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芣苢夭夭

10、第 10 章

　　华灯初上，两个人在街上并肩走着，似乎都有点心事。
　　终于还是穆勒先开了口，他两手揣在兜里，抬头看着哥哥说：“我能去学校看看么？我想把书拿回来。”
　　林颖晖在那眼神中看到了穆勒纠结复杂的心情。他伸手拿手机给殷喆发了个信息，想着要不要把今天下午的对话告诉穆勒，最终还是开口说：“我今天下午去了你们学校帮你拿书，你也知道，我跟你班主任比较熟。你们班主任说，如果不是很放心学校的话，可以请长期假。我也想了，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可以在家里教你初中的知识。你的书现在在我车里，但是我不是很希望你再看到那些书。所以我今天去买了套新的，之后用新的吧，不管你决定在学校学还是在家学。”
　　这使手机响了一下，殷喆的消息回复的挺快，林颖晖看了一眼，接着说：“你考虑一下吧，自己做选择。你要是想去的话，咱们可以去学校转一圈，再看看那个地方。”
　　穆勒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脑子里在想到底是在哪里学习，心里在想到底要不要去学校看一眼。但是这个点头很容易就让林颖晖认为是小孩儿想再去学校看一眼。
　　也算是默认了，两个人就这样到了学校，看到了在校门口接他们的殷喆。进了学校，殷喆就没有再跟着了，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了办公室。操场上几乎没人了，他们两个走的还是很沉默。
　　风在周围飒飒的嬉笑而过，裹挟着校园内常有的欢声笑语，隐藏了暗淡无光的沉默内向的少年。
　　穆勒走的很慢，渐渐驻足，抬头看已然无光的星空。
　　星星都去哪儿了呢？为什么不见了？他们也藏起来了吗？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林颖晖先他两步，也停下来回头看他。穆勒四下环顾，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面前高大的身影上。两人在渐渐变暗的夜色中四目相对，暂时没有一个人能拿定主意。
　　林颖晖伸出手，穆勒小跑两步握住那只手，两人并肩向前慢慢走着。时而走到路灯下，时而又是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每次走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穆勒都会无意识的握紧林颖晖的手，这次林颖晖能确定，穆勒的手在出冷汗，他在紧张什么不言而喻。
　　“我们回家吧。”林颖晖说。他再也不想看到这幅样子，他曾经的样子。他知道有多痛苦，他当时更小，只有小学，以至于到现在，林颖晖会去初中高中看望老师，但不会去小学。即使他的小学跟他毕业生比起来已经装修的面目全非。最早是因为内心抵触，后来几年就是觉得没有必要了，老师都不一定认识了。
　　他的事情发生的很简单，解决的也很利索。他的母亲粟涵女士是一个十分关心孩子成长的人。现在为人父母“能否一眼就看出孩子是否舒适”的概率只能说大概是对半分。幸运的是，粟涵女士是细心中的细心。七八岁的林颖晖已经有了身体主权的意识，回到家就一直神不守舍的。但是当粟涵问起时，从小不缺照顾的林颖晖对妈妈没有隐瞒的念头，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妈妈，我觉得很生气。我不是班长嘛，就帮着老师整理我们班的学生证。我就站在办公桌边，然后老师就离我特别近，然后他身上有酒臭味，我帮着他把学生证的那个纸，塞进证件的壳子里，然后我弄完之后，办公室和学校都没什么人了。然后老师夸我弄得好，然后拽了我一下，我没站稳，就坐到老师腿上了，老师像发烧了一样，然后就一手搂着我，问我家人来不来接。我就说我坐公交回家，然后他问我书包收拾好了没，然后他问着就这样摸我的胳膊。”说着，小林颖晖在妈妈身边做了个模仿来的动作，“然后他就把手伸到我衣服里，揉我的肚子，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去他家吃饭。我说我爸爸妈妈在家里等我，我要是回去晚了他们会着急，然后我就说老师再见，然后我就回班背书包，从班里出来的时候老师在锁办公室的门，看见我就跟我说，今天在办公室做的特别好，回去好好跟爸爸妈妈说说老师表扬你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很难受，说不出来，就是被表扬了也不是很高兴，还很难受……”厨房里的林铭也听出了事情的不对，走了出来。
　　夫妻俩询问了很多细节，小孩说话抓不住重点，不过他们家当时就装了可以录入声音的家用监控，后来也是靠着这段叙述的监控记录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家长的供词，把那个禽兽驱逐出了人民教师的队伍。
　　那之后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搬了家，小林颖晖也转了校。新学校从基础设施到教师素质都好了很多，虽然当时夫妻两人工作开始越来越忙，但是两人还是一致同意孩子应该走读。但是本来三人吃的晚饭，慢慢变成了两人，或是爸爸或是妈妈，三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小林颖晖很失落，但是他能意识到爸爸妈妈非常的爱他，总是抽出所有他们能在家的时间来陪伴他。他也渐渐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学着——如何长大。
　　小学六年级，林颖晖疯狂的长个子，皮肉跟不上骨头，天生皮肤白，一副瘦弱的女相。那个时间的孩子，开始有了男女之别的意识。但是女孩子普遍在10岁之后，会有一段时间开始认为自己的性别带给自己的是低一层次的、会受到偏见的、甚至是受人嘲笑的……就更没有男生愿意自己被说成是女孩子，简直就是骂自己是小狗。
　　一个两个可以不在意，林颖晖一遍一遍表示了“我是个男生，请不要再这么说。”之后，当一群人都这么说的时候，就把林颖晖彻底惹怒了。那种一边说着“人家不是像女生，人家就是比较细致罢了。”一边和朋友捏着兰花指，状似是模仿林颖晖的举动的人，在年少的林颖晖眼里就更加的可恨。再一次发生时，林颖晖出手就把那群人打了，一个人打了十几个吧，自己也没受伤。当时他就告诉班主任，他不会叫家长，只接受让被打的那些人叫来家长，给他们的孩子做思想教育，杜绝拉帮结派的欺辱别人的行为。他当时的话的坚定，语气里带出来的愤怒，让坐着处理这件事的班主任惊讶了一下。班主任也很会息事宁人，当场就问所有人：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林颖晖也抢先回答：“我当时非常生气，不应该动手，影响我们班的团结，但是我不希望再有嘲笑我的事情发生。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人。”那些被打的也纷纷道了歉。班主任又说了几句，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没有叫任何一方的家长。进来之后，林颖晖因为“以拳头说话干翻了十几个人”的光荣战绩名扬远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嘲笑他，说他像女生了。
　　在那之后，林颖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自己够强大，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在格斗上。有能力解决问题，有能力保护自己，就是他的成长目标。
　　成长的过程并没有那么顺利，但是林颖晖觉得成长的结果还是好的。他很少去了解别人的人生，但是当他知道穆勒经历过这样的事件之后，他没办法再袖手旁观。再加上穆勒的父母都很忙，没有办法给穆勒，像是粟涵女士对小林颖晖那样的关注和爱护。于是决定以过来人的身份亲自指导穆勒度过这一关。
　　所以我们回家吧。不要再在这个会引起不良回忆的地方逗留。
　　但是他发现穆勒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我们学校长得好的男孩也不是一个两个。”穆勒语气很平静，像是一场祷告，“哥哥，我觉得你也能理解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觉得你懂。在校园里没有监控的地方，比如说那个楼梯拐角、还有前面那个垃圾桶旁边的角落、操场那边的花坛边……两三个人把你堵到那儿，说着下流的话，把你当妓女看待，他们甚至不把你当成普通的女生看，仿佛可以让你被千人踩万人踏，以示他们好似皇族、至高无上的地位。让他们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林颖晖仿佛听到了啜泣声，穆勒低着头，沉浸在回忆的痛苦之中。但是穆勒很快发现了什么，林颖晖也意识到自己听到的并不是啜泣声，而是小猫的叫声。那叫声微弱，平淡，透露着失望，痛苦。
　　他们在学校里捡到了一只小白猫。
　　小猫看起来很虚弱，穆勒脱下运动外套把它抱了起来。两人一猫面面相觑，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员惊的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