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看看我》叩殳白

2、C01

　　振州一中作为省级重点中学，每年开学都是一马当先。
　　新高三暑假只放了不到两周，撒欢回家的鸭子们又全都赶回来上架，那年振州夏天很长，祁东野骑着单车穿过大街小巷，校门外堵了几百米的私家车，送高三生入校的家长在烈日底下顶着一头汗，拖着行李，拎着零食，个个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他避开人群从侧门推车进去，旁边是学校的停车棚。
　　在高三1班车区停车落锁，扯过单肩包，转身朝外面走，校园里此起彼伏的行李箱声，像这夏季里最后一场浩大的闷雷，不过他没多少行李，也没人陪送，于是径直路过人声喧嚷的男生宿舍，三阶并两阶跑进寂静的教学楼里去。

　　班级群通知上午10点钟准时报到，9点零3分，教室里空无一人。
　　前后门关着，祁东野绕一圈回来，推推靠走廊的玻璃窗，推拉锁的螺丝松了，他用力抠开，翻窗跃进去，临窗第五排刚好是他的位子，他甩下单肩包，拉开拉链，拎出扁扁的文具袋丢在课桌上。

　　单肩包里还有一套冬季校服和几件换洗衣物，时间还早，祁东野整理一下形状，垫在脸下趴着睡了一会。
　　又过不知多久，走廊里才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声，他听见金属碰撞，有人拿钥匙开了前门的锁，祁东野眯眼抬头，门开的瞬间，一场夏风穿堂而过。

　　“哟，东野，来这么早。”
　　来人叫赵勤远，生活委员，坐他斜后桌。祁东野睡得发懵，含含糊糊点了下头，赵勤远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又跑到后门去开锁。

　　“《欢乐暑假》你写完没？”赵勤远问，“过会要查，借我抄抄。”
　　“13天的欢乐暑假？”祁东野掀掀眼皮，“你自己欢乐吧，我欢乐不起来。”
　　“不会吧，你没写？”
　　“傻子才写。”

　　他说完又懒洋洋趴下去了，赵勤远摇头“啧”了一声。
　　不过也是，学霸向来不需要写这种弱智作业的，别说区区作业，往日他祁东野翘课打架都没人管，年级通报都下来了，班主任还上赶着帮他打圆场。
　　天子与庶民不同也。

　　求人不如求己，赵勤远认命坐下，翻到最后面的参考答案。
　　奋笔疾书抄了一阵，班里同学渐渐多起来，到10点钟整，班主任刘广莲卡点进班开班会，投影屏幕吱吱嘎嘎降下，赵勤远看看前边，祁东野身旁的位子还空着。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赵勤远转着笔，饶有兴趣地等看戏，“唐筝筝这命不想要了。”

　　那话音未落，临走廊的窗子忽然从外边丢进一只帆布包。
　　明晃晃一片橙黄飞过，幸好刘广莲埋头弄着ppt没注意，祁东野条件反射迅速接住那包，然后随手塞进旁边桌洞里，与此同时前门敲开，唐筝筝泰然自若进门喊到。

　　两手交握着静静站在门口，一条低马尾柔顺得在阳光下发亮。
　　祁东野坐在位子上抬眼望去，怎么看都是一副乖巧模样，可偏偏她表里不一，完全不是看起来那样文静，不然以她那丁点身高，也不至于沦落到跟他同桌，实在是坐在前排过分扰乱课堂秩序，才被刘广莲一怒之下扔到后边来。

　　“又装去厕所了是吧？你真行啊。”
　　唐筝筝昂首阔步而归，赵勤远竖起大拇指。祁东野没说话，看桌上孤零零一只文具袋有些可怜，又从单肩包抽出暑假作业摆在桌上。结果下一秒被人劈手夺去，两本作业摊平开抄。

　　“祁东野，你不是没写？？”
　　赵勤远在斜后方怒不可遏，祁东野没搭理他，侧眼瞥着唐筝筝努力的右手：“抄答案不也一样？”
　　“答案还得翻页嘛，”唐筝筝说，“哪有直接抄你的方便。”

　　祁东野笑了一声，那时光线暗下来，班会开始了。投影屏老旧不清，刘广莲让前排同学关灯，又让临窗同学拉上窗帘。
　　左邻右舍都在抄作业，祁东野窗帘没拉严，留了一小条缝。班会内容也无非那老三样，抓纪律，定目标，再有就是安排接下来的收心考。

　　振州一中是寄宿制，手机要统一上交。纪律强调到一半，每列最后一名从后往前收手机，唐筝筝埋头苦抄，百忙之中抽出只左手，从裤兜摸出手机放在桌上，桌角已经躺着祁东野的iPhone 4，她看一眼，嗤之以鼻。
　　“拿个八百年不用的小破手机充数，祁东野，你骗鬼呢。”
　　“骗不了鬼，”祁东野悠闲撑着脑袋，“也就能骗骗老刘吧。”

　　偷梁换柱骂她是鬼，唐筝筝不傻，拿胳膊肘捣他侧腰。祁东野灵活躲开：“抄完没有？一会要收了。”
　　“我错了，”拿人手短，唐筝筝瞬间变乖，“放心吧，帮你保密。”

　　班会开完，投影屏关了。祁东野拉开窗帘，阳光和风重新灌进来，唐筝筝抢在最后一秒钟抄完作业，薄薄一本《欢乐暑假》收上去，又发下薄薄一张语文试卷。
　　“不是吧，这就开考啦？”
　　她跟赵勤远一前一后皱眉哀嚎，旁边祁东野已经默默将试卷对折，低头去读第一道题。半分钟之后，怨声载道逐渐消弭，好在收心考不算正式，题量不大，时间也不长，一小时后考试结束，午餐午休，下午再接着考数学和英语。

　　唐筝筝强项在英语，考数学的时候还愁眉苦脸，英语卷子一发，舔着上唇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到40分钟就做完那套小卷。
　　那时候距离收卷还有将近半小时，祁东野还在做阅读，余光就瞥见她脑袋摇摇晃晃。他忍不住偏头去看一眼，这人已经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在桌上竖起一支黑笔支住下巴，像小狗用爪子抱着骨头。

　　明显偏文的一个女生，连数学都学得七零八碎，却偏偏跟着班级大部队选了纯理，祁东野想不通。
　　不过选科早都尘埃落定，别人怎么选，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念头那么一飘，他收回视线继续做那道阅读，选完最后一项，视野里忽然冒出张便利贴。
　　浅浅的橙色，像甜橙口味的马卡龙，便利贴主人用指尖把它小心翼翼推过来，态度温和礼貌，文字不容反驳。

　　——考完咱俩换位子，我要靠窗坐。

　　在笔上睡了那么一小觉，唐筝筝下巴被笔帽印出圆圆深深的一个小坑。
　　看起来有些痛，她好像并不在乎，祁东野眉头一动，在那行工整小字下面写答复。
　　——为什么？

　　便利贴抽回去，唐筝筝唰唰又写一阵。
　　——我东西多，要放在窗台上。

　　祁东野喉咙梗了梗。

　　这理由好像没法拒绝，他看一眼唐筝筝的帆布包，光是文具袋就鼓鼓囊囊一大坨。
　　各种颜色的水笔、荧光笔、便利贴、翻页条，六门学科各配有一本笔记和一本错题集，以及额外的辅导资料、单词书……更别提将来桌上还会出现漂亮的笔筒、水杯、电子表，桌洞里塞满花花绿绿的零食。
　　差生文具多。

　　他沉默一秒，拿过便利贴。
　　——哦。

　　唐筝筝得到应允，喜滋滋写个“谢啦”，小波浪线打着弯摇到天上去。
　　祁东野还有篇作文没写，这么一折腾，时间只剩不到10分钟，他看一眼便利贴，点点头就算是“已阅”，紧赶慢赶把那篇作文应付完，铃响收卷，生活委员赵勤远起身吆喝：
　　“从现在开始到晚自习之前都是自由活动，可以回宿舍收拾行李。靠窗同学留下来做大扫除。”

　　唐筝筝正在把东西往祁东野位子上搬，一听这话，整个人僵住。
　　“靠窗同学？”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赵勤远，“说的是我吗？”
　　赵勤远看看抱臂扬眉的祁东野。
　　“刚才还不是，现在好像是了。”
　　“……”

　　唐筝筝嘴还没张第二下，赵勤远弯腰变出个篮球，兴冲冲地说：“走啊，东野，打球去！”
　　祁东野起身：“麻烦让让。”
　　“赵勤远！！”唐筝筝抱着书，被祁东野一根手指头无情拨到一边，“你自己不靠窗坐，你让靠窗的干值日，我举报你假公济私！”

　　夏末傍晚的校园重新响起箱轮声，上午报道时没来得及回宿舍的，现在纷纷拖着行李收拾床铺去了。
　　祁东野跟赵勤远挑个角落的篮球场松松散散投几个球，高一高二年级还没到校，塑胶场地上静得只有三两球声。

　　打了不到10分钟，远远看见教室里涌出第二波人。
　　赵勤远忍不住骂一句：“我让他们大扫除，10分钟就给我做完了大扫除？”

　　祁东野抓着球站定，远处人群里马尾辫一晃一跳，唐筝筝和陆婷手挽着手，像两个快乐的小矮人。
　　到篮球场附近，两个人分道扬镳，陆婷去小卖铺买饮料，唐筝筝沿着篮球场边的小道继续往里走。祁东野推测一下方向，大概是要去占羽毛球场。

　　夕阳是血橙色的，校服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
　　唐筝筝步伐轻快走着，乌黑头发干净，侧脸轮廓有些漂亮，要是不出声，祁东野真觉得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孩，然而——
　　这世间总有然而。

　　“唐筝筝！”
　　小卖铺门推开，陆婷握着两瓶气泡水冲出来。好身手掠过篮球场，朝前边的人狂奔而去，祁东野一愣，好像看见给雅典人报信的菲迪皮茨。
　　“唐筝筝，你房塌了！”

　　夕阳很美，唐筝筝在那夕阳里慢慢回头。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