太会与人交流。”

　　如果是以前，回答可能是因为祁间，所以她跟同学们相处得不是很好。
　　但这个学期发生的事情让她感觉到自己确实不是一个懂得与人相处的人。
　　这种事情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许心昙“啊”了一声，失笑道：“我以为你和祁家那位孩子的关系很好。”
　　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因此许心昙说出这种话，鹿澄也并没有觉得很意外。
　　想了想，她说道：“宋姨以前会让我照顾他一点。”

　　许心昙眨了眨眼，转过眼说：“他是一个挺可怜的孩子。”
　　鹿澄：“我只记得……他母亲去世了。”

　　“是啊，那时候你们才五岁，六岁？”
　　许心昙靠在椅背上，轻声道：“母亲这种角色总是很让人唏嘘。”

　　自从鹿浅那件事之后，许心昙有时候会这么和她说话。
　　不是纯粹的温和，也没有将她当做失散多年而急于提供温暖的对象。
　　反而像是平辈，用介于理智和情感之间的语气，诉说一些也许不那么温馨的“事实”。

　　鹿澄心头一跳，因为想到石浩曾经对祁间妈妈的评价。
　　她没忍住问：“我以前没听说过她……”

　　“她是一位职业摄影师，当年因为一场活动和祁洲相识，”许心昙淡淡道，“也是祁洲的第二任妻子……很多人曾经觉得这是一段不相配的婚姻。”
　　祁间有两个在国外分公司历练的哥哥，都是祁洲第一任妻子的孩子，祁间这个小儿子，是第二任妻子唯一的儿子。

　　“他们结婚的第二年，祁间的妈妈就产生了离婚的念头，但是……”

　　鹿澄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的话让自己意识到——她和祁间同岁，但自己对他印象应当是从小学时开始的。
　　那么之前那些零星的记忆是什么时候？

　　再其他的，祁间以前在哪里？
　　难道之前他一直在跟他妈妈生活……那他是怎么回到祁家的？

　　鹿澄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混乱。
　　许心昙也没有再多说，因为已经到了祁家老宅。

　　鹿澄先下了车，许心昙则在位置上坐了会儿。
　　“夫人，”司机听了全程，没忍住回头朝她说了一句，“让孩子知道这种事，是不是有些太……”

　　“她不像阿浅，也不像其他孩子，”许心昙望着远处站着的女孩，也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以前做过一些事，宋玲也一直在让她忘记那些事……”

　　“但她是鹿家人，是我的女儿。”
　　“她总有一天得正视那些事。之前因为钢琴的事情，我本来以为她多少有些转换不过来，但我现在……对她有信心。”

　　“何况。”
　　许心昙弯身走出车子，轻轻叹息：“祁家那位少爷的事情，总让人有些于心不忍……我也希望阿澄能帮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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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澄跟着许心昙进了祁家老宅，比起春节时，老宅里又多了许多不属于祁家和鹿家的人，她在许心昙身边，礼貌地和他们问好。

　　“这是阿澄吧？”有一位女士见到许心昙身边的她，笑得热情，“成绩很好，我们家那位根本不能比。”
　　鹿澄不知道她是谁，又听到她说：“是不是又是第一？”

　　鹿澄摇头：“这次不是的。”
　　这次期末，她的总分比祁间低了七分。

　　“那也很厉害了！”

　　许心昙这时才含笑向鹿澄介绍：“这是石夫人。”

　　石夫人……
　　鹿澄想到了石浩。

　　果然，石夫人下一秒就说道：“我儿子叫石浩，也在S高，不过他在十班。”
　　鹿澄眨了眨眼：“石浩同学来了吗？”
　　“没有，他考分太差了，我可不好意思带他来，就让他自己玩了。”石夫人摆了摆手，“不过你要是想找他——”

　　“不用了，”鹿澄由衷道，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高兴，“这样挺好的。”
　　石夫人：“？”

　　*

　　鹿澄没有在宴会现场待多久，而是在看到已经不需要她的时候，转头去找宋姨。
　　宋姨正好忙完，见到她后和她打了一声招呼：“有没有去见老爷和老夫人。”

　　“夫人说晚一些一起吃饭。”
　　宋姨才笑了起来：“也是。”

　　看着她这个模样，鹿澄却安静了一会儿。
　　她轻攥衣角，开口问道：“宋姨，您知道……祁间母亲的事情么。”

　　听到这番话，宋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是从哪里……”

　　“我总觉得，”鹿澄看着她，“我很小的时候见过祁间。”

　　宋姨却皱了皱眉，抿唇不语。

　　鹿澄是因为那场梦想起来，自己很小时还见过一次祁间。
　　他想让自己“帮他”，说要离开老宅。

　　她做了什么？
　　在许心昙说了那些话后，她想起来，自己带着惊慌失措的男孩，找到了没什么人去的小路，为他开了老宅的侧门。

　　漫长的沉默里，宋姨才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鹿澄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语气也是。

　　“是我不好……”
　　“如果那天我没有让你去那里，见到祁少爷的话……”
　　“我还——”

　　鹿澄虽然不记得之前见过祁间了，但却记得那一天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五岁的她回到家里，见到宋姨后很高兴地迎了上去。
　　“妈妈，你回来了！”

　　宋姨那一天特别憔悴，但那时的她没有看出来，而是兴致勃勃地拉着宋姨的手往屋子里走：“妈妈，我今天见到一个很漂亮的人，他是祁家的人吗？”

　　忽然，她发现宋姨纹丝不动，奇怪地扭过头后，看到她有些苍白的脸。
　　“你……见到了谁？”

　　“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不过他好像不太开心。”
　　“那他……”

　　“他找不到出去的门，我就带他——”
　　下一秒，女孩的笑音因为清脆的巴掌声戛然而止。
　　她无措而不可思议地捂着脸，看向宋姨。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小少爷知道什么？他只会被他那个不知足的妈带走！”
　　“要是老夫人知道是你……我该怎么面对她？”
　　“咱们怎么比得上小少爷？你这是在做恩将仇报的事情！”

　　很小的她听不懂那些，只知道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

　　鹿澄看着眼前渐渐失控的宋姨，动作缓慢地抚着她的背。
　　她那时候不理解，直到现在才明白。

　　“祁间的母亲，不是一个好人吗。”
　　宋姨缓了一会，才渐渐恢复，听到她的话，不禁苦笑：“是很不知足的人。”

　　“她向祁家索要了很多，但老爷他们拒绝了她，她就带祁少爷去了国外藏了起来……祁家找了他们三年。”
　　“她和祁少爷说了很多不好的话，即使被找回来，也一直说要回去，老夫人便是那时候白了头发。”
　　“后来，她还专门找来，不知靠谁和祁少爷搭上话，想让祁少爷离开。”

　　鹿澄垂着眼眸，轻声道：“所以，当初是我，给他开了那扇门是吗。”
　　宋姨深深吸了口气，才看向她：“你不知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鹿澄知道，因为她现在是“鹿澄”，而不再是那个保姆的女儿“路澄”，宋姨才会那么说。
　　她当初，也是唯一一次扇了自己的那一巴掌，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自己和祁间不一样。

　　“阿澄，还好当时，祁少爷被找回来了……”

　　还好——
　　鹿澄没有表情，在得知“真相”后，她只觉得有些麻木。

　　忽然，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宋姨，见到祁少爷吗？”
　　两人一怔，宋姨摇了摇头，叹气：“祁少爷他又……”

　　“怪了，他今早刚和祁先生过来……”那人说完，又走远了。

　　鹿澄看向宋姨：“祁间每年都会缺席么？”
　　“祁少爷……对祁家有些怨恨，但我并不太清楚。”
　　宋姨思索了片刻，才低声道：“如果可以，这些事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

　　因为她曾经给祁间开了那扇门，给祁家制造了麻烦，所以她要不停地被提醒那个事实。
　　他们“不一样”，离他远一点。

　　鹿澄忽然间理解了宋姨处心积虑的卑微和无奈，不禁有些恍惚。

　　“谢谢您。”她说。
　　在宋姨有些错愕时，鹿澄却起身朝门那边走：“……我大概知道，祁间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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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澄朝着记忆中的路走去，脑海里闪过很多想法。

　　祁间，似乎很喜欢摄影。
　　他的母亲，是一位摄影师。
　　……他被祁爷爷管得很严。

　　路过一座亭子时，她才稍稍停下，因为想到春节时自己在这儿见到祁间时的样子。
　　——老宅里他唯一不能去的地方，曾经是自己带他走过的路。

　　鹿澄望着前方，因为偏僻而生了些杂草的小路上，有些野蛮的味道。
　　她觉得自己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走在这里的两道身影。

　　“可以从这里……离开吗？”
　　“可以的，我经常来这里。”

　　鹿澄往前走去，停在了一扇门前。
　　普通的侧门，上面本来有一个大锁，此时却已经被人撬开，随意地丢在门边。
　　她打开门，看到少年立在门外的背影。

　　祁间似有所觉，扭头看到她时，却眉梢一挑，似乎有些惊讶。

　　鹿澄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两个很小的孩子在这里说的最后一段对话。
　　“你要走了吗？”
　　“嗯！”

　　“会回来吗？”
　　“我不喜欢这里。”

　　“那……不回这里也没有关系，”小女孩笑着说，“你会来找我玩的吧？”
　　男孩想了想，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容：“会的。”

　　找过吗？鹿澄在心里问自己。
　　其实祁间来找过她，在过后的几年，小学的时候。
　　那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很爱笑，走到自己面前，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宋姨在那几年和她说过很多话。
　　那次的事情让她很害怕，她害怕宋姨再露出那样失望又绝望的情绪。
　　她也只记得那些话。
　　“他和我们不一样。”

　　所以，她回答祁间：“不要，我们不一样。”

　　鹿澄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少年：“祁间。”

　　就在春节的时候他其实还问过自己。
　　“你不知道吗。”
　　“忘记了。”

　　她缓慢地用手按着眉心，压着翻涌着的陌生情绪，那种沉重感，竟然让她几乎没有办法开口。

　　鹿澄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到耳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时间。
　　直到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睁开眼睛。

　　祁间背着光站着，一手随意地搭在裤兜边上，俯看着她的脸，神色里多了抹戏谑：“你不会连石浩都玩不过吧。”

　　鹿澄：“……”
　　她感觉气氛有一瞬的怔松，可也有一点没回过神：“……什么？”

　　“‘多媒体事故’，我小学就不玩了。”
　　他耸了耸肩，打量了面前的女生一眼：“你这个智商是怎么和我争第一的。”

　　鹿澄张了张嘴：“你以为我在和你说……”石浩的事情？
　　“我没有那么——”

　　“那就是拉不下脸，到现在才良心发现，打算向我请教？”

　　鹿澄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没有这么想。”
　　祁间却平静地从她身边走过：“哦，晚了。”

　　鹿澄：“……”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只想将刚才的打算全都忘掉。

　　道歉什么的，算了吧。
　　五岁的事实在是太久远了，以至于她在今天前都完全记不清了，祁间更不用说了。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往回走。
　　然而等到晚一些吃饭的时候，她却在饭桌边上看到了听说每年寿宴都会失踪的祁间。

　　鹿澄安静了两秒，拿出手机，给裴梦发了一句话。
　　【华夫饼：我觉得，祁间可能】
　　【华夫饼：是个傲娇】

　　【裴梦：？他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