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良善（重生）》霍妮

1、第 1 章

　　二月十四，京城会试倒数第二天。

　　再有一天，会试就将结束，大梁朝即将迎来一批新的进士，新的官老爷。

　　有子弟参考的家人们已经屏气凝神地等了八天，只要明天一过，就可以暂时性地松一口气。至于能不能中，下一个三年还要不要考，那都是成绩出来之后的事情。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唯有京城清水巷中的封家，虽有长子封星澜参考，但气氛却是大不一样。

　　因为就在这一天，忠勤伯府的管家上门了。

　　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帕子，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株春茶，正应了封家嫡女封茗玥中的茗字。

　　“茗玥姑娘与我家世子情投意合，已经互定终身，因此我家主人派我登门，希望能尽快抬姑娘入府。”说罢，手上一松，帕子轻飘飘落地，心中的鄙夷尽显。

　　一个未婚的姑娘竟然与一个有妇之夫私定终身，上赶着给人做妾，来提亲都已经是给她脸了。

　　封家的家主封荣气得嘴皮子都直哆嗦，“忠勤伯府欺人太甚，来人，给我将此人打出去。还有，派人送一匹白绫去后院，我们封家没有这样不要脸的女儿。”

　　封荣的续弦柳氏立刻扑上来，“老爷不可啊，再怎么说茗玥也是你的女儿，是姐姐的女儿，您可要三思啊。”

　　柳氏不提亡妻还好，这么一提，封荣的怒气更甚，“死了好，省得给她娘丢人，无论是封家还是柳家，都教不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不好啦，二姑娘悬梁了。”一声尖叫从后院方向传来，带着惊恐的颤音儿。

　　封荣愣了一下，“快，赶紧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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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问蕊，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夺回一切？太天真了，李丰饶中毒已经有三年之久，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他的命。他名下的产业我早已经暗中转移，不论我是死是活，这忠勤伯府注定要灰飞烟灭！”

　　腹中传来绞痛，但封茗玥丝毫不在意，笑得愈发肆意，“你转告李丰饶，这些年我对他的恨一刻都没有减少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他送进地狱。他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毁我一生，还真以为我会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做梦！”

　　一口鲜血涌出，封茗玥眼底恨意更浓，“告诉李丰饶，他的儿子是我杀的，他毁了我封家，我就要他李家断子绝孙！”

　　“封茗玥，我要杀了你！”程问蕊状若疯魔，死死地掐住封茗玥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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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兮院中，封茗玥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辈子没呼吸过一样。

　　腹中的绞痛不在，眼前是一根横梁，上面垂着一个白晃晃的布疙瘩，身边既没有程问蕊，也没有那一群时刻监视她的婢女。

　　有的，是红木的拔步床，青色的烟罗帐子，因为经常使用而磨得光亮的书桌……这竟然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这、这是……重生了？

　　“姑娘，姑娘，你看看我，看看我啊。”一个急切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声音……封茗玥浑身都颤抖起来。这声音的主人从她七岁时就跟着她，两人一同长大，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可自从她被送进忠勤伯府后，已经一连七年没有再听到过这个声音。

　　因为就在她被送走的当晚，杏儿为了保护她死命地抵挡。结果惹怒了柳忆之，命人将她一棒子打晕，随后远远地发卖到了并州。

　　等到她在李府里站稳脚跟有能力赎人时，杏儿已经被折磨致死。

　　死的时候，只有十五岁。草席一卷，荒坟枯冢，连祭拜都做不到。

　　“杏儿！”封茗玥紧紧将人抱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杏儿还活着，就意味着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联系白绫和闺房，她已经知晓现在是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夜里，她的好姨母就要动手将她送走，并且在事后诬蔑她鬼迷心窍，私奔潜逃。

　　想到这个，封茗玥眼里闪过一阵杀意。

　　杏儿被封茗玥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安稳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没事了姑娘，没事了。那忠勤伯府的人就是胡说八道，老爷肯定不会信的。”

　　封茗玥心里冷哼一声，她的好父亲怎么会不信，不只是信，还会信得很彻底。甚至等哥哥从贡院中出来，硬是将人扣在家里，不让他去忠勤伯府救人。

　　想到哥哥，封茗玥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前一世，因为有一个“私奔”的妹妹，封星澜虽然得中一甲，且文采出众，殿试时却仍旧被排在最后一名。殿试一结束，就被发配到越州做县令，结果路遇盗匪，未及上任，便客死他乡。

　　满腹经纶、一腔抱负，就这样葬送在荒郊野岭之间。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柳忆之和李丰饶两个丧尽天良的混蛋。

　　上辈子她只来得及对李丰饶展开报复，未能亲手处理掉柳忆之。这一世，除了依然不会放过李丰饶，也绝不会再让柳忆之好过一天。

　　杏儿当然不知封茗玥所想，但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便抬手将她扶起。

　　封茗玥借力起身，走动两步，来到室内的一张八仙桌边上。桌上有茶壶，她直接伸手抄起，对着壶嘴连灌了几大口，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滔天恨意。

　　“姑娘切莫喝这冷茶，奴婢去给你倒热的来。”杏儿赶忙出去。

　　封茗玥没有阻拦，眼下虽是傍晚，离午夜事发还有一段时间，但很快柳忆之就要前来给她送“安神药”，她得尽快想出一个破局之法才行。

　　甚至，她不只要破局，还要想一个法子，将柳忆之和李丰饶都诱入彀中。

　　敢向她伸手，那就将他们的手一一砍了。

　　七年的地狱岁月，她早已不再是悬梁之前那个柔弱无助、一心只想着息事宁人的封茗玥。现在的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心智和手段，去破解眼前的困局。

　　很快，她便有了计较。

　　杏儿端着热茶走进来时，封茗玥正在书桌前研磨。

　　“姑娘这是要写字？让杏儿来吧。”杏儿说着话，走到桌边，接过封茗玥手中的墨条。

　　封茗玥回手拿起笔架上的一只狼毫小笔，这是她出阁前最喜欢的一支。

　　松烟墨以密实黑亮著称，用它写出的字显得格外苍劲有力。

　　“吾有一计，可助将军重返边关。”

　　纸是闺阁女子常用的桃花纸，字却不是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而是带着一股凌厉之意的柳体。

　　所谓颜筋柳骨，柳体的精髓就是刚劲有力。前一世未经历事情之前，封茗玥无论怎么练，都写不出柳体的真味，直到她在地狱里面站起来，才真真正正地写出了“柳骨”。

　　小心吹干墨迹、折好，将信笺给杏儿，“去将这封信送予秦将军，记住要亲手交予他。”

　　“秦将军？”杏儿凝眉，“哪个秦将军，啊，该不会是……”她的脸色猛然一边。

　　“对，九城兵马司的秦子仪秦将军。”封茗玥平静地说道。

　　杏儿拿着信的手当即哆嗦了一下，“姑、姑娘怎么要给他送信？”

　　京城传言，云麾将军秦子仪在对敌时伤了一只眼睛，不但没有丝毫退意，反而是越战越勇。战后更是猎杀了一只凶兽，用那凶兽的兽眼代替了他伤掉的左眼。

　　再次上阵时，北狄士兵被那只兽眼吓得望风而逃，大军乘胜追击，一口气收复百里失地。

　　消息传回京城，百姓弹冠相庆，为大梁有这么一个勇猛无双的将军而感到自豪。

　　但等到秦子仪班师回朝，百姓们在城门口真正地看到他的兽眼时，所有的崇敬就都变成了恐惧。

　　在那之前，没人想过，一只兽眼竟然能让人如此恐惧。猩红的眼底，细成一条黑线的瞳孔，转动之间，带着无尽的残暴杀意。

　　如果不巧与它对上，就宛如被一只上古凶兽盯住，后背的汗毛瞬间竖起，仿佛只要一个呼吸，就会被撕成碎片。

　　当时的城门处，场面先是一静，随后就是各种凄厉的尖叫，以及惊慌失措之下的四散奔逃。

　　偏偏北狄人的奸细在这时发动进攻，秦子仪只能挥刀反击，结果就是他当着京城众百姓的面，连砍了三个人的脑掉，溅了半身的鲜血。

　　从那之后，京城百姓看待秦子仪的目光再也不是胜归来的将军，而是鲜血涂面，长刀滴血的兽眼修罗。

　　他的府邸方圆百米之内，不会有人靠近。而秦子仪若是上街，无论去哪儿，都自带清场效果。

　　想到那人的样子，杏儿吓得都带上了哭腔，“姑娘，老爷只是一时糊涂才信了忠勤伯府的鬼话，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就想不开啊。”

　　封茗玥无奈，“胡说八道什么。我要你给秦将军送信，是为了救你我的性命。”

　　“啊？救命？”杏儿彻底糊涂。

　　“对，救命。你若不送这封信，你我二人都活不过今晚。”封茗玥斩钉截铁地道。

　　“姑娘……”杏儿伸手摸了下封茗玥的额头，心疼地说道：“姑娘你是太忧心了，我还是扶你上床休息一会儿吧。”

　　封茗玥哭笑不得地打掉杏儿的手，也不怪杏儿觉得她脑子不清楚。秦子仪和她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们之前也从没有任何交集，如今却突然说他能救她的命，怎么听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这也的确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破局办法。

　　虽然她和秦子仪没有交集，但秦子仪是为国为民的大将军，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不会见死不救。再加上她写在纸条上的那句话，即便秦子仪不信，也能勾起他的好奇心。

　　只要他今晚能派人将她拦下，不让她进忠勤伯府，往后的事情都可以慢慢谋划。

　　“你可知我刚刚在悬梁时见到了谁？”

　　“悬梁……你见到谁了？”杏儿顿时睁大眼睛，甚至连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些。

　　“我娘。”封茗玥的眼睛直视着杏儿，“她告诉我说，柳忆之为了讨好忠勤伯府以及忠勤伯府身后的端王，计划用药将我迷晕，然后趁着夜色将我送到忠勤伯府。第二天等别人发现我不在府里，就说我私奔去了。这样，就算我能从忠勤伯府逃出来，我的名声也毁了。”

　　“她……她怎么敢这样！”杏儿的声音里惊讶大过愤怒，“她、她可是姑娘的姨母。”

　　封茗玥冷笑一声，“我倒是把她当姨母、当嫡母，她又何曾真正拿我当过女儿。”

　　“那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站住。”封茗玥将人拦住，“我刚刚和你说的这些，都是我在将死未死之间看到的，你这样贸然去说，谁会相信？”

　　杏儿急得快要哭出来，“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不是让你去送信了么，只要你将信送到秦将军手上，他就一定能来救我。”

　　“可是……他毕竟是外男，又不认识我们，真的能来救姑娘么？”

　　“当然不是让他来府里救。你转告他，让他在夜里盯紧去往忠勤伯府的马车，然后以宵禁为名将车拦下。这对他来说，不仅是举手之劳，还是分内之事，他一定会答应。”

　　“好！”杏儿心一横，将那信揣在怀里，“姑娘放心，杏儿就是拼出这条命不要，也一定替您送到。”

　　这话让封茗玥不由心酸，转身走到自己平日放银钱的地方，将里面的散碎银子全都拿出来，“这些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两，你全都拿好。送信之后不要回来，去四海客栈开一间上房等我。”

　　“那怎么行，万一晚上出了什么事情。”

　　“不行。”封茗玥猛地打断她的话，“晚上你绝对不能露面。”想到杏儿前世只是因为阻拦就被打了个半死，这一世即便杏儿知道是演戏，但只要她敢阻拦，哪怕是象征性地阻拦，也一样难逃挨打的命运。

　　“我们两人必须分开，如果秦将军不来救我，你一定要躲到我兄长从贡院中出来，让他去忠勤伯府救我。如果你留在府里，就被会柳忆之关起来，到时谁替我向兄长伸冤？”

　　“这……”杏儿为难地咬着嘴唇，姑娘晚上要面临那样的危险，她却不能陪伴在她身边，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但姑娘说的又有道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封茗玥拉过杏儿的手，“我知道这件事难为你了，但我现在能信任人的只有你，你一定会按我说的话做对不对？”

　　“姑娘……”杏儿涌出两行眼泪，“姑娘放心，杏儿一定会按姑娘说的话做。只是姑娘一定要保重，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杏儿一定不会苟活。”说罢，转身出门。

　　封茗玥再度落泪，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这次危机过了，她一定不会亏待杏儿，会比前一世更好地对她。

　　院子里此时空空荡荡的，若是往常，即便封茗玥再不受宠，也会有几个粗使的婆子丫鬟来回走到。但柳忆之为了让她尽快“悬梁自尽”，下令将院子里的人撤了个干净，倒是正好方便杏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封茗玥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看着鸦雀无闻的院子，以及院子一角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梅树。

　　大约等到天色擦黑，柳忆之就会端着“安神药”前来，劝她喝下去。

　　前一世这个时候，她心乱如麻，明知道柳忆之没安好心，也还是没多想，一股脑喝了下去。

　　结果再醒来时，已经身处地狱。

　　这一世，她要让她后悔来送那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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