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京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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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一阵风吹过。
月光好像突然更亮了。
树枝轻摇，风舞影从。
树间有月光。
月光中有花。
花芯中有梦。
重重叠叠，朦朦胧胧。
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光与影交叠，花与梦重合。
一朵空花一场梦。
多年前的一个七夕，戚少商去见无情时，他正坐在院中树下，仰望天河，静如剪影，眼中映着星光。
他悄声走到他身后，悠然吟道：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一向警惕的无情竟骤然一惊，随即冷嗔道：
“没事你念些不着边际的诗做什么？”
戚少商站在他身后轻笑道：“那没事你望着天上发呆又做什么？”
然后他微微俯身，柔声道：“有些人明明不是一水相隔，却是相望不得语，要不就是恶言恶语，总叫人为情伤心呐。”
无情听了这话，却是垂首不语。
正有风拂过，吹落一丝无声叹息。
静默片刻，他淡淡地，慢慢地说：“能相望，即是缘。缘分和幸运都是奢侈东西，拿的越多，失去时更痛苦，还不如……”
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轮椅来，看着戚少商定声道：“能狂一时便算狂。希望戚兄能一直记得自己的话。”
彼时，金兵大军已南下压境。
后金风细雨楼几经波折，辗转江汉各地，终于落定西湖之畔。
时局混乱，新主刚刚继位，流亡南方各地，躲避金人暗杀，宋室政权飘摇不定。
时诸葛先生以太傅元老身份伴新主左右，与风雨楼仍暗中有联络。因无情伤重体弱，不便随行，诸葛先生也主意让无情栖身于风雨楼中。
况且风雨楼已失去了军师，正需要另一个智囊核心。
江北失利，江南转而成为武林各大帮派必争之地，连江湖鱼虾也都趁乱世想要来分一杯羹。
风雨楼元气大伤，戚少商时常奔波在外，与江湖各派联络周旋，同时关注着江北抗金战事。
无情也日日操劳，运筹帷幄，设计机关，常彻夜不眠。
那时，无情的身子已开始一天比一天虚弱。
他的脸色先是越来越苍白，甚至发青，然后双颊又隐隐浮现一种异样的红。
他脸庞比以前更加消瘦，眼圈也开始陷下去。
就像摄入古镜中一片单薄的魂，随时可能划空逝去。
但那双眼睛却似乎比以前更加清澈凌厉。
不知怎的，戚少商竟然觉得无情的容貌不仅没衰褪，反而变得比以前更好看。
以前他是面容清丽，有时可以说是俏丽。
而今竟多了几分艳丽。
一种在极清极静之处反而生出浓烈的艳。
伴随着越来越重的煞气，让人触目惊心。
夜深人静时，无情的房间依然烛火长明。
有的时候，戚少商会一直陪着他坐到拂晓。
一直看到蜡烛燃尽。
他渐渐地不敢去看烛光中的那张容颜，好像烛火一暗，容颜也将随之消逝。
有一种美让人痛苦。
让人不敢多看。
因为美到让人心惊，即是它开始凋零的时刻。
就像昙花开谢，梦醒梦碎。
花空幻梦。
月渡重楼。
人生一场大梦。
而他的那一场京华之梦，是不是为了追求那一朵断崖之上的空花？
遥想当年，为剑而白衣风流。
他正雄姿英发，号令群雄。
他也风华独秀，威震天下。
他负手傲立，谈笑风生，回眸见人群静立分开，他冷眉俐目，驱轮椅缓缓而来。
一瞥眼，一扬眉，一个心领神会。
一来一往之间，京师风云色变。
许多个深夜里，他披星踏月，飞梁越瓦，追寻着那一个京华之梦。
从天泉山到半夜街，小甜水巷，灯红酒绿，闹市繁华，不过红尘如烟，匆匆而过。
他在这古都重楼之上，与寂寞相伴。但每当他远远瞥见小楼一灯长明，心里就有了一种浪子的归属感。
很久以后他回忆起来，才意识到夜夜追寻的，不是月中的梦，梦中的花，而是夜夜静守着寂寞皇城的一豆灯火。
如今，临安的夜与汴京一般繁华。
西湖画楼的美人比汴京更添风情。
戚少商依然一袭白衣，温文秀逸，名士自风流。
只是，当他走在临安的街头，坐在画舫歌楼中，听侬音软语唱着“踏花归来马蹄香”，他总会觉得自己身在一场梦中。
莺歌燕舞，文人骚客，竞争风雅。
究竟是四周的人是他的一场梦，还是他是别人的一场梦？
他慢慢闭上眼，就好像再一睁眼，眼前看见的会是汴京古都的灯光。
只有他的左手极微弱地轻颤，让他想到，今夜这群衣着光鲜的风雅看客中，至少有一两个污垢的灵魂早该成为剑下亡鬼。
游人已自醉，杭州当汴州。
若你能看到这一样昏君奸臣勾结之世道，可还忍得了这些藏污纳垢的粉饰繁华？
剑，花，烟雨的江南，是翩翩侠少的薄情与热血。
这是多花多水，多柳多桥的江南。
而如今对于戚少商来说，江南是雨中飘着寒意，风中结着愁郁。
曾经有个人，当他对他笑的时候，一整座江南也笑了起来。
可是那个人不再笑了，温柔水乡也变得冰冷陌生。
如今的江湖，还是热热闹闹的江湖。
如今的江湖，却不是曾经那个江湖。
因为有些人不在了。
江湖那么远。
是侠也断肠。
当江湖不再是那个江湖，叫我狂如何狂，叫我老如何老。
叫我心成冰，青丝成霜。
山河破碎，京华梦醒。
芳华一谢，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京华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