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味华夫饼》戚珀

15、钢琴

　　15

　　下午，鹿澄踩着预备铃回到了教室。
　　江熠看到她，还打了声招呼：“班长这是去哪了？”

　　“随便走了走。”
　　“哦哦。”

　　她看上去并无异常，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也随着当她意识到祁间在那之后一直没来学校时，越来越浓。

　　她观察了几天，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们有听说祁间去哪了吗。”
　　裴梦显得比她还纳闷：“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是全班最清楚的吗。”

　　“……所以我才说你们对我有误解。”
　　“‘我们’？”裴梦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有什么人说过类似的话？何况你什么时候那么关心他了。”

　　“他这个程度，算旷课。”
　　沉默了片刻，鹿澄说：“我偶尔也想履行一下班长的义务。”

　　裴梦只好说：“……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最近非常神出鬼没。”
　　“不过任课老师好像也从来不问。”

　　鹿澄不禁反思，祁家的身份，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么？
　　可如果是这样，祁爷爷难道会不知道他旷课？

　　这好像和她困惑的事情是冲突的。

　　鹿澄想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这几日思考时重复出现的怪圈。
　　——有一些事实似乎和她记忆中不一样，可她却无法求证。
　　可能是因为她没什么立场问当事人，可能是因为石浩这个人私心太重。
　　或者，本质上，她的潜意识里在排斥这件事情。

　　人对于“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件事，或许并不是完全清楚。

　　鹿澄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她离开时，裴梦和江熠都下意识看过来一眼，但都被鹿澄无视了。

　　“班长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江熠先开了口。
　　“已经板上钉钉了啊，借了相机，自习课经常见不到人，还很关心祁间。”
　　裴梦思索了片刻：“她是不是知道校园怪谈的真相了？祁间被女鬼抓走了？”

　　江熠：“……？”

　　……

　　鹿澄去了办公室。
　　只是走进去之后，她发现不仅唐离在，十班那位班主任，徐老师也在。

　　徐老师在和唐离在说着什么事情，表情有些复杂：“怎么又是……”
　　“可能是我们班的同学比较热心。”唐离很随意地说道。

　　“热心会热心到别的班去？也不关心自己的学习，净想着怎么让其他班同学出丑……”
　　“运动会的时候，您还任由他们胡闹。”

　　鹿澄听到这番对话，抿了抿唇。
　　一个学期过去，徐老师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也怪不得林夏会说“老师不管”。

　　“好了，徐老师，同学们也只是反映了一下你们班出现的情况。”
　　“学生最要紧的是读书，整天想这些事情——我教了十几年书，就没见过这种情况。”

　　唐离摊了摊手道：“那不然，我也只好麻烦郑主任啦。”
　　“这也未免闹得太大了。”徐老师很不赞成。

　　唐离无动于衷，将一个U盘递给徐老师，神色从容：“我倒不这么认为，从我学生给的东西来看，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本来是想直接找郑主任的，不过我还是选择相信徐老师。”
　　“几个学生能闹出什么事，”徐老师有些不情不愿，这时转头看到鹿澄，又严厉了一些，“你是哪个班的？上课时间不上课在这里干什么？！”

　　鹿澄正要说话，唐离却更快开了口：“是我叫来的。”
　　徐老师还想说什么，又听到唐离说：“徐老师还有事吗，下班一起吃饭？”

　　“我下班还得去接孩子，”徐老师摇头，径直往外走，“可不像你们这些未婚的年轻老师那么清闲。”
　　“那是那是。”

　　徐老师走了，唐离才朝鹿澄招了招手。
　　“你拍的那些‘证据’已经交给徐老师了，”唐离直接道，“虽然徐老师看起来像个反派，但她的工作能力其实很不错，你可以放心。”

　　唐离说完，扭头看到鹿澄神情比较复杂的脸，有些稀奇地道：“班长这是什么表情，准备找我聊情感话题？”
　　鹿澄有点无语，安静了两秒：“唐老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
　　唐离叹了口气：“其实我前几天刚拒绝了一出相亲，以工作比较忙的理由。”

　　鹿澄心想，您几乎把班里所有事情都丢给班干部“自行决定”，也会比较忙吗。
　　“不要这个眼神嘛，”唐离看穿了她想说的话，“毕竟我是班主任，平时真的很忙。”

　　“……”
　　“班长去帮我开一下饮水机。”

　　鹿澄应声走过去，按下了饮水机的“开始”键，耳边渐渐有温水加热的咕咚声，抬头时，能从窗边看到远处浸在阳光中的红楼。

　　“天气越来越热了啊……”
　　唐离感慨完，忽然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班长怎么突然见义勇为了。”

　　见义勇为，指的是鹿澄这几天跑上跑下，拍下了不少林夏被十班女生欺凌的证据，还特地跑到办公室找唐离，希望她帮忙。

　　鹿澄收回视线，在短暂的思考后说道：“可能是为了让心里好受一些。”
　　“那你现在心里好受一些了么？”

　　“我不确定。”鹿澄直言道。
　　“不确定什么？”

　　“林夏似乎什么也不相信，而这件事似乎也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的办法。”
　　唐离拿起杯子，抿了口茶道：“虽然你说的话有道理，可为了这样的事情努力，是学校本应该尽的责任，和她相不相信没有关系。”
　　“同理，你也做了你该做的。”

　　鹿澄垂下眼。
　　看起来，她说这些话是不太相信学校的意思，可其实并不是。
　　她相信唐离，在意的是其他事情，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唐离并不着急，她站起来，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回去翻找出一盒茶包，撕开了其中一包。
　　鹿澄望着白雾从琥珀色的茶水上升起，有些恍惚地道：“祁间最近好像没有来上课。”

　　她说完，有些逃避地看了一眼窗外，生怕唐离下一句话是“原来你特地来找我是问这个？”。

　　但唐离只是在抿了一口茶后说道：“咱们班上有两个人因为成绩原因有些特殊。”
　　其中一个就是鹿澄自己。

　　鹿澄想了想，回过头：“他的成绩一向很好。”
　　“是这样，当初他入学的时候，祁家和学校提了一个要求，如果他能保持年级第一，那么学校就尽量不要干涉他，”唐离补充道，“在不干涉其他学生和不违法的前提下。”

　　“所以……”
　　“虽然期中的时候他和你同分，但仍然是年级第一，按照他们家的要求，老师们只能对他的旷课行为视而不见。”

　　鹿澄张了张嘴：“这也太……”
　　“这算干涉教学行为吗？”

　　“毕竟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能当上状元，又有不干涉其他学生和不违法这种底线，学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虽然我偶尔对这种事很头疼，但老师我也确实没办法。”

　　鹿澄沉默了两秒：“还会有您没办法的事么。”
　　“哈哈哈，”唐离很坦然，“就算你再吹我，我也编不出来他在哪呀。”

　　“……”
　　鹿澄吸了口气，只好老实说道：“那，打扰老师了。”

　　她说完，一只脚要跨出办公室门时，唐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班长，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
　　端着杯子的女人冲她笑了笑，提醒道：“你要关心一下同学们的身心健康。”

　　*

　　鹿澄不知道怎么关心同学们的身心健康。
　　但她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得比他们先一步去看心理医生。

　　因为在五一晚会的前一天，她去给鹿浅送牛奶的时候，正好与拉开门的她四目相对。

　　两人沉默地僵持了片刻，鹿澄才憋出了一句：“明天的晚会……加油。”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鹿浅忽然叫住她，“能进来一下吗。”

　　琴房和上次来时没有什么区别。
　　鹿浅却没有走到钢琴前，而是停在中间，转头望着她：“可以请你弹一首吗？”

　　鹿澄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送命题”。
　　但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做，甚至哪怕露出一点敷衍的态度……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鹿澄头皮发麻，从在琴凳坐下到开始弹奏时，脑子都不太清醒。
　　她会弹的不多，哪怕是《致爱丽丝》也仅仅只会片段。

　　只是她弹了一会，意识到鹿浅的脸色越来越白后，便停了下来。
　　头顶的吊灯投下温暖的光，房间内的氛围却非常冷。

　　“我……”鹿澄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说，“我以后不会弹钢琴的，所以……”

　　“你是在可怜我吗。”
　　鹿浅忽然打断了她。

　　“没有。”
　　鹿澄下意识站起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初学者，并不懂它的价值，但它对你来说很重要……”
　　她渐渐有些说不下去。

　　鹿浅却低声开口道：“它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

　　“我也确实很喜欢它，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把它弹好，”鹿澄抿了抿唇，笑容苦涩，“但有的东西并不是练习就能学会的。”
　　鹿澄弹得好，指的并不是技术，那种不带技巧却纯粹而灵动的东西，有些人穷其一生也追求不到。
　　弹再多，再久，也不行。

　　鹿浅看着不远处的女生。
　　鹿澄的脸在光下仿佛细腻的白瓷，而那双透亮冷静的杏眼，此时带着很真诚的歉意。

　　其实只要见过鹿深和许心昙的人，在见到鹿澄的第一眼，都可以确定那是他们的孩子。
　　以前曾有人说，她没能遗传到许心昙的天赋，实在有些可惜。

　　……并不是没有遗传到吧。
　　只是，那个人不是她而已。

　　鹿浅垂下头，苦笑了一声。
　　“我啊，再也不想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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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下午，鹿澄和裴梦一起到礼堂看演出。
　　节目质量不错，但她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已经到了她完全想不通的地步了。
　　她以前明明也没有这个样子。

　　“厉害啊，十班昨天有好几个同学被叫到办公室送回了家……”鹿澄发着呆回过神时，听到了裴梦的声音，“还有家长想抗议，徐老师吵架水平一流嘛。”

　　鹿澄闭了闭眼，打断了她的话：“裴梦。”
　　“怎么？”

　　“你好像很喜欢编程，为什么啊。”
　　“好玩。”

　　鹿澄：“……”
　　她斟酌着字句，说道：“梦想……之类的呢。”

　　“你最近日剧看多了？”
　　“……”

　　“我只是在想，如果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遇到了天赋很好的人，轻而易举便能达到自己所无法达到的高度。”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那还有从事这件事的必要吗。”

　　现在的演出轮到了十班，他们表演的是舞台剧，但因为徐老师昨天刚让几个女生回家，他们似乎临时凑了人。
　　这里面就包括林夏。
　　很让人意外的是，林夏的表现似乎还不错，一个场景过去后有人开始鼓掌。

　　在这样的氛围里，裴梦说道：“肯定会受影响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的时候，人就会产生挫败感，会自我怀疑，如果热爱的程度远远比不上自我怀疑，放弃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是你的话？”
　　“我不会，毕竟我是天才。”

　　“……”
　　鹿澄有点无语：“那我倒觉得，所有人能像你一样的话，事情或许会轻松很多。”

　　“这不是重点，”下面的演出结束，裴梦扭头看向她，“重点是你怎么突然在反思这件事，你应该不是有梦想的人吧？”

　　鹿澄没有答话，因为在短暂的落幕后，舞台上出现了一台钢琴，以及换上了白色长裙的鹿浅。
　　她的出现一下令人们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只是学生，并不理解什么高雅的艺术，但鹿浅身姿如松地坐在那里，手轻轻搭在钢琴上，神态和气质都让人心神一凛。

　　等琴音流淌出来时，鹿澄靠着座位，闭上了眼睛，在安静的氛围里欣赏完这样认真的表演后，她才坐直身子。
　　在一片掌声中，她轻声对裴梦说：“你说得对。”

　　“什么？”
　　“因为我是没有梦想的人，所以会希望有梦想的人实现梦想。”

　　但是——
　　她觉得自己缺少一样能说服鹿浅的东西，因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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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晚会以后，便是五一假期。
　　虽然只有带周末的三天，但对一直忙碌的学子而言是很好的放松时间。

　　期间，鹿澄给宋姨打了一个电话。
　　从春节以后，她便放下了一些顾忌，偶尔会联系一下宋姨，和她随意说些话。
　　不仅是出于过去十几年的照顾，还因为她从鹿家准确地得知了一个消息。

　　鹿浅没有回宋姨那儿，她会继续在鹿家生活，而十八岁后的事情将由她自己决定。

　　对于鹿澄，宋姨只会觉得她“耽误”了自己十几年，而对于鹿浅，她也会认为，鹿浅回到自己身边，是让鹿浅吃苦。

　　鹿澄坐在窗台边上，按着手机，将听筒放到耳边，任由着思绪乱飘。
　　宋姨很快接了电话。

　　“宋姨。”
　　“哎。”

　　简单地聊了几句后，鹿澄说起了五一晚会的事情：“……我们班的节目是鹿浅的钢琴独奏，她弹得很好。”
　　“这我知道……那个孩子，弹琴的模样是真的很好。”宋姨的声音从那边响起，带着些感慨，“她能在鹿家生活，实在是她的幸运……”

　　鹿澄却是怔住：“您看过？”
　　虽然家长能来观看五一晚会，但宋姨是不可能主动来的。
　　是祁间让她来的？
　　鹿澄觉得这个设想更不可思议了。

　　“看过照片，阿澄现在也在鹿家，也不要总想着学习，可以……”
　　鹿澄腾地坐起来：“照片？”

　　过了半个小时，鹿澄指导着宋姨添加了自己的微信后，她才收到那张转拍后的照片。
　　照片里，女孩的白裙摇曳着落在地面，她姿态优雅，专注地弹奏，顶上的水晶大灯投下的光静落在周围的红色幕布和底下的木地板上，有一种油画般的质感。

　　光影，动作，氛围都正好。
　　分明只是一张照片，却好像能让人感受到弹奏者倾注了一切的认真。

　　鹿澄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跳得有些快，她猛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鹿浅和许心昙在一楼——鹿家今天收到了一些品牌寄来的新品，她们似乎在讨论。
　　鹿浅似乎刚下楼。

　　许心昙在说：“让阿澄也下来看看……”
　　而鹿浅眼神闪烁，正要开口：“我想说钢琴——”

　　鹿澄是这个时间下的楼。
　　许心昙还没来得及说话，女生已经很少有地，直接跑下了楼。
　　不仅如此，她还跑到了鹿浅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看看这个。”
　　鹿澄将手机举到她面前，让她看里面的照片。

　　鹿浅起初有些诧异，但在看到照片之后，人便愣住了。

　　“你真的很努力了。”
　　鹿澄望着她，眼睛里有光：“如果真的很喜欢的话，可不可以，再试试看？”

　　许心昙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过来看到了那张照片。
　　她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再望着两个人时，笑意渐深。

　　鹿浅看了那张照片很久，缓慢抬头时，眼里全是面前的人有些期待和热切的神情。
　　她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到头来鹿澄好像比她还在意。

　　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最后，她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也许……我还能再努力一点。”

作者有话说

　　嗐，我最会爬了，后面好好写言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