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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雪花与金属 ...

  •   “唉……”云霄长长叹息,“和那对兄妹不同,我有父母和完整的家庭,虽然偶尔会向那样一对孤儿投去羡慕,但我成不了他们中任何一个。”

      她决定告诉西索一些真实的东西,当做西索帮她取回“遗物”的谢礼,他配得上一些更真实的话语。

      同时她也很需要一次倾述,她不可能真的去见心理医生,而为了避免迫不得已伤害别人,所以她的事,别人知道越少越好。

      还有比西索更好的倾述对象吗?他的话有谁会相信呢?他能用掌握的隐秘刺伤谁呢?

      云霄缓缓说道:“孩童从孕育之初起接触到的就是父母,所有不幸和欢乐都从这里开始,孩子的世界就是父母和身边的花草玩具。”

      “然而所有孩童长大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父母,因为独立是种必然,就如同生命不可逆转,可惜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愿意接受这件事。”

      她思考着怎么说,一时间千头万绪,心情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的母亲她接受不了这件事。”

      她忽然回忆起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大概还没有一匹小马驹高,然后和母亲一起走在草场上,于是话音停了一下,本能地不愿述说父母的不好。

      不过很快这点儿挣扎又被掩去了。

      云霄道:“想要违反生长规律,将孩子心智永远停留在对母亲依赖最严重的时期,只增长能力,怎么可能呢?于是她采取了一些怪异偏激的做法。”

      云霄回忆起那段时光,明明每天身边围满了人,却每个人都被禁止和她讲多余的话,禁止对她露出严肃以外的表情,将这条要求郑重其事地写进入职要求最重要的一条,她身上所发生的所有事,说过的所有话都会传达到妈妈耳中。

      原因只是因为想保证她是最重要、最受重视的那一个,为了得到独爱和依赖,固执地认为将双方锁在小小的圈子内就可以永恒不变。

      但这不可能实现,即使居住在深山高塔里的公主,也会遇见误入林中的大盗,何况在更不严密的现代都市。

      母亲的期望必定落空,从她另外的期待来看。

      云霄透过模糊的视线抬头望向天花板,不太确定地说道:“我激烈反抗,或许为此而死。”

      西索扬起眉梢,配合地发问:“你惹你的母亲杀了你?”

      云霄收回视线摇摇头,“我不确定,十有八九。我的行程和喜好在我父母那里全都透明公开,每天见了谁,去了那里,接下来去那、见谁,他们想知道都会知道,没有秘密可言。”

      “懂了吗?我是生活在玻璃罩子里随时可供观赏的私人珍藏。”

      她甚至还有心情揶揄说笑,“我每天从出门到回家都是前呼后拥,众所周知的富N代恶役大小姐,你不会以为我这种大恶人会和普通人一样去慢慢排队随机座位吧?我有喜欢的固定座位,如果遇不到宁愿等一等。”

      她希望只死了她一个,然而实际情况她并不清楚,因为下落速度太快,又不够高,她什么都没看清就结束了,如果伤亡不止她一个……云霄的笑容染上些许沉重,尽管她知道母亲根本不会在意,她向来看不见别人。

      尽管这样说很糟糕,但那个女人从心底里只看得见她自己的悲苦。

      “总之,如果妈妈想这么做,会有人愿意帮她做,她家里原来不是太好的人。”

      云霄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兔子脑袋,暗示她的母亲这里有些许问题,“如果她一直想着这件事,或许就真的让人做了,人不会永远理智,何况疯子。”

      西索靠着椅背姿势很放松,脸上带着嘲笑的意味,他同样是位品味苦难的行家,看得出水面之下的冰山。

      那十分美味。

      “你父亲扮演的角色呢?”

      “他是我的老板,就是因为他胡乱干涉我的工作才会这样。”

      提到父亲,云霄语调稍微轻快了一点儿,话语中夹杂着抱怨,“我本来在技术部门干得好好的,他非要把我调进管理岗,让我进入管理层,以后接手他的工作,让他好去角逐更精彩刺激的权利圈子,真是一条老狗,他根本就是因为信不过别人。”

      “他不知道这样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吗?”

      “我确实想继承他的财富和资源,可我想的是他和我妈妈死掉一个以后,这样我才能找机会把另一个送进监狱或者精神病院,从此自由。”

      云霄毫不在乎地说着,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多事,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并不想加入他们的战局。

      但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为什么还要降生呢?为什么还会成为笼中之鸟呢?难道她没有尝试过逃走吗?

      “我的老板和他的妻子、我的母亲,关系非常复杂,早年捆绑得太深,‘老钱’和‘新贵’一开始就不对等,等他攒够实力,另一方衰落时想切割,偏偏遇上偏执狂,丢掉半条命现在都洗不干净。”

      “但我的母亲并不是因为他才疯掉的。”

      云霄没有掩饰语气里的嘲弄和鄙视,尽量说得轻松。

      “她出生于一个很大的家庭,忙碌而且压抑,一举一动都很严苛,似乎每个人都在竭力克制自己,每天都有火药味和竞争。”

      “尽管她和其他孩子一样漂亮,但有些笨和脆弱,分到的关爱注视很少,常常大吵大闹却没有任何人在乎,最后沦为被欺负冷落的对象,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其他直系都死光才有所改变,那时已经晚了。”

      她记得母亲年轻时似乎曾期待过爱情?从那些咒骂、啜泣、疯狂举止里她曾捕捉到过片段,然而那只是让病情加重的又一妄念。

      “我的老板出生优渥、志向远大,野心和精力比谁都要旺盛,最重要的他道德低劣,狡言善辩,往往能收获信任,即使不喜欢他的人也很少否认他的能力。”

      “他们的婚姻本质上一场交易,新贵需要底蕴支持更上层楼,颓势的老者也需要一位继承人扶起将倾的大厦,靠我的母亲只会被瓜分干净,于是他们一拍即合。”

      “至于我的母亲,没人关心她的述求,按照我老板的性格年轻时刚接触肯定会把人团团转,等他厌烦了就是另一件事。”

      “编织的泡沫一定会以破碎为终结,把自身寄托在他人身上,期望得到救赎,就一定会遭到报应。”云霄坚定地说道,仿佛在阐述某个真理。

      西索没有打断她。

      “没有人承受得了别人全部的爱和期望,把所有关注都投注在一个健康的人身上时,就变成了一种刑罚,因为没人接受得了落空,需要回报和填补是人之常情,当对方不想支付或无力支付时,付出的人就会崩溃扭曲,全身化作尖刺刺向那个不领情的人。”

      “然而那个不领情的人只会感到更加窒息和恐惧,如果面对张牙舞爪的丑陋怪物。”

      或许会有人觉得她的想法过于激愤黑暗,但她已经竭力往光明的方向描绘,陷入其中的人心思比她描述得要曲折卑劣得多。

      心灵严重残缺的人只有在没真正遇到之前才会觉得可怜可爱,萌生拯救的想法,实际上只要有一点自我意志存在的人就不可能拯救病入膏肓的人,只要有一丝保留,黑洞就永远填不满。

      即使某一刻真的做到了毫无保留,也无法长久。

      只需一刻的动摇,就可以毁掉几年的辛苦,这就是像雪花一样清透脆弱的心灵。

      没有治疗的价值,雪花只有漂亮洁净的外壳,内里全是灰尘和细菌。

      ——事实上也治愈不了,因为没有完美之人,雪花只要有一丁点瑕疵就会遭到污染,而后再也弥补不了,无论你如何做。

      “我和我的父亲几乎做出了一样的选择。”云霄牵动嘴角想尽量扯出笑容,没能成功,“我愿意为她而死,也能接受死在她手上,可有的事不行就是不行,奉献生命和奉献自我无法等同。”

      “她寄托在我身上的是弥补缺憾和独占全部,她所没有的荣誉、赞美、仰慕我都全要有,必须是第一而且永远是第一,同时还要被她独占,不能将一点目光分给她以外的人。”

      “她想要完美乖女儿,我却知道我的人生不止如此,这是战争,没有退让的余地,所以……”

      她停了停,不忍说出口。

      云霄支撑着自己,强忍道:“所以当我靠近我父亲时,在她眼中毫无疑问是背叛。旧事在重演,最重要的女儿选择了敌人而不是她,这份愤恨足以做出一切疯狂的举动,将所有牵扯的人烧成灰烬。”

      如果父亲往她身边安排一圈人是为她的安全考虑,那么母亲就是纯粹的偷窥欲、掌控欲,不允许有不符合期望的表现,任何人都觊觎她的“宝物”,都不怀好意想偷走夺走。

      云霄双手一摊,“这个故事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好玩?”

      “陈词滥调的狗血伦理剧呢~”西索委婉地感叹了一句,对此感触不深,只觉得不如偶尔播放的家庭剧有趣。

      他问道:“听起来你和父亲关系更好,我很好奇你对你的“死”,最介怀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我的工作和团队,你怎么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

      云霄投去不解的目光,然后解释说:“我爸是个好老板,工作相关的事能完成信任他,我们的关系是地位不对等的合作伙伴,你和他讲父女亲情他会觉得你学了新的冷笑话来骗经费。”

      ——虽然知道是骗经费,偶尔一两次也会大方给钱,真是好老板。

      可惜好老板挡不住她下克上的心。

      想到大老板多半还活得好好的,云霄“啧”了一声,不太满意地说道:

      “他对家庭和血脉没有兴趣,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有没见过的兄弟姐妹,不过就算有也无所谓,老板对野心的信仰非常纯粹,如同最虔诚的清教徒。”

      西索托着脸颊,带着少许恶意适时地提出一个问题,“如果这些只是你的猜想,你真的是死于意外呢?”

      云霄瞬间沉默下来,眉头深锁,过了足足十几秒才道:“我希望不是意外。”

      如果真的只是巧合造成的结果,没有谋杀的想法提前预演,妈妈知道的话一定心都碎了。

      猛然失去的痛苦会将雪花击碎,她都不敢想象那副场景多么悲惨。

      她是比雪花坚韧的钢铁,能接受千锤百炼,即使一时软弱最后依然会坚强起来,所以还是不要是意外好,这样事已至此,对她自己也能有所安慰。

      要去担忧一个永远不可能再见的人,为那人的悲痛劳累,对她的困苦太深重漫长了。

      云霄在心里叹息,就当做精心设计的局面吧,不要深究。

      即使不是库洛洛那种嗜好品味人性黑暗的类型,西索这一刻依然不禁想要感叹,人心感情真是诡谲奇妙,因此差点大笑出声。

      西索眯起眼睛,扬起大大的笑容,真心实意又满怀恶意期望地对云霄祝福,“恭喜你得到想要的自由。”

      云霄微怔,怪异道:“谢谢你。”

      西索问道:“接下来你想去做什么呢?”

      云霄闻言忸怩起来。

      因为之前困在流星街,且还抱着一丝回去继承亿万家财的侥幸,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所以她没有认真想过要怎么利用来之不易的自由,和金待在一起倒是想了一些,但都觉得似乎不是最好。

      反正就是无期徒刑出狱、穷人乍富,离开熟悉的环境不知道怎么享受了。

      “我想……”云霄认真斟酌道:“我需要先了解这个世界,可能会找个地方住下,理清思路,做一点粗浅的研究。”

      如果没有身上的异常,她其实想要去世界旅行。

      西索热情地推荐说:“我有个好地方可以介绍给你呦~”

      云霄来了兴趣,“什么地方?”

      “天空竞技场。”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地方。”

      “很适合你,小云霄害怕再死一次吗?”

      “你说的对,非常感谢。”

      西索从留言簿上撕下一页纸,写了个地址,云霄郑重接过,朝他点点头。

      “我先走了。”

      西索闻言侧目,“不一起喝一杯吗?”

      云霄歪着脑袋,盯着酒杯看了两秒转身离开。

      “不,这次分享够多了,下次有机会再见吧,有机会我会报答你。”

      门扉轻轻合上,西索咕哝着不需要报答之类的话将酒杯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目光渐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雪花与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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